那一年,我十岁,小学四年级。
父亲被村里一个无赖老光棍儿陷害,不得已远走佳木斯打工避祸,母亲带着我们姐弟四个在家艰难度日。
母亲身体一向不太好,彼时心里烦闷,更是雪上加霜,各种病痛轮番上阵。
那几日,母亲被邻县的三姨接去看病,外婆在家带着我们几个孩子。舅舅家的表弟表妹也一起住过来,一群孩子嘻嘻哈哈,比母亲在家时更热闹。
第三天,外婆得到老娘病重的消息,匆匆赶去侍候,晚上也没能回来。她离开时,反复叮嘱我和妹妹,晚上叫奶奶过来作伴。“没个大人在家,万一有什么危险怎么办?”
下午,邻居保忠过来我家。他屋里屋外转一圈儿,又盯着门栓看了好半天,似乎要研究点什么出来;之后又跑去西屋四处打量,还伸手按压窗棂。
我问:哥,你这是要干嘛?
他与以往一样,笑睨我一眼,说:你说我要干嘛?你爸妈不在家,我不得过来看看?你们几个小孩在家,这门窗得关好锁好。
我不疑有他。我们两家关系一直特别好,几乎可以说是亲如一家,互相照看孩子是很平常的事。
离开的时候,他说:今天晚上,让芳芳(他家大女儿)过来给你们作伴儿吧!
哄弟弟妹妹吃完饭,我便开始铺床,把给芳芳准备的被褥铺得格外厚实。一直到天色渐暗,也不见她来,就派妹妹和表妹过去接她。结果,两个小姑娘怏怏地回来,说芳芳发烧了,不能来了。
看看暮色渐浓,我决定自己跑一趟叫奶奶过来。
冬天人们都睡得早,路上偶有行人。我一路小跑,一边跑,一边唱歌给自己壮胆。好不容易到了奶奶家胡同口,却被堂叔告知爷爷奶奶不在家,他们被姑姑接走了。
我以更快的速度跑回家,动作利索地锁门关窗。西屋的窗户插销坏了,我找来细铁丝,一圈一圈缠上又用力拧紧。
我有个习惯,若父母不在家,我便整晚不睡,一直警醒听屋内外的各种动静。那晚也是如此。
我睁着眼,盯着漆黑的屋顶,听着弟弟妹妹此起彼伏的细微鼾声,不时给睡在两边的表妹和弟弟拉好被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敏锐地感觉到,原本的静谧突然有了一丝波动,似乎有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在慢慢靠近。我心里一惊,直觉告诉我,应该是有人无声无息地进入了我们的房间。
我小心地侧过头,睁大眼睛,入目只是浓重的黑暗;再眯起眼,也只能看见或浓或淡的黑。
我屏住呼吸,慢慢翻身,同时不停调整视角。终于,我能看见一个黑影张开双臂,去抱柜子上的电视机。
我家最值钱的东西,大概就是这台电视机了。这是我们村第一台黑白电视机,是父亲用卖石板的货款从天津买回来的。
以前,每到天黑,我家院子里就挤满了人。大家坐着站着,甚至爬到墙头上,伸长脖子,盯着那一方小小屏幕。等我刷锅洗碗完毕,只能躲在人墙后听听声音。
父亲外出后,母亲手里的钱都不够我们的学费书费,再没有能力支付每月不菲的电费。村里人了解我家的困境,渐渐也不再来。
我不敢想象,如果丢了这台电视,母亲回来该有多崩溃。
眼见那人已经抱起电视机,我来不及多想,把身边的弟妹用力推远,嘴里低喝一声:谁?你干什么?
呼喝的同时,我翻身坐起,迅速往炕内侧滑去。而那个黑影,不出我所料,果然飞身扑向我扑过来。一把扑空,他继续探身来抓我的脚,我也顺势摁住他的胳膊。
那短短几秒内,我大脑飞转:不能喊,万一吵醒弟弟妹妹,只能更危险;也不能抓破他的皮,万一他恼羞成怒,我们几个孩子谁也跑不掉;不能开灯,万一他的脸暴露在我眼前,灭口是他唯一的选择!
我只能紧紧抓住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阻止他并不明确的下一步行动。其实有一瞬间,我特别后悔自己的冲动,和我们五个人的安危相比,这一台旧电视算个屁!
值得庆幸的是,我从小做家务,力气不是一般的大;而这个黑影,因为是趴伏在炕上,不方便发力,而且,毕竟做贼心虚,僵持了一会儿,他挣脱我的手,扭身就往外跑。
我再次庆幸,因为嫌麻烦,睡觉前我并没有把门栓拴死。否则,一旦黑影打不开门,他极有可能狗急跳墙,回身来伤害我们,以保全自己。
我挣扎着跳下炕,追到门口,眼看着他爬上我家北墙,顺着地边一路向南跑远。夜太黑,我只能看见一个高瘦的影,说不上熟悉,也说不上陌生。
我把门插上,软着腿回到屋里。想了想,还是怕他去而复返,便拍醒弟弟妹妹,给他们穿好衣服,互相牵着手去了舅舅家。
我们到门口的时候,舅舅也正好开车回来。他让舅妈安排孩子们睡下,把我拉上车,加足马力冲向我家。
我把过程细细描述一遍,舅舅听得目眦欲裂。确定我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后,他拿着手电筒,一寸一寸检查西屋的窗户,以及周围的各种痕迹,描画那个黑影进屋的路线;又顺着黑影逃走的路线,察看地上留下的脚印,一直跟到尽头的矮墙处。
矮墙下,是保忠家。舅舅仔细端详他家的西配房,和两边连接的石墙。找不到更多的证据,舅舅就大声吆喝,让保忠出来帮忙。“你看看是不是他。”舅舅小声叮嘱。
最终结果,却是一无所获。没办法,那块没有耕过的玉米地里,只有两行模糊又残缺的脚印。地面硬,大家穿的又都是自制布鞋,根本就找不出任何显著的特征。
之后的几天,舅舅推掉所有的订单,每天拉着保忠聊天喝酒。我知道,他怀疑保忠,而种种迹象,也确实都指向保忠。
但是我却莫名其妙地怀疑另一个人,就是在奶奶家门口遇见的那个堂叔,治国。说不清为什么,在我和那个黑影对峙的过程中,我总觉得有一种感觉,这个人,就是治国!
听我这样说,舅舅又各种借口接近治国,多方试探。短短几天,舅舅长了一嘴火泡,一向温和的目光,总会不经意间闪过一丝狠厉。
几天后,母亲回来,舅舅跟她大发了一通脾气,还拦住没来得及进门的爷爷奶奶,把他们数落得不敢抬头。
最终,因为没有证据,舅舅再怎么心有不甘,也只能任这件事不了了之。他只是反复告诫我,不许一个人乱跑,出门必须有伴儿。
我也明里暗里观察两个被怀疑的人,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保忠依然温和幽默,不时跟我开开玩笑;治国依旧傲慢冷淡,不是十分必要,都不会搭理我们这一众孩子。
时隔多年,偶尔想起这件往事,依然疑云难消:那个黑影,他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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