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梦

作者: 呢子话匣 | 来源:发表于2021-03-26 01:49 被阅读0次

    夜凉如水,月光细细地描摹着临安溪的夜景,柳树在河边多情的摇摆,薄雾轻吻着这一江绿得发蓝的春水,一名身着淡粉色旗袍的女子,身姿慵懒,倚靠在岸边的窗前,时不时便探出头,望向江面,若有所思的等待着些什么。

    忽然岸上的薄雾兀自散去,一叶轻舟从远处静悄悄的游荡而来,一名男子立于船头之上,他久不发语,窗前的女子一眼便识得这名男子,她开心地笑了起来,眉眼间尽是欢喜,“在这呢!方齐,”女子压抑不住内心的欢喜,又深怕别人发现他们的幽会,随即压低了声音“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呀,我等你好久了!”

    男子瞧见窗边兴奋的人儿,眼里闪过一些微光,他用手理了理自己身上洗得有些发皱的西装,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干净利落一点,他向女子挥了挥手,示意女子安静些,别让旁人给听见了。

    万籁俱寂,水波荡漾,临安溪一处大户人家的窗边,一名男子正蹑手蹑脚地翻过石砌的窗台,柳树正巧把他狼狈的身影隐没在暗蓝色的夜色里,人们都沉醉在甜美的梦乡里,无人叨扰这对小情人的“雅兴”。

    这不是男子第一次夜闯这位富家小姐的闺房了,近些时日来,他熬不住对佳人的思念,经常半夜翻窗造访佳人的闺房。

    男子名唤作方齐,爷爷曾是地方镇上有头有脸的知县太爷,祖辈是做丝绸生意的,家底丰厚,后洋人入侵,清政府倒台,家里的产业尽数充公,家里支付不起方齐昂贵的留学费用,他便放弃国外的学业回到老家,在当地书局谋了份差事,勉强度日。

    昏暗的房间里,橘黄色的灯光暧昧地勾勒着眼前这对可人儿的身影,女子娇柔地依偎在方齐的怀里,眼神里盛满止不住的柔情蜜意,方齐抬手轻轻地抚摸着女子的秀发,头枕着女子的香肩,吻了吻她肩上的朱砂痣,在她的耳边轻声唤道“曼儿,去往成都的火车票我都准备好了,明天下午就可以动身出发了!”

    女子听到方齐的话,立马从他身上爬起来,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男子,心里乐开了花,身子朝方齐的身边探了探,“这是真的吗?方齐,我们终于要远离这里了?”她小巧的脸蛋在灯光照耀下越显娇俏,眼睛里写满无尽的天真。

    方齐望着眼前娇俏的人儿点了点头。

    女子跳下床,雀跃地在地板上蹦跶起来,方齐终于要带她私奔了,她再也可以不顾父母的反对,和方齐天长地久的在一起了。

    此时方齐心中百感交集,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决定是否是明智的,也不清楚自己是否能给得起林曼儿这位富家小姐想要的生活。可是如果现在不做决定,林家就要把曼儿许配给城西边的富商作新娘了。他万万舍不得这样一个如甜似蜜的俏佳人,所以无奈之下,他背着父亲,拿走了家里所有的银票,想要带着曼儿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他想要为自己的人生做一次主。

    林曼儿是临安出了名的富贾千金,他们相识于方齐工作的书局,林曼儿平素深居简出,咸少与人打交道,她生性单纯,唯有读书可以聊以解慰,方齐是个洋学生,识得奇料也比林曼儿多,两人因此熟络起来,经常一起幽会聊天,奈何林家瞧不上方齐是一名家道中落的假洋学生,百般阻挠方齐和林曼儿的感情,于是乎,两人的恋情随即转为地下恋,经常在深夜才有机会私会相见。

    次日,天蒙蒙亮,方齐又一脸狼狈地翻窗溜回家,天天如此,方齐窘迫不堪,索性这是最后一次从林曼儿家翻窗溜走了,两人都不甚开心。

    方齐站在船上,趁着船夫尚未动身划船,迅速亲了一下林曼儿粉嫩的脸颊,又匆匆叮嘱道“曼儿,记得把所有轻便的首饰家当带上喔。”曼儿娇羞地低下头,小声答道“知道啦,你快走吧。”

    下午三点,车站人来人往,挤满送行的人客,林曼儿提着行李箱,站在月台旁,紧张地四处张望着,寻找方齐的身影。

    方齐家住城边郊区,路途遥远,没法如约而至,穿过熙攘的人群,他提着行李箱,匆匆赶到。

    “久等了吧,曼儿,辛苦了。”

    “方齐,这么远的路,你一定累坏了吧,我们赶紧上火车吧,别让我父母追到我们。”

    这对小情人赶忙上了火车,寻着位置坐了下来,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安放下来。

    火车在轰鸣声中缓缓启动,开向了远方,也把两人的心载向了远方。

    方齐此时才开始犯愁,到了成都,他要如何安顿自己和曼儿呢。坐在他身边的林曼儿正闭眼歇息,在她的心里,逃离了家等同于拥有了全世界,而这个世界还是只有他和方齐的二人世界,对此她无比地憧憬着二人的未来。

    “你要去哪?方齐。”

    林曼儿跑出房间,站在天台上倚着栏杆对着楼下正要出门的方齐嚷道。

    此番举动惊扰了楼下过往的行人,顿时吸引来不少关注。

    “别管那么多,我去邮局寄封信就回来了。”

    方齐抬头不耐烦地朝林曼儿喊道。接着又自顾自地朝街角走去。

    林曼儿低下头,脸上掩不尽的失落。

    两个月前,这对小情人刚到成都,便在城间的“东山饭店”落了脚,由于此前林曼儿花钱无度,方齐也跟着享受起来,二人成天出门游玩,短短不到一个月,他们便逛遍了成都的所有有名的景区和餐厅,两人身上所带的银票也挥霍了一大半。

    即使日子过得拮据,方齐也未曾想向家里人求助,他害怕自己的父亲,小时候父亲喝了酒常拿他出气,这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他害怕父亲责怪他。好在他在老家有个在教育局工作的表舅,他不得已将希望寄托在远在家乡的表舅身上,他常常写信于表舅,希望表舅能看在亲戚的份上,帮他写份推荐信,让他好有份安家体面的工作得以谋身。

    表舅或是因公务繁忙忘记复信,抑或是平日里关系疏淡,方齐心心念念等了一个月,愣是没等到表舅的回信。

    连着两个月,方齐已经快把林曼儿的首饰家当给花光了,作为男人,他很愧对林曼儿,说好要给她幸福,却一点担当都没有,反倒成日花着她的钱财享乐,然而天不垂怜,表舅一直迟迟未复信,如今街上正闹革命罢工,工作也不好找,渐渐的,他开始变得怨天尤人,对林曼儿的态度也有所轻慢。

    “你回来了?”林曼儿躲在被窝里,背对着方齐,负气的说道。

    “嗯,你还没睡?”方齐把新买的黑色西装挂在衣架上,一条绣有白色山茶花的丝帕从西装的衣兜里露出尖尖一角,方齐坐在床头边的摇椅上若无其事解鞋带。

    “表舅还没回信吗?”

    “是的。”方齐连眼皮都懒得抬起,淡淡地应道。

    “那怎么办?你工作还没找到,我们的钱只够付这个月的房费了,”林曼儿掀开被子,翻身对着方齐焦急地问道,说着说着,声音不觉提高几个分贝,“以后吃穿都成了问题!”

    方齐眉头紧蹙,脸别向一侧,没有勇气面对林曼儿的责问“你能不能别再提这个问题了!我已经在找办法解决了!”

    林曼儿气匆匆的下了床,走到方齐面前,硬逼着他面向自己。

    “那你说说看,你有什么解决办法?这些天你都是喝的醉醺醺的回来,话也不说就倒头睡觉。”林曼儿越说越激动,小脸气得通红,胸口止不住的上下起伏着喘气,她伸手扯着方齐的衬衫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背着我拿着钱在外面享受去了!”

    方齐一手推开林曼儿,颤颤巍巍站起身,扶着手边的衣架,踉踉跄跄地走到窗边,一脸不耐烦的嚷道“你能不能不要整天疑神疑鬼的,表舅没回信我能有什么办法!你看看外面的罢工运动,我上哪能找到工作呀!”

    现今的林曼儿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她的眼里噙满泪水,小声的嘀咕道“真后悔跟你来到成都!”

    方齐说着说着便夺门而出。

    孤灯夜下,林曼儿脸上的泪痕在橘黄色微光的照映下,衬得越发凄美而哀婉。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几天后,邮差便捎来表舅的书信,信中表舅表示家人很关心方齐的近况,希望他能多回家看望父母,顺带着也把推荐信寄给了方齐,方齐拿着推荐信高兴地跑回饭店,向林曼儿展示自己的“战利品”。此时的林曼儿心里并未掀起多大的涟漪,反应冷淡。

    那天夜里,方齐做了个梦,梦里林曼儿一改往日温婉的形象,一脸幽怨地望着他,眼神清冷,让人不寒而栗。梦醒后,他望了望还在熟睡的人儿,伸手轻抚着林曼儿的细肩,鼻尖嗅着她的发香,这股淡淡的香味好似和以前有所不同,方齐此时并未深究,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时值盛夏,酷暑炙烤着大地,林曼儿和方齐一路坐车坐船,颠簸着来到乡下的城西小学,那是方齐谋职的学校,林曼儿舍弃了以前华丽的衣裳,告别了奢靡的生活,和方齐在深山里过起了教书先生的生活。

    林曼儿起初并不愿随方齐到深山里教书,两人也起过数次争执,无奈林曼儿的首饰家当已如数花光,她也没有脸面再回到父母身边,只能随着方齐一同到城西小学教书,索性深山的生活也清闲自在,素日里,林曼儿清晨起身便为方齐煮好美味的汤面,之后便在庭院里剪一朵白色的山茶花置于方齐的书桌上,陪他一同看书进食,方齐倒也觉得这样的日子胜过以前在成都奢靡成性的生活。两人的感情也越来越好。

    清晨,山雨空朦,林曼儿身着便服,骑着脚踏车,在山道里愉快地畅游,车篮里还别着一丛纯白的山茶花,风一吹,清香四溢,方齐骑着脚踏车,为林曼儿引路,时不时便要回过头望一望她,生怕她赶不上自己的速度,两人在山间小道上骑行,玩得不亦乐乎,方齐的心间浸满了山茶花甜甜的香气,他常常觉得,这样的林曼儿才是方齐喜欢的模样,以前的林曼儿动不动就耍脾气,太娇纵无理了,应付起来倍感乏累。

    两人相处许久了,林曼儿的肚子迟迟未有动静,方齐喜欢两个人的清净,平日在学校教书,孩子一圈围着一圈的闹,遂两人便没把心思放在孩子身上,日子倒也这样安安稳稳的过下去。

    过了一年,山茶花次第开放,整个山谷都飘着淡淡的花香,无不令人沉醉。

    某夜,山风随着花香潜入窗台,风铃轻摇慢舞,发出“丁零丁零”的声响,庭院的围墙外,一群小孩子正提着灯笼叽叽喳喳地从门前经过,学校里的学生二妞正负气朝着她的哥哥二虎嚷叫,责怪他不给自己玩灯笼。

    林曼儿推了推身边熟睡的方齐,乞求他陪自己去山里游灯笼,刚起身,林曼儿衣衫未整,她的皮肤细嫩光滑,香肩微露,往日里那颗附在她肩上的朱砂痣却失了踪影。方齐经不住她的游说,翻身起床找来两个空瓶子,在瓶子里放上粘好的蜡烛,将两根铁丝穿在打好孔的空瓶子上,点上蜡烛,两人就这样慢悠悠的出门了,林曼儿执意要追着寻找刚刚路过家门口的小孩子,于是乎,越往山里走,小道便越发漆黑,萤火虫闪着翅膀一路跟随二人的步伐,夜里微光闪烁,就连月色也被隐没在高高的树稍里,在山里走了很久,林曼儿一直找寻不到孩子们的踪迹,她嘴里若有似无的念叨着什么…方齐跟在她的身后,林曼儿提着灯笼,一路向前,颤颤巍巍的身影随着微光投掷到地上显得很孤单无助…

    一晚,方齐又梦到林曼儿,还是一年前的梦境,林曼儿一脸哀怨,默默地望着他,不发一语。

    方齐睡不着便起身静坐,今晚林曼儿不在家,她去镇上购置家用,天下大雨,今晚怕是回不来了。

    方齐偶然想起她和林曼儿玩过一次空瓶子的游戏,两人相约把想对彼此说的话写在纸条里,放进空瓶子里,埋在庭院的茶树花下,一年后再打开瓶子,看看对方当时写了什么。

    一年期限未到,方齐挨不住好奇心,来到茶树花下,用铁锹小心翼翼的挖着尘土,挖了好一会儿,久久未见空瓶子,不一会儿一根人类的手指赫然出现在一抔黄土里…

    浮生梦里煮黄粱,朱砂痣里探白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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