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的那个夜晚有杭艺永远也不想回忆起的记忆,也有她今生视如珍宝,不愿失去的人。
《一》
刚下过雨的夏末夜晚,天空平静地像是深海的沙,地上的水洼,映着街上色彩斑斓的霓虹。
晚自习刚下课的杭艺站在校门口等着爸爸来接她,街上人来人往,看得她眼花撩乱。百无聊赖地走到奶茶店要了杯冰奶昔。
当她慢慢吸上一口,正准备享受一番的时候,一群邋里邋遢的人朝着那个灯光灰暗的角落走去。
而那个时候,杭艺正站在那里。一脸茫然地望着他们。
认出他们正是校外的混混那一瞬间,走在前面的人说话了。
“杭艺,终于让我等到你了,还记得我吗?上次你见过我的。”说完,旁边的人凑到他面前点了一支烟。
他猛地吸上一口,又朝她吐出来。
杭艺被呛得后退几步,用手臂捂住鼻子,满眼嫌弃。
“你们是谁?要干嘛?”
“小妹妹,听说你家里的人来钱有点门道,怎么!也照顾一下兄弟们啊。”抽烟的男人不怀好意的笑着说。几个人一起围了过来。
自从杭艺懂事起,就知道她爸在做什么勾当。妈妈叫她不要随便跟外边的人和同学们讲,以免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整天无所事事的人总在外面大手大脚,那段时间,家里真是一团乱麻,所以,她们家常遭受到邻居们的闲言闲语。
一次,她爸春风得意的在街上出现,杭艺正好从附近经过,看见他那得意忘形的样子,就想着你不管我,我也不想理你。哪想到她爸站在远处叫她,她也就应了一声。
这一幕被街上的混混尽收眼底。她望了那个人一眼,急慌慌的走了。
一个没大杭艺几岁的人哪算计得过她爸那样谨慎的人,她爸也就为杭艺招来了那天晚上的事。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要回家了。”说完,因身体瘦小的缘故,她寻个空隙,从他们的包围中钻了出去。
他们在她后面穷追不舍,不停地叫喊着站住。
杭艺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膝盖处一片鲜红。一片漆黑中她抓住一个人的裤腿就喊救命。
听见那群混混跑走叫骂的声音的时候,她才抬起头发现自己正抱着一个身穿警服的人的腿。
之后便失去知觉了。
有时候世界有很多人陪在身边,有学校的同学,有眼前的人,甚至还有天上那些忽闪忽闪的繁星。
但那个时候,杭艺觉得世界只剩下自己,天上连一颗星也没有。
《二》
从医院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阳光斜斜的照了进来,落在床头的百合上,他坐在床沿,一脸担心的望着杭艺。
见到杭艺终于醒过来,他递过来一只温热的手掌放在她的额头上,让她在炎热夏天的空调房里感受到一丝丝的舒适。
“还好吗?”那个陌生男人问道。
“你是昨天晚上的人吗?你到底要干嘛?”少女的声音里充满恐惧,让男子心生怜悯。
“你昨晚抓着我的裤腿不放,然后就昏过去了。”
“谢谢你把我送到这里来,但我得走了。我还要上课呢。”她似乎想起什么,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开始呜咽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个家里到底算什么,说是客人都过分,客人还会相互打招呼的,对他们而言,连说句话都觉得多余吧。
“你身子太弱了,得注意休息,万一你一回家又遇到昨晚那些骚扰你的人,要不是我昨晚正在那里巡逻,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阳光已经爬到他的脚边,他站在光线昏暗处,让她失了神。
“你是在关心我吗?”杭艺抬起眼皮看着他。像是在等一个至善至美的结局。
他走到门口,打开室内的大灯,视野瞬间亮了起来。
“我是一名人民警察,保护民众是我的职责。”面前的男人眼神闪烁,话语却说得义正言辞、慷慨激昂。
“你是警察?”杭艺露出怯弱的语气,想到自己的爸爸做的那些事,要是待会儿自己说漏了嘴,他们家就真的完了,可说是家还有点勉强。
“对不起,我得回家了,我妈会担心的。”杭艺从僵了好久的脸上扯出一丝表情甩在他面前。
窗外簌簌的风,鼓动了窗帘,掀起她鬓角的发。
她起身准备下床,一个及笄之年的女子,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衬衣,开口的衣领处显出少女锁骨的线条。
“至少等着他们来吧。”他回过头拉住杭艺瘦弱的手臂。
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她看见他眼中的同情和无奈。
“他们不会来的。”
一语成谶。
当这句话变成现实的时候,杭艺哭的宛如带雨梨花。
《三》
“要不我先送你回家吧!你的妈妈不会那么狠心扔下你不管的。我叫许远州,以后你可以来警察局找我。”他把杭艺从地上扶起来,少女瘦弱的身躯靠在许远州刚硬的胸前,让她晃了神。
杭艺在家脱掉鞋后,一群警察就冲了进来。她没有阻拦,全然没看见似的走进厕所,然后反锁。
他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老杭纵横毒市十几年,习惯了无法无天的老杭如今也该被别人管管了。
屋外传来碗碟摔碎的声音、桌椅倒地的声响、还有老杭的吼叫声,直到听见外面有关门的声音后,她才颤颤巍巍打开厕所的门。
许远州站在门外,“按照惯例,你要和我走一趟。”
杭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看着他的双眼:“好啊。”
这已经是许远州在警局的第五个年头,他十七岁考上警校,毕业后被爸爸直接调这里。
这几年里,他见过太多父母跪倒在地哭着喊着叫他们网开一面,也有子女哭天抢地的向他们求情说要赡养父母的,可今天看着杭艺眼中的漠然和冷淡,着实让他有点不敢相信。
警局里的审判进行得有点超乎局长的想象,老杭对自己吸毒贩毒的事实供认不讳,杭艺到警局的时候,老杭已经招供被收押。
刑警们都长舒了一口气,张罗着订夜宵的事。
许远州被大家伙叫去一楼外面等着外卖,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他听见警局里的一位看护杭艺的女警对新来的文秘曾敏说:“可惜了那位还未成年的女孩啊!年纪轻轻的就……”
“刚才我带她去例行检查的时候,那孩子很是配合呢。照理说,那种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应该是很叛逆的。”曾敏柳眉微蹙,虽然心疼杭艺,但规定摆在那儿,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那孩子真可怜,要是她父亲就只有吸毒的话,可能送去戒毒所里关一段时间也就出来了。”局长随之感叹,“可照他父亲藏毒的数量,死刑是逃不过了。这以后,怕只能送去孤儿院了。”
“她的妈妈呢?去哪里了?”许远州站在一旁一边分着宵夜一边发问。
局长看着他,露出惊讶的表情。“你还不知道?她爸爸之所以会被抓,就是她妈妈来警局告发的。”
许远州愣了一愣,拿起自己的外卖,开始扒饭。眼睛却看着杭艺的脸。
杭艺平生第一次拨打110是在回家后的当天晚上。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的阳台上爬进来一个黑影,又一言不发的看着那个黑影走到自己的床前,那个黑影看到床上有人,许是吓到了,慌忙中转过身逃走了。
一声巨大的关门声后,杭艺才从刚才的惊心动魄中回过神来,僵着身子,不可置信的拿起一直握在手中的电话拨打了110。
自从父母离开后,这个家就只剩下一个失了魄的驱壳。手机是他们留在这个家里唯一有价值的东西。
许远州来处理了这件事,入室盗窃的歹徒当晚在附近被捉住。杭艺看见他扇了歹徒一巴掌后,回头看了看自己。
《四》
再次去见杭艺是为了告诉她她父亲的法院判决结果的。推开门的瞬间,他以为会看见一个破败不堪的环境,却看见杭艺坐在铺了白色桌布的餐桌前写作业,他永远不会忘记直到他走到她的身边看着她写下了那道题的答案后,才回过头来看看他一眼。
他记得那道题的答案是1540。
以前老杭在家,他理智还算清醒的时候,偶尔会带回来一只烧鹅,就放在那张铺了白色蕾丝的桌子上,有时,老杭会招呼她过来也尝尝,杭艺只是看看,万一那里面有毒呢。
那时的她总在想,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如今真的走到了头,她却没有想象中的
那样高兴。
至少,她现在想笑,却是笑不出来的。
杭艺站起来走到厨房跟他倒了杯水。她的头发短短的,身上还穿着几天前在医院里的那件。还是那样的不合身。
“以后怎么办?”许远州看着桌上的白水问。“你以后有着落吗?”
“孤儿院吧,运气好的话,可能会有好心人收养的,可要是他们知道我是毒贩的女儿,大概也不会有这样的好心人吧。要知道,我今年已经14岁了,早已过了那个年纪。”说话的人在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日暮西斜,外面的世界一片朦胧。
下楼的时候,楼外的银杏树叶子簌簌的落下,他们走到门口,脚下踩着嘎吱作响的木枝。
“你现是要把我送去福利院吗?”少女转过头来看着许远州。
“如果你不想去的话,我可以……”许远州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声音,像是在说:不要放弃那个女孩,不要再让她陷入黑暗和恐惧当中。
《五》
就连他自己也想不到现在竟然会站在父亲面前说这样在以前的自己看来如此疯狂的事。
“要是实在是担心那个女孩,就应该接过来啊。”他本来低着的头突然抬起来。
许家的条件算得上比较好的了,母亲是个十足的琼瑶迷,看不得一点能湿润眼眶的东西。听了杭艺的身世,一边可怜孩子的不幸一边应允着许远州的提议。
许远州的父亲是上一任的局长,看过太多离人丧事,想着把这样家庭背景的孩子放到家里还是有点不放心,这样想来父亲的担忧也是有必要的。
“我们家在城西不是还有一套房子空着吗?就让她住在那儿。”许远州语气有点急切。
父亲的声音锋利且犀利,说:“那也得见见之后再说吧!”
当孤儿院的院长说有人愿意收养她的时候,杭艺正在做作业。
虽然自己的家没有了,现在她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靠努力读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了。
看到许远州站在自己面前,杭艺狠狠的吓了一跳。
万万没想到,要收养自己的人竟会是他。刚才她还在想一定是个胆子大的人才敢收养我这样的人,没想到会是他。
“怎么可能会是我,”看到杭艺一脸震惊,他连忙解释,“我还没有收养孩子的资格。”说完,他退了几步,杭艺才看见坐在他身后沙发上的老许。
虽说老许已经退休几年了,可眼神里的还是那样藏着一丝凛冽,让杭艺不敢直直地看过去。
“听远州说,他想让我收养你,但我认为这只是他的想法,所以今天来看看你,顺便问一下你的意思。你想被我们家收养吗?”老许的声音依旧有着不威自怒的力量,瞬间让屋内的氛围庄重起来。
杭艺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许远州,回过头来,“对,我确实想。”
“为什么回答得这么干脆,不用考虑一下吗?”
“是的,和这里相比,您能给我更加安稳的生活。但我不会一直赖在你们家的,成年以后,我会将这几年您付出的心血连本带利的归还给您的,在您的监督之下。”杭艺刚刚的担忧瞬间烟消云散,说得笃定非常。
“好,很好。等这边办好手续,我会叫远州来接你。”老许嘴角笑了笑,觉得这女孩还挺有趣。
《六》
许家收养了一个毒贩的女儿这件事很快就在警局传开了。这天开完例会,曾敏过来问许远州:“许局长真的考虑清楚了吗?这样不会对你们家有什么影响吧。”
即使老许已经退休,可曾敏还是觉得尊称他为局长更为妥当。
“不会的,你想多了,我爸已经退休一年了,再说了,哪一条法律规定不能收养毒贩的孩子了吗?”许远州摆摆手说道。
“也是,可能是我多虑了吧。”
前些年毕业时,曾敏在外地换了几个工作,父亲和许远州的父亲是故交,不想让女儿再这样在外面漂泊的老曾把自己的女儿安排进了警局做文秘工作,算是了了一件事,可做父母的难免担忧儿女的婚事,安排在这里,也好帮忙物色一个。
刚才自己的确是不应该说那番话的,自己与许远州不过见了几面,都只是在工作上有所往来,发觉自己冒昧的曾敏默默的走向自己的办公桌。
许远州去接杭艺的那天刚好是大寒,窗外是白皑皑的一片,枝上换了颜色。杭艺套上厚厚的棉袄,走在他的前面。
穿上厚衣服的杭艺显得更加瘦弱,许远州有点心疼。
“外面的雪下得真应景。”杭艺伸出一只手接着天上的雪,“就像我现在这样,什么都看不见了。”
许远州听了,“可是雪融后又是一派勃勃生机的景象啊,不能只看着眼前的萧条,也许冬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明天会有似锦的繁花与自己为伴”。
杭艺抬起头看着许远州,他的睫毛长长的,眼角有一颗褐色的痣。
“你向你爸说要收养我,是在可怜我吗?”杭艺目光中闪着白雪的光。
许远州想了想,“上次我到你家看见你做作业1的时候,看见一道复杂的函数题你很快就做出来了,以前我做这种这种题的时候起码要想半个小时。你很聪明!我是不想浪费了你这样聪明地大脑。”他突然为自己的解释能力而感到莫名的高兴。
杭艺收回目光,轻轻地哼了一声,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前面。
后面的许远州大喊:“你走得那么快,知道我的家怎么走吗?”
杭艺停了下来。
他又补充道:“我们的家。”
《七》
听到老杭要被处以死刑的那天,雪渐渐地融化了,周围的热气仿佛都被脚边混合着泥土的雪吸收净了,寂静的街上只有往雪上撒盐的车的发动机的响声,声音越来越远,瞬间又被雪覆盖。
“你不去见你爸最后一面吗?”许远州看着她问。
少女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偌大的街边,低着头,胸前抱着自己的课本不肯撒手的样子。
“不去了。”杭艺转过头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你说过,冬天也许并不知道自己的明天是有多么的美好。现在她知道了,这样就可以了。”
许远州把杭艺带回了家,她径直地走到自己的房间。头也不回的关上了门。许远州猜她一定是哭了。
又过了一个月,好不容易熬到春天的大地焕发出勃勃生机。
杭艺顺利的在老徐的推荐下参加学校的转学考试,并且毫无悬念的得到了进入这个学校重点班的机会。
杭艺也并没有被安排进许家的老房子住,而是住在许家别墅的二楼,下面就是许远州的房间。
春回大地的时节万物都冒出了头,就连那些不安分的犯罪分子也开始蠢蠢欲动。
那段时间本市发生了一件大事,罪犯在逃跑的途中把追他的警官捅了几刀,市里的人人人自危,看谁都像逃犯。
许远州因为这件事已经一个月没有回家了,杭艺在家除了帮许妈做做家务外,就是在自己的房间里一个人把头伸出窗外,望向街的尽头。
“已经很晚了,还不睡觉吗?”许妈推门进来看见杭艺趴在窗前一个人发呆,觉得奇怪。
“我再复习一下明天的英语单词就睡。”少女的脑海里闪过那个被逃犯刺伤的警员的身影,不自觉地害怕。
无聊了,她就真的坐在书桌前背两个单词,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八》
案件告破的这天,许远州终于回到了家里。
晚上,许远州一到家,就在厕所里洗脸,正在房间里背单词的杭艺听见外面的声音,往窗外探了探脑袋,看见门口停着许远州在警局的车,急急忙忙的跑下楼去。
杭艺靠在门框上,探出半个脑袋。许远州从镜子里看到杭艺,吓得不轻。
她走到他的面前,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饿了吗?我去跟你煮碗面。”杭艺练了好久的话,到了嘴边却说成这样,但她还是计算着速度,说得不疾不徐。
“不用了,刚才在外面和曾敏他们在外面已经吃过了。”说完,气氛又陷入一阵沉默。
“这几天你去哪儿了?”杭艺看着镜子里的许远州问。
“参加葬礼。”他突然变得惜字如金。将水放干,晾好毛巾。
不用说杭艺也知道是参加谁的葬礼。经过这一月以来,他们都经历了太多难以承受的事。
杭艺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正想着从脑海里搜寻出什么化解这尴尬的境地,可最后说出口的却是:“对不起。”
许远州怔住了,把手放在杭艺的头上摸了摸,“没有谁对不起谁,这件事你有没有错,记住,不要总是把对错过分的强加在自己头上。”他冲她笑笑,“回房间睡觉吧。”
杭艺的头越来越低。
许远州在干毛巾上擦了擦手,绕过杭艺走回了自己房间,他们俩都应该知道,也许,想要做到预想的释怀,他们都需要好久好久吧。
夏天刚过,公园里的莲花还绽放着身姿,杭艺已经升到了高一,这一年,她16岁。
这个年纪的少女有着纯天然的幻想,摒弃了从前盲目的崇拜行为,不再为了明星的一举一动而大动干戈的进行所谓的捧场,不再迫切地关注那些与自己有着天壤之别的的人的人生。尽管杭艺从来没有过追星的行为,但她现在也开始了更为确定的未来,注意到了自己身边的人。
碧玉年华的少女的心思在这个时候开始发芽,蔓延,茁壮。在夏天里长得枝叶阔绿。
杭艺几乎不会想到,自己在同学面前出名竟是因为自己的沉默寡言。班上,总有几个话多的人喜欢在别人背后嚼舌根。
当她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别看她平时一声不吭的样子挺神气的样子,听说她不是现在的爸妈亲生的。”这样的话的时候,她的内心是不言而喻的沉寂的。她想:管你们和不和我玩,我都不在乎。
可她经过办公室的时候,心情还是沉了下来。
“听说我们班有位同学的爸是贩毒的。已经处决了。”
杭艺在门口站定,往里面扔下一记眼神。虽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自己表面上好像已经把这件事搁置在一边,可她的内心深处有块地方还是隐隐的颤动了一下,片段式的碎片浮上岸来,划破了结痂后的创口。
杭艺对班主任的仇视就这样做坐实了。
学校组织的第一次月考半期考试,为了让学生们都考出自己最为真实的成绩,老师和领导们可谓是煞费苦心。
杭艺为这次考试也是学习到废寝忘食。夜晚空气稀薄,初秋时节,昼夜温差极大,她一个人趴在桌上睡着了,第二天上课的时候班主任发现她有一点不对劲。
在医务室量了体温后,班主任拨通了许远州的电话。
“是杭艺的哥哥吗?她今晚有点发烧了,您来接她回家休息吧!毕竟明天就要考试了。”许远州不能理解现在的老师们为了提高升学率而大费周章的行为。
挂了电话抱怨道:“不就是一次简单的月考吗。”
杭艺戴个蓝色的口罩,拿几本书,下了楼。她的脚却像是没了一直支撑它们的骨头一样,走路像穿了双高跟鞋走在冰面上。
好不容易挪到校门口,许远州已将车停在路灯下,向她鸣着笛。
杭艺顿时来了精神,大步流星的走过去,上了他的车。
“明天的考试没事吧?”许远州目视前方,语气冷冷的说。
“你不相信我?”她转过头去看着他。
他当然知道,所以他才会说:“相信你考第一肯定是没问题,要不我们就来一个满分之约,怎么样?”
“要是我考了满分,你怎样奖励我?”她眼神里满是期待,像当晚的夜空,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要是你的数学能考满分,我就带你出去旅游,地点随你选。”
“好!”
《九》
学校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次考试非同小可,虽是一次普通的考试,弄得比高考还严格,从最开始的出题和保密工作,做得小心、缜密。
对于这所重点中学的学生来说,优秀也仿佛成了一种习惯。
走出考场的同学们个个脸上愁容满面,杭艺从他们身边经过,器宇轩昂。
人群中有人在说:“你看看她满脸自信的样子,结果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杭艺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她习以为常的自信帮她在众多的场合掩饰了自己最真实的多虑。
公布成绩的那天,杭艺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
“杭艺,你知道你这次考试数学考了满分吗。”班主任看着那叠试卷最上面的满分对她说。
“我就知道!”她悄悄地高兴起来,想象着自己在地图上搜索想去的地方。
班主任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这么说,你真的是做了弊哦。”
“谁说的?我没有!”杭艺吃惊的看着坐在藤椅上的班主任。
“可是我听说,在我们开考前研讨会的那天,你刚好在隔壁。”
她回忆起那天的场景,因为科任老师的缘故她在那边帮忙打扫房间。她记得那个时候她还在做其他事。
对!没错,她戴着耳机在听歌。这样是根本听不见隔壁的声音的。杭艺看着班主任面红耳赤的样子,不知道说什么跟她解释,她一定会以为我只是在找借口掩饰事实。
刚才还阳光明媚的天空顿时暗了下来,这段时间,天气时好时坏,像个孩子的脸。
最终,班主任还是跟许远州打了电话。
许远州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杭艺正乖乖地站在班主任面前,像个等待被上帝宣判的人。
“你好!我就是杭艺的哥哥,刚才听说杭艺的事我就赶过来了,希望没发生什么大事。”许远州本分着说着,“你在学校怎么了?今天的表现一点也不像我的妹妹。”
从老师哪里了解到事情的原委后,许远州看着矮了自己一头的杭艺,“不好意思,老师,我的妹妹有点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有的脾气,在这里,我作为她的哥哥,向您表达我的歉意。”
说完抬手摸摸杭艺的头,“快,跟老师说声对不起。”许远州这才发现站在自己身边的杭艺已不再是自己初见的样子了,身材抽条了不少,五官精致且分明。
她听着许远州口口声声的说“我的妹妹”,心里像被揪起似的疼,可她真真切切就是她的妹妹啊。
杭艺抬起头望着他,她只到他的下巴,眼里却含着满满的泪水就要落下,不知道是为了他叫自己对班主任说抱歉,还是因为一件自己一直在纠结的事实。她又吸了吸鼻子,将泪水吃力地忍了回去。
“对不起。”
“好了,老师,我已经叫她向您说过对不起了,现在,换做你了。”许远州站在同样比他矮一截的老师面前,俯视着她。
“什么?”班主任不明所以,觉得荒唐。
“我们警察在办事判一个人有罪的时候最讲求证据,仅有口供是不能定罪的。”许远州一句话问得班主任哑口无言。只好收敛了自己的神色。“如果您没有确凿的证据,那么您就应该像我妹妹道歉,因为您冤枉了她。”
走出办公室,许远州问她“需要我帮你联系换一个班吗?我看这个老师对你的态度有点……”
“不用了,换了班级搞得我好像在躲她一样,我又没有理亏,不需要转班。”吹着外面的风,杭艺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
入秋的夜晚,天上的白云透着夜晚的的颜色,越来越浓。
“这么自信满满?不过我还是相信你的。”许远州习惯性的笑起来。
“别忘了,我可是这个学校的最大的筹码。”
杭艺那个时候好像站在悬崖边,又有一个人伸出一双手把她拉了回来。而这个人,就是许远州。
许远州将书本递给杭艺,回想着这几年杭艺在自己家的变化,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自己也一点点的越变越成熟。许远州摸了摸自己腮边的胡须,垂下了眼帘。
《十》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每一个做父母的都信奉的真理。许远州28岁这年终于被老许带去相亲。
许远州看着坐在旁边的曾敏,眼神逃也似的闪到另一边。
老许见两个年轻人一点沟通都没有,伸脚踩了许远州一下,并用眼色示意他夹菜给曾敏。
许远州心领神会,可菜在盘里怎么都加不起来。
还是曾敏先往他的碗里放了一块肉,关切地说:“多吃点,最近看你忙于工作都没有好好的吃饭,都瘦了。”
“诶呀!小敏跟她妈妈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老曾,我记得那个时候你真是欲罢不能啊。”老许在尴尬的氛围里划出一道缝隙,打开了话题。
一顿饭下来,许远州只是随声附和了几句,全程就是两位老人在暖场。
曾敏饭后对自己的父亲说:“没事儿,慢慢来。”
相亲过后,单位里的每个人好像都对许远州和曾敏的事看好的样子。每天在他们面前挤眉弄眼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不错啊!小子,单位最漂亮的女人都被你搞到手了。”
“为什么对曾敏还没有什么表示?其实曾敏人挺好的,你们两个在一起就是郎才配女貌。”
许远州当然知道曾敏有多好,可在别人口中说好好像很容易的样子,自己确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好”的。
他也想过,会不会是因为心里装着其他的人。
遇到曾敏以前,许远州曾谈过一场人人看好的恋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女方却因为他的工作危险而拒绝和他结婚。她说:和你交往这么久,你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但你的工作太不适合在一起,我不想过着每天提心吊胆的日子。
许远州沉沦了一段时间,但她的想法没有错啊,谁都想要一个确定的未来,未知的世界常常令我们感到绝望。
同年六月,杭艺正在为一年以后的高考做准备,为了能更上一层楼,老许为她找了一个补习班,每天晚上去补几个小时的课。
而杭艺也没有让老许失望,总分在原来的基础上又涨了,老许从第一次见面就看出杭艺眼里的坚毅和不屈,现在想来收养她也算是一桩善事。
每天下课,杭艺都要从警察局面前经过,要说为什么,还得谢谢老许找的补习班离许远州单位距离较近。
这天,杭艺站在玻璃窗前往里面望了望,又想起什么,跑到街对面买了一份小吃送了进去。
放在许远州桌上的时候,她看见曾敏正在为大家散着夜宵——蛋挞。
杭艺看着自己手中的东西,这许远州喜欢吃的是个什么东西,杭艺一个人在桌前不知所云。
离开这里的时候,杭艺看见曾敏经过许远州桌前对他说了句什么,许远州摆摆手拒绝,以她脸上的表情来猜,像是“吃一口吧,是你喜欢的口味。”如此普通的画面在杭艺看来,也让她的心狠狠地被针扎痛了一下。
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她可是学校升学率最大的筹码;也诚如他所说,她太聪明了,她一眼就看出曾敏是喜欢许远州的,而许远州,在外界的压力和内心的纠结中已经徘徊的太久。
而她,杭艺懂那种被爱情困住的感觉。
许远州送杭艺出去在门口等车,10点过后的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偶尔有一辆私家车经过,可是当晚等了好久也没看见一辆出租车。
杭艺站在路灯下漫不经心的用脚在地上滑来滑去:“刚才那个女人喜欢你?”
许远州怔在了原地:“你怎么知道?”
他虽然不像杭艺那样聪明,可头脑也不迟钝,换做是谁,看见刚才那一幕,也是会觉得曾敏对自己有意思的。加上她天生丽质的细腻心思,这一点,许远州是不觉得诧异的。
“因为我足够聪明。所以……所以你是要和她交往吗?”少女的清瘦白皙的脸上在路灯的照耀下看不出一丝血色,她就这样看着他。
从前,她无数遍看过许远州的脸,为家人、为自尊,这一次,是为了自己蠢动的心。
“我知道你喜欢什么事都刨根问底,但你这样问会不会有点多事。”许远州意识到自己眼前正站着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以为她不太懂自己的事,也就胡乱搪塞了过去。
这时,终于有辆出租车驶向他们俩人。许远州招手示意停车,拉开车门,把杭艺推了进去。
末了说句:“早点回家,别到处乱跑。”
杭艺想说句话却发现他已经转身进了大门。
《十一》
你是要和她交往吗?尽管杭艺已经走了,可他的心里还是会浮现出这句话,不是她问的,而是自己问自己是吗?
他向来是个优柔寡断的人,面对此类问题像是面临生死抉择一样难以抉择。
他当然知道答案是不会和她交往,可是自己的心为什么在杭艺来过之后就变得如此的乱呢?那晚值夜班的他不止一次地因为想这件事而晃了神。
他早已经知道了答案,为什么是要在杭艺亲口问自己之后才承认呢,因为这个人是杭艺,多少让他有点无所适从。
“小小年纪的杭艺越来越厉害了,这以后时要对他刮目相看了。”许远州当晚睡觉在梦里说。
转眼假期过完,杭艺就要面临高考冲刺了。
应该是星期六,杭艺从学校回来,听见家里许爸正在数落许远州,杭艺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竖着耳朵想听个仔细,怪得许家的楼隔音效果太好。什么都没听清。
被数落了的许远州在楼下话都不敢说一句。
中午吃饭的时候,一向无人说话的气氛被他打破:“杭艺,吃完饭到门口来一趟,我有话对你说。”
“上次你考试考了满分,我答应你要带你出去的。说吧!想去哪?”
杭艺雀跃起来,瘪了瘪嘴说:“亏你还记得啊,我还以为你是个不讲信用的人呢。”
“那次不是来你们学校处理你的事了吗,为了帮你,我还把你们老师得罪了。算是将功补过了吧。”许远州卖乖地讨好杭艺说。
杭艺抱着手,看着眼前这个有点不知所措的男人,心里虽然是高兴地,但脸上却挤不出开心的容颜。
“从前我想去海边。”少女若有所思。
“那我们就去海边,我不能走的太远,单位可能随时有任务,所以我们就去临近的江城吧。”
一阵沉默后杭艺说:“我现在不想去海边了,现在我要去杭州。”
许远州对于杭艺这样的女孩一会要这一会要那感到很疑惑。至少对于少女的心思,他知之甚少。
众所周知,中国的杭州闻名中外,不知是什么原因,这里的水土可以吸引杭艺。看着杭艺一脸期待的样子,许远州想了想去就去吧,也不是很远。
路上,他们只是沉默的望向窗外。
下车的时候,许远州问杭艺:“杭州是你的老家?”
“不是。”
“为什么想要来杭州?”
杭艺回应他:“秘密。”
许远州无奈的笑了笑,一直生活了这么久,他还是看不懂她,捉摸不透的性情是会让人不安的。
杭州是个旅游圣地,街上穿行着来自五湖四海的人。许远州买了两瓶水,递了一瓶给杭艺。
“不去找个地方坐坐?”许远州回过头来对杭艺说。
“不了,我就这么一个假期,大好时光我想多看几处风景。”她走在许远州的身后,看着他宽大的背影,她瘦小的身躯完完全全压在他的影子下。
“这次回去之后,我可能会去外地工作一段时间。”他停下来把这句话说的小声。
他有点纳闷,不是要来杭州欣赏风光吗?像这样走马观花似的,能留个什么印象。他慢慢往前走,开始自顾自的端详起这古色古香的楼宇。不时回头看看杭艺,确保她没和自己走失。
这个地方可真是个让人放松的地方,如果不是杭艺的话,大概自己是不会想到回来这里度假的。
他记得上一次来杭州的时候还是很小的时候,因为没什么印象,所以现在来到这里还是对这片土地感到陌生。
但有一件事在他的印象里很是深刻,那个时候,父亲时常不在家,妈妈在家每天都是愁容满面,他也就对父亲经常不在家而感到郁郁寡欢。
为什么自己放学的时候爸爸就不能来接他一次呢,直到渐渐长大,这些所琐事的答案才慢慢的从深海浮上海滩,曝晒在日光下,一眼尽明了。
《十二》
对于自己做警察这件事,妈妈是从始至终不同意的,绕不过爸爸的强硬,只好在家担惊受怕。
谁都知道危险,可总得有人站出来承担这份责任吧。
许远州的个性虽然优柔寡断,可他从来没有退却过。
“许远州。”杭艺在身后突然开口叫他。
他震惊地回头,想教训一下她不叫自己“哥哥”,却看见她眼底的乞求。
“你不要和那个女人交往”。杭艺不顾一切的冲他大喊。
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淹没了她的叫喊声,但许远州还是觉得难堪,拉着她走到路边问:“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她的声音坚毅且果断,就像在医院带一次看见他的脸,少女的心等待着一个尽善尽美的答案。
头顶的太阳烘烤着杭州的打大地,他们也把心事全都翻出,晾晒在灼灼烈日下。
他听见有东西跳动的声音,即使是在人头攒动,嘈杂不堪的街头,那声音有如雷贯耳之势,仿佛来自自己的内心。
回家后的很长时间杭艺都没在家里看见许远州。
原因很简单,单位最近有个案子跨越几个省,寻找线索琐碎,任务繁重,自然没有过多的时间浪费在回家的路上,就干脆住在单位。
还有就是,经过上次杭州游玩的事后,许远州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杭艺了。
杭艺数着日子,整整有一个半月。
如果杭艺没有那么聪明,还可以说几句不着边际的话糊弄过去,可她是杭艺,心思缜密,蕙质兰心。
直到学校开学,杭艺也没有等到许远州回家。毕业班的学生,面临的不止有濒临灭绝的休息时间,还有铺天盖地的各科试卷。
面对高考,谁都会有点担忧,即便是杭艺那样聪明的人。但只要一看到身边马不停蹄的人,再多的担忧和和不安都忘在脑后,一股暗流涌上心头,之后便是属于少女蜜糖般的心情。
至少许远州没有拒绝自己啊。
那个在自己几近绝望的日子里拉自己一把拯救了自己的人;那个曾经因为自己冒犯老师的人;那个从前摸摸头说快回家去的人。
在那个阳光正燥的日子里,他们两对视良久,在众多生灵的见证下,他说:“回家去吧。”
而那个信誓旦旦要保护人民保护自己的人已经很久没回家了。老许表面上不说什么,私下里却叫许妈买一些日用品要给许远州送过去。
许妈默默地把一个包塞到杭艺手中的时候,许妈是心痛的。并嘱咐过带一件新衣服过去后,便离开了。
杭艺从补习班下课出来,径直走向许远州的单位,她也想快点见到他。
许远州出来的时候,满脸的疲惫感让杭艺有些心塞。未刮的胡子像是一个上了美术课的孩子胡乱的杰作。
他悄悄地看了她一眼,旋即听她说:“这是阿姨叫我送过来的。我……”
许远州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就干脆转身:“我知道了。”又往单位大门走去。
杭艺犹豫不决,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勇气,比他更快的朝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她的脸颊贴在他长时间久坐有点佝的颈部。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一阵狂风吹到他的脸上,他才出声:“很多事要慢慢来,你还小。”
“慢慢来?你会等我吗?等我长大就可以了是吗?”杭艺的声音像是在颤抖。
许远州感觉头脑一片混沌,使劲想要从打了死结的毛线球上理出一条,却是万万不能的事。
“以后的事交给以后吧。”
许远州把她紧紧抱着的手使劲掰开。转过身来,两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像要说什么。
“许远州,你一点都不像你爸,你什么都知道,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少女背过身去望着天上,漫天的星星此时在她眼里竟是光影阑珊。
她哭了。
许远州眼里竟流露出一丝微笑,他欣慰于从前的她遇事总是急于掩饰,而现在她终于学会如何表达了,即便这种表达的方式有点让人不知所措。
他无奈的笑了笑,惯性地摸摸杭艺的头:“你现在对我过分依恋,是因为你没有看见我决绝的时候。”
说罢,他转身离去。
他还是没有拒绝自己。
这么说,我还是有希望的。
《十三》
某天深夜,许远州身受枪伤的事传到了许家。
电话的那头传来的消息令许家人立刻精神起来。一向柔情似水的许妈起身给了老许一耳光:“看看你做的好事,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好吗?非要让儿子跟你去当什么警察。要是……”
许远州在医院苏醒的时候,杭艺正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
“好点了吗?伤口还疼不疼?”见到他苏醒过来,杭艺喜极而泣。
麻醉药的药效还没完全褪去,他的头昏昏沉沉,伤口在腹部,他呼吸的动作都是那么的小心。
许远州目光停在她的脸上,轻声地说:“马上就要高考了,怎么还在这里浪费时间,不用复习吗?”同样是稀松平常的话,让她放下忍了好久的坚强。哇哇的哭了出来。
“对不起,我以为你要死了。”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她在想,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她害怕得夜不能寐,从小到大,一个人看的恐怖片,即将降临的高考,还有他许远州。
“怎么会,我还要看你长大呢!不要哭啊,以前你不是一直很坚强吗。”许远州从被子里伸出扎着吊针的手,无所适从的不知道是该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你看不出来吗?我那是装的,我胆怯,但我不懦弱,要是我假装不坚强,早就不堪一击了。”
“我猜就是这样。”许远州望着天花板,闭上眼睛。
初见面的那晚,她负伤,是自己把她带回了安全地带,可她没有没有哭。面对父亲的判罪,他惊心于她的从容和镇静。一个未谙世事的少女要在心里筑起一堵多么厚实的墙才能抵挡众多外界的打击。
而此时的杭艺,因为他的出现,一点一点的推翻自己的防御,在她最脆弱的时候,终于不堪许远州带给她的重负,跪倒在地,撕心裂肺的痛哭。
“爸妈呢?”他突然睁眼问。
“在外面正和医生交谈术后康复的事,我去把他们叫进来。”杭艺起身要离开。
“不用了。”他微微起身抓住杭艺的手。“正好,我和你有话说。”
“要说什么等你病好了再说。”她有点懵了,一把抹干你脸上的泪痕。
“再过一段时间,你就要高考了。等高考完,你也刚好成年,到时候……”他哽咽了,“到时候做我女朋友吧。”说完,许远州深深地闭了一眼。
自己为什么会说出口呢?他仔细地考虑过,优柔寡断的性格让他迟迟不敢妄下结论。直到自己中弹的那一刻,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她漠然又冷淡的眼神,以及那句告白:
因为我喜欢你。
原来后知后觉,他才发现,自己有多在乎。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我爸知道了还不气疯!等我病好了,就要出差去。你想学的专业看来我们家以后也别指望你有什么报答的了。记得,不要总是愁眉苦脸的,少女的内心应该是阳光,并在自己的脸上散发出来的。”许远州笑着说。
“恩。”杭艺抽了抽鼻子点点头。
“过来一点,闭上眼睛。”
他仰起有点发昏的头,吻了上去。
尽管这个吻落在额头,杭艺还是能感受到他们的心跳在一个频率,不急不缓,不紧不慢。
她难为情的笑出了声,许远州见她破涕为笑,也一起笑了出来。
他说过,他喜欢杭艺的笑,有你在的每一天,她都会笑。
“等我回来,再给你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吧。等我!”许远州握住她的手,她紧紧地抓住他,以为可以抓住自己的余生。
《十四》
今天是2017年的夏天,天气晴朗。
杭艺站在许家门口搀扶着老许上楼,许妈在客厅里看着电视。那件事给这个家的打击太大了。
杭艺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枕在枕头下的明信片和一张录取通知书,她视如珍宝的两样东西,一直放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
他永远都在自己心里,所以也是离他最近的位置。
老许和许妈已经好老了,一辈子目睹了无数人大起大落的人生的老许,也在年过半百的年纪得了老年痴呆。
吃饭的时候,老许问杭艺:“远州呢?你们俩不是老爱粘在一起的吗?”精神恍惚的老许已经忘了好多事。
“刚回家,在房间换衣服呢。”杭艺看着老许,语气有些颤抖的说。
话毕,鼻子有点酸酸的。
“还知道回家看看我们,多久没看见他了?”老许转头问许妈,眼里是跳动的星光。
许远州在那次与毒贩的搏斗中身中数刀。是为了救下毒贩手中的女孩,拼死相搏,送往医院因失血过多不治身亡。
那一刻,他仿佛听到了女孩心底的声音:“救救我!”所以他才会那般的奋不顾身。
闭上眼的那一刻,他倒在路边的草丛里,眼里是当夜漫天的星光,他一点点地丧失意识,星河暗淡。
这一生,最后时刻脑海里浮现的人是杭艺。
十年前,得到上海复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许远州不治身亡的消息传来,来不及兴奋就已落入万丈深渊。
听到消息的老许眼前一花,倒地中风。
杭艺勉强的控制住脸上的表情细胞,才不至于哭的太难看。
“他喜欢自己笑。”杭艺与情绪进行着纠缠不清的混战。最后,败下阵来的细胞浮在她的脸上,面无表情。
她选择了复读,大学选择了鲜有人报的警校,毕业后进入他从前的警队。
她跟着他的脚步,一天一天,走到了和他一样的年纪。
28岁的杭艺坐在地上,捡起着地板上的明信片。照片上,他风华正茂,她笑靥如花。在宛如回溯的时光里,逐渐清晰。
从她在那个无望的黑夜里第一次抓住许远州的腿,她就相信,黎明终会到来的。而那黎明在与黑夜的交替后又是循环往复的黑暗。
到他闭上眼的那一天,她都深深地记在心里,每一秒,每一天,她都等待着他。终于等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她永远记得,一共1540天。
杭艺一个人带着明信片,坐车来到杭州,找到他们走过的地方。仿佛他还站在那里,等着她的到来。
她还记得见许远州的最后一面,她俯身下去,含着泪笑着吻在他冰冷的额头,帮她整理好遗容,用手捂住口鼻,眼泪滑落。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噤声饮泣。
杭艺坐在路边的石凳上,靠着木桩,静静地睡去。
梦里,她和许远州站在人潮涌动的街头。
他问她:“为什么想要来杭州。”
这一次,第一次,她终于可以勇敢的仰起头对着刺眼的阳光说:
“我们以后在这儿结婚吧,我们就住在这儿。”
“为什么?”
……
“因为……因为杭州,是我们的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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