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最後,在一般意義上,人生是以距離自己的生命終點——也就是死亡——的長度來量度的;當然,我們通常無從知曉自己還有多長的生命,不過,值得我們深入思考的最後一個問題是:在這段倒計時的時間內,我們做的事情,對誰比較有價值?
先讓我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吧:你見過剛剛被生命遺棄的軀體嗎?不避諱地說,那個樣子並不好看。確實,肉體死去之後的容貌和活著時大不相同,這一點大概應該沒有異議。如此,每一個人一定都希望以自己活著時最富於感染力、最光彩照人的那個瞬間、那張臉、那幅相片而被人銘記和懷念,因為我們總想以最好的那一面留在這個世間,想到這一點,我們應該明白:這豈非就揭示了活著的意義?
活著,不就是為了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一點點美好的痕跡嗎?
總體來看,我們的生命,就是在這個世界上所度過的全部的歲月;這許多個日日夜夜累積在一起,就構成了我們的生活;許許多多個碎片,聚合而成為我們的生活;在這許許多多個碎片中,包含著許多的選擇,這些選擇,是由我們的意識來主導的。不論這些選擇正確與否,都是我們自己最終的決定,而我們在這些選擇中一步一步地完善自己的意識。因此,生活的歷程,終究只不過是一段意識成長的過程。
在這個意識成長的過程中,其他的因素會不斷改變,但是在意識的底層,有一件事是無法改變的:對於死亡的恐懼。對於這個生命的終結點的恐懼,由於它的未知性和必然性,它無疑地是決定其他一切行為的起點。對於死亡的恐懼,支配了我們的“此生”,我們無法戰勝它(就算是正義者聯盟的英雄們也不能),我們唯有與它共存,並且試著克服對於死亡終結的焦慮,或是將這種焦慮轉化為創造的動力。因此,我們不能不讚美死亡,因為有它的存在,才激發了我們人類如此旺盛的創造力!
你有沒有看到過在青藏線上長跪前行的藏民?他們把家當都背在背上,一路長跪叩首,不論風雨、不論饑寒,一路向前,祈求以這樣的行為來獲得某種形式的來世的幸福。在印度,也有類似的苦修者,高舉一隻手臂,或者隱居在某處山洞,僅僅以最低限度的食物維持機體的運轉,他們用這樣的苦修來克服自己對於欲望的追求,並且借此藐視“死亡”帶來的恐懼。其實,我們每一個世俗凡人莫不如此,我們的蠅營狗苟,不過都是在朝向終點的急行軍之中,找到自己能夠完成的修行之旅。
今天的我們,基本上都同意這一個基本事實:人類在目前的狀況下,是無法逃避死亡的。別說死亡了,我們連機體的衰老都暫時無法逆轉。賈德戴蒙在他的書《第三種猩猩》中這樣寫:“衰老是我們生命迴圈的一個特徵:滿鏡新霜奈老何?詩人即使無奈,也得任命”。既然無法逃避,我們當然有理由盡力讓此生活得美好一些,再美好一些,更美好一些!
從這一點開始思考,我們進一步推想:活得美好,對誰比較有價值?
一個人活得美好,對世界是否有價值?有,但是並不夠多。
一個人活得美好,對周圍的陌生人是否有價值?有,但是一般人影響力不夠。
一個人活得美好,對你的親人是否有價值?有,但是你逝去之後,影響終會消失。
一個人活得美好,對自己是否有價值?有,而且會持續貫穿在你的此生之中。
因此,活得美好,歸根結底,是對自己最有價值的事。
怎樣活得美好?每個人有自己的方式,但是,每一個人成為自己的神,創造出自己的理想世界,這才是最美好的事。比如說,我最享受的事,是在跑完步之後,坐在燈下安安靜靜地寫作,以文字表達出自己的思想;我的一位學生告訴我,她最享受的事,是用炭筆將自己在腦海中“看見”的圖景描繪出來;對於音樂家如馬友友,也許是用音符將自己的思想傳達給大眾;費德勒也許是在球場上擊打出又一個完美的截擊,捧起有一座大滿貫獎盃,把網球運動的美感傳遞給世界;對於川普,我就無法描述了,不過,我想,總有他理想中的世界的樣子吧,無論如何他也是在創造的旅程中急行軍啊!
我想,我的討論的終點也許就應當落在這裡:我們每一個人的生活的意義是什麼?是在創造中對抗死亡,是在對抗死亡中發現內在的自己,是在發現自己的歷程中,成就一個符合自己內心期待的完美自我。
這個旅程,比起現代人(克洛瑪儂人)四萬年左右的發展史來顯得太短;比起地球四十多億年的歷史來說,不值得一提;比起宇宙大爆炸至今137.99 ± 0.21億年的歷史,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但是,對於此刻正在閱讀的你我來說,卻是意義非凡。畢竟,我們或許還將與死亡搏鬥若干年,那麼,就讓我們好好創造,為我們逝去之後的世界,留下一點點美好的痕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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