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用放大镜细细地端详玉器,我则用眼睛好奇地打量他的一举一动。他脸型瘦长而干净,举止文雅,一副老学者形象,一头整齐往后梳的背头银发,随着他的身体小幅度晃动,不时有丝丝亮光转瞬即逝。
他一边转动玉镯,一边用镜片观照,足足看了二十来分钟,才轻轻将玉镯和放大镜放回到绒布上,抬起头思索般着注视我片刻,跟我说:“姑娘,你别怪我唐突,你可以跟我讲讲这块儿玉是从哪儿来的。哦,我只是好奇,也没有啥坏心思,你随便讲,我随便听,好不好?”
我本来想说,这是未来的婆婆送给我的。但话到嘴边,我突然生出疑问,谁知道这块儿传家的玉背后有什么故事,万一是小海的姥爷通过什么非法手段所得,那可就不好了!这位和小海姥爷年龄相仿的老人,气质也有些相像的老人,不由我不多想,说不准他们之间真有什么交集,是不是有啥过节也说不好。
“老先生,这个我真不能说!”打定了主意的我不亢不卑地说,“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告诉你,绝对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
“小姑娘,别紧张,”老先生朝我摆摆手,示意我放松,并解释说,“没说谁偷的,也没说谁抢的。别误会啊,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它的来路?这么跟你说吧,这块儿玉,和我前妻那块儿很像,当时因为用钱,她把它当出去了,后来发生战争,当铺搬走了,就再也没有机会往回赎了。”
我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寻思着要不要如实讲给他听。他看我迟疑,就跟我们讲起了他和他家人过往。
年轻的时候,我和前妻在北平——就是现在北京——读书的时候认识,两人一见如故,后来就发展成情人关系,见过双方父母后彼此都挺满意,家境也相当,这婚事儿也就顺理成章了。
我们结婚两年多,我前妻怀孕在河北老家永清县城待产,和我父母住在一起。我这个时候在一所省立中学当教员。那年秋天,日本入侵河北,我们学校被迫南迁,兵荒马乱的,和家里也联系不上,临走前我发一封电报回去知会南迁事宜,后来才知道他们压根儿没收到……
听他讲着,我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围城》中方鸿渐和赵辛楣逃难般的求职路,那处处惊心的场面,对他一两句话带出的境况我深深地理解了。
……千里之外,我怎么都没有想到,我前脚走,老家就进了土匪,把家里抢个精光,把我老爹也打伤了,我妈也气得病倒了。他们要抢我前妻的那款玉镯时,我前妻躲闪时撞到墙,玉镯一下子断成两截,土匪一看,觉得不值钱了,这才放弃。我前妻等土匪撤走,才从后院的菜园里挖出她偷偷藏在罐子里的袁大头,为我老爹老妈治完病,还有不少剩余。因为那块玉镯是我们订婚时,我妈从自己的妆匣里挑出最上乘的一只送给她的,而且又有着特殊的意义,她一直很珍视。所以,她找到县城最知名的工匠,恳请他修复这只玉镯。工匠不愧为全县城一等一的师傅,十多天后,我前妻见到修复好的玉镯,简直惊呆了——中间我回去过一趟,他拿给我看——喜上眉梢的雕花金铂不但恰到好处地将玉器的裂痕遮掩住,还为玉镯增添了不少精致和贵气。你看,这工艺、这装饰效果,金铂镶嵌的图案和纹饰,与玉石的纹理融合得多完美……
说到这儿,他拍拍脑袋,当然,我也不是说非认定你这只,就一定是我前妻那只。
我没说话,我这会儿的注意力已经很少在玉,几乎全在他嘴巴那块儿了。好奇是人的天性,作为一个喜欢瞎胡编故事的人,常常好把这种天性发挥到极致。我想听他继续讲下去,讲他前妻的玉镯为什么会当出去,那个智慧又贤慧的女人为什么会变成他前妻,而他为什么对这只玉镯又有如此深的执念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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