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除了冷酷地硬塞给你皱纹、斑点、白发，也会温柔地打磨你那颗原本粗糙的心，让它变得细腻、柔软。
今天春节，我这大大咧咧的人，竟捕捉到了老妈笑颜下深藏的丝丝忧郁。细细询问，才知我和先生竟是“系铃人”。
这得追溯到2005年。那年，我先生遭遇了车祸，虽并无大碍，可委实把妈妈吓坏了，她急急去了八都源底村，爬上山顶上的一座庙里，求佛庇护我们，并许下他日再给寺庙捐上500元的愿。可从小就牢牢深扎在我们心中的科学种子，让我们对此事很不以为然，故在一推再推之后，妈妈也就不再提了。
“这个假期我们一定去。”我当下保证。岁月的悲欢离合迎来送往，除让我懂了妈妈的爱外，也让我对万物有了敬畏之心。妈妈自是欢天喜地。
终于，我们在择定的农历28（2018.2.13）出发了。爸爸妈妈执意要和我们同行。还好，听说刚修了一条直达寺庙的水泥路。
车子一驶上这条绕山小路，我的心便开始发紧。这根本就是条水泥浇灌的羊肠小道，宽度绝对不超过3米。坐在车内，似乎觉得车轮子就在路肩上。好在路旁皆有树木杂灌遮挡，多少给了点安慰。
再往上，心不再只是发紧而是颤微微了。路是越来越陡，弯道是越来越大，而路旁的“安慰”却不见了，光秃秃一览无遗。路，它成了绝壁上的小栈道。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那么近，每一次拐弯，都觉得车子飞出去了，已经飞出去了，车子就要在陡坡上翻滚了……我真是吓破胆了，一次又一次尖叫起来，无法克制。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翻越了多少座山，情况似乎有了些好转，路旁渐渐又有了树木藤蔓。呼吸顺畅了，问题也来了：寺庙，寺庙呢？除了在一个山顶旁的孤零零泥砖瓦房外，什么都没看到。路上自是人烟未见，无从打听，只有继续前行。
水泥路段终于终结在一个制高点上，下面全是下坡，路面铺满沙土石砾，滋润的红褐色路基告诉我们，这是条新开不久的路。
“怎么办？往下开还是沿原路返回？”周先生刚下车“侦察”回来，“往下拐过弯有个小岔道，车子可以在那里调头。”
“原路返回？”我的眼睛吓成灯笼，“不坐，我不敢坐，你们开慢点，我在车后跟着跑。”或许是我惊恐的模样，或许是周先生也心有余悸，再加上老爸老妈永远向着女儿，车子便顺沙石路往下开了。
路，虽然比刚才宽那么一点点，路旁也不再是荒山，可大家的脸却越绷越紧。路，陡得过分，有些坡段基至感觉有三十几度；弯，大得突兀，转个弯要倒上好几把。周边一片寂寞，引擎、刹车以及轮子与路面摩擦的声音显得异常刺耳。
当路上突现几根滑落的、被砍的大树，在我们合力搬挪后，仍只能任由树枝放肆刮擦车身才得以通过；当在拐过一个特大弯时，凹凸不平的路面几乎造成车子将侧翻的错觉后，再遇到一叉路口时，我们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该走哪条路？前面还会有哪些险象？确定这路真能通到平地吗？万一是绝路呢？在数次的分头观察和商量后，我们决定在叉口调头往回开。来时路纵然可怕，但它贵在已知。
一番辛苦的折腾后，我们终于往回走了。又经特大弯了，周先生倒车拐弯，再倒车再拐，再来一次。可就在这一次，车子突然动弹不了了，无论怎么催油门。急忙下车，天哪，四个车轮，对角的两个轮子，一对着地，一对悬空着。
怎么办？我们尝试了搬石头、抬木头垫轮子，尝试倒车后猛踩油门等所能想到的一切办法，可除了路上沙石飞溅、轮子打滑的橡皮臭气外，丝毫未看到任何希望。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黔驴技已穷。时间已接近中午，可车上除几个桔子外，没任何可吃喝的东西。难不成要困在这儿？回头看看父母，一脸的疲惫和焦虑，我的心愈发沉重起来。要不，把车扔在这，走回去？不行，妈妈膝盖疼痛好多年了，根本走不了。
“打110求助吧。”妈妈又一次提醒我。
“打110真的没什么用，路那么窄，拖车又进不来，来几个警察顶什么事？车子又抬不动。”我照例耐心解释。
情急之下，向八都中学校长我的伴娘旭霞讨主意。
“打110。”她清晰肯定地告诉我。
打110？或许是我的生活经历太过简单：小时候在不同的学校读书，长大后在不同的学校工作。再说我是良民，规矩生活，努力工作，除每月领着政府发的工资，极少和政府部门有过交集，那“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字眼，只是墙上的口号纸上的承诺，并无真切感受。说真的，我真不知道那些民警他们能帮到什么，而且过两天就过年了，人手会够吗？但也总不能这样一直干耗下去，要不就试一试。
“嘟～”，才刚接通，悦耳的女中音便响了起来。手机似乎才挂断，就打进了一个陌生电话。
“你好，我是上垟镇派出所，请告知目前你们人员的情况……请告知你们当前的位置……”浑厚的男中音，语句简洁明快，毫不拖泥带水，话里透着笑意，隔着话筒也能想象出对方的笑脸。
“你加我微信，发个定位给我。”在我语无伦次无法表述地点时，他立刻给出了办法。
“请保持手机畅通，最好再留一个随行人员的号码。请你们不要着急，耐心等待，我们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温暖的话语，莫名让我产生了信任。希望的小火苗在蔓延之时，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愚蠢，为什么没有早点儿打“110”呢？
在等待的过程中，这美好的声音不断从手机里传出，告诉我们他们正在准备工具，正到村里找人带路，正出发在路上………我明白，他们是在宽我们的心，暗示我们并不孤单，他们正和我们在一起。
当远处传来汽车的喇叭声时，我们激动地按喇叭回应。来了，白色警车载着一车小伙子来了，四位民警，一位村民，高矮胖瘦不均，笑容却极其相似，亲切随和。不过，我仍想不出他们可以怎样让我们摆脱困境。
走在前头的民警脸型瘦长，鼻梁很高，浓眉大眼，一头直立的中发相互倚靠成富士山，额前的刘海则零乱成一个大大的“美人尖”，颇具特色。
“车子动不了啦？”他边走边笑着打招呼。非常熟悉的声音，对，就是那位和我互加微信网名为“苦瓜”的民警。随后，他绕车转了一圈，便趴在了地上，细细地打量了起来。他的头都快贴到地面了，全身沾满了黄泥巴。随后到的几人，也凑上前，边看边讨论方案。
没有客套，没有寒暄，就如邻家兄弟，民警们迅速忙开了。先是苦瓜先生试着倒车未果，接着他们搬来大型千斤顶、找来大石块、抬来大木头，再几番车底内外折腾，一侧的车轮终于全部着地了，而民警们早已“灰头土脸”。
“现在试试，”苦瓜微笑着对我先生说，“油门踩一点点，千万不能猛。我们在旁边推，看看行不行。”
男子汉们在料峭的春风里，在薄扁的阳光下，撸起袖子干起来了。在低沉的油门声中，车后是3个民警和那带路村民，车子左右侧各一民警，大家一齐吆喝着，使劲着，手臂上青筋暴起，脸涨得通红……我远远看着，不住祈祷。车子，还是纹丝不动，驾驶室侧的车轮还悬空着。
“苦瓜”又趴在地上了，他们又聚着探讨了。太辛苦他们了，不过，他们出警该收救助费吧，等会儿一定要多给一些；再说，刚才有一民警在拍照，或许他们的事迹会出现在明后天的报纸上……这样一想，我便也安下了心。
成功了，终于成功了！在一个圆脸民警一手撑着打开的车门，一手攀着车顶的边缘，把自己站成从驾驶室里旁逸斜出的一棵树时，那边的轮子，那边的轮子着地了，车子神奇地往前走啦！欢呼雀跃之余，一位民警拿着一个文件夹子和笔走向了我先生。感谢的时刻终于来了。
“需要多少费用？”老公边打开钱包边问，感激的眼神里，那点小小的心思似乎和我不谋而合。
“费用？不需要，哪里需要什么费用。”那民警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我先生来自外星球。
先生呆住了，入了定一般。我只知道傻傻问：“为什么不收？”
“我们是警察，是人民的警察。”小民警俏皮地一笑，开始记录我们的车牌号…………
我那无处安放的的感激，让我紧紧跟随着他们。这，却让我看到更为诧异的景象———
为担心他们的车子也困在我们刚才的地方，他们决定让车子倒着开。可路实在太陡了，手动档的警车没开两步，离合器橡胶片便发出了刺鼻的臭味，只好停车开引擎盖……
实在无法倒着开时，他们冒险在窄道上调转车头，好几次车轮子差点滑下山坡………
遇到陡坡，他们的车子无法上去，一位民警当机立断跳上引擎盖，还不行时，另一民警也迅速爬了上去。车子加大油门向陡坡上冲，两位民警则趴在引擎盖上一颠一颠一歪一斜…………
很多时候，我都只敢盯着路面，不敢望向他们……
后来，一切都非常顺利。民警帮我们找到了要去的寺庙，我也如愿看到了妈妈舒心明媚的笑容。只是当民警们微笑着和我们告别时，我竟有些不舍，那颗翻腾的心，长久无法平静。
那天，我明白了《战狼2》的票房为什么会超过50亿，影片藏着作为中国人的骄傲；我读懂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真正内涵，它是“公仆们”无怨无悔的付出；我真切地感受到了，感受到了政府对人民深沉的爱……
第二天，以及接下来的几天，我并没有在龙泉的各大媒体看到只言片语的相关报道。
今天，已在他乡漂泊的我，又想起了那一天，又想起那几个甚至来不及问问名字的小伙子们。于是，我忍不住点开了“苦瓜”的微信。这时，我看见了他的签名——“建设文明的国家”。
这在往常被我熟视无睹的口号，此刻，却让我心动。我想，我是读懂了他，更是读懂了所有的警察：哪怕活儿再累再苦，哪怕让自己活成“苦瓜”，也要为他人“清凉解暑”，也要建设文明的国家而努力。
肃然起敬中，我提起了笔，记下了这个故事，记下这个发生在春天里，如春风般给了我无限温暖和美好的故事。
春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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