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钰从裤兜里拿出一个北冰洋空瓶子,摁进水里,咕咚咕咚装满泉水,又盖好瓶盖,晃了晃,没有水溢出来,才把湿漉漉的瓶身在身上擦了擦,装进裤兜。
他一把拉起王逸清的手,对她说:“走!”
“去哪里?回去了吗?”王逸清犹自震惊,完全没有回过神来。
“去庙里,拜拜菩萨,让菩萨给这水开光,然后才会有效果。”雷钰压低声音说。
“你还真敢说,现在可是新中国,我们学的都是科学文化知识,你在这儿迷信,小心把你抓了去坐大牢。”王逸清只觉得额头一汪的黑线。
“悄悄的。”雷钰神情严肃起来,“你不信鬼神,那我问你,你信不信这泉水?”
“当然信!”王逸清想也不想,坚定地说,别的她不敢肯定,但她信雷钰。
“那你知道,为什么其他地方的寺庙都砸了拆了,独独这大明寺好好儿的吗?”
雷钰问王逸清,不等她回答,又接着说道:“我跟你说吧,我爸跟我妈聊天的时候,我不小心偷听到的……”
一听雷钰要给自己讲故事,王逸清来了精神,一脸痴迷开心地朝雷钰昂着,仿佛玩饿了的孩子求糖吃。
雷钰也不卖关子墨迹,手舞足蹈立马就呱唧了起来。
原来集体组织了很多次针对大明寺的“围剿”行动,但每次都没能成功。
说起来确实邪门得很。
刚开始是拆迁队意气风发地去到寺庙,还带上了秧歌队,打算强拆,这边拆房子,那边扭秧歌。
结果有一个算一个,任谁只要一抡起家伙什,保准肚子痛,停下来就不痛了,抡起来又痛。
好一番折腾之后,逼得大家不得不“放下屠刀”。
后来集体又组织了几次拆庙,都出不完的幺蛾子,肚子痛、摔跟斗、崴了手脚,等等等等,总之一句话,出师不利,无功而返。
最有意思的是,这场科学与迷信的战争闹得满城风雨,最后惊动了政府,镇长怒不可遏,将一干没用的下属骂了个狗血淋头。
到晚上吃饭的时候镇长大人还余气未消,他狠狠心,决定安排一下,明天就出发,亲自上阵除佛卫道。
没想到这边心思刚一起,便听到厨房那边“啪”地一声撞碎声响。
镇长大人急忙知会夫人去看看。
“放灶台上的盘子摔地上了。”镇长夫人满脸迷惑不解,“放得好好的……”
“大概是老鼠吧!”镇长不耐烦地说了句,心里却莫名的不和谐,莫名的不是滋味,那一瞬,他甚至感觉背脊有些不温暖。
但镇长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深呼吸了一口气,便稳住了心神吃嘛嘛香。
第二天一大早,镇长正准备从家里出发,14岁的小舅子火急火燎赶来了,差点跟他撞一满怀。
“姐夫,姐夫,不好了,咱妈突然病倒了,大哥已经把老人家往医院送了,我过来通知你和我姐。”
镇长皱了皱眉,脸色有些深沉,转晌才对小舅子说:“和你姐先过去,我这里今天有重要事情先处理。”
镇长一路上心情都不好,也不说话,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把这些事情不自觉的和大明寺挂了钩,便感觉自己又莫名的对大明寺生出了恨意,拆庙的决心更加不可动摇。
到办公室之后镇长立马安排御驾亲拆的事情,却隐约听着办公室角落有“咕呱”“咕呱”的声音。
青蛙?镇长狐疑。
“咕呱。”
“咕呱。”
那叫声又不卑不亢地唱了两下。
镇长有些烦躁不安了,不动声色地压着无名毛躁的情绪,三言两语安排完,让下属赶紧去准备。
然后镇长关了办公室的门,转身看向角落,眼中全无善意,哪曾想他还没迈脚,角落里又“咕呱”了一声,生怕镇长不会在意它似的。
镇长火了,三步并作两步,脚还没到,先伸手过去一把将置物架挪开。
与此同时,“咕呱”一声惊呼,一个小疙瘩仓仓皇皇跳了出来。
镇长瞎瞅了一眼,玛德,果然是只青蛙,他抬起腿一脚就踢了过去。
小疙瘩且逃且躲,慌不择路,在办公室里乱窜。
镇长平时没事喜欢打篮球,三分球手到擒来,他于是一把抓了身边的垃圾桶,“呼”地就扣了过去。
得嘞!这就“抓捕归案”了。
“哼!”镇长心中冷笑一声,拍拍手上的灰,走上前去,隔着垃圾桶的小孔仔细看它,这一看,却吓得他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
说好是一枚青蛙,抓到手竟然变成了一只癞蛤蟆。
这可把镇长给吓坏了,他这一辈子不怕天不怕地,独独害怕这一身胧包疙瘩的癞蛤蟆。
更邪门儿的事情还在后头,去大明寺的一路上,竟然一路都在遇到蛤蟆,最过分的一只竟然直接跳到镇长的脚上。
镇上大骇,脚下一颤,摔了个四脚朝天,那蛤蟆“不依不饶”,又往镇长身上跳。
大明寺近在眼前,镇长看着那山林,却感觉那山林在嘲笑他,那咧着嘴的面孔,透着诡谲,似乎是烈火,又似乎是玄冰,无边无际,无穷无尽。
镇长面色苍白,四肢冰凉,头重脚轻,然后……他自己都不清楚怎么回事,竟然稀里糊涂地打道回了府。
“哈哈!”王逸清听得忍俊不禁,“就说都是那菩萨怪的呗!”
“哼哼。”雷钰挑了挑眉毛,喜形于色,好像不是菩萨显灵,而是他法力无边一样,惹得王逸清又是一阵好笑。
“不过我们这样公开去求菩萨,被人看到不好,要不我们就在这里拜拜吧?菩萨这么灵验,一定会保佑的。”
王逸清想到去庙里求菩萨,心里终归还是觉得不安,于是提议就在山下悄悄地拜。
雷钰歪着脑袋一想:“也行,反正菩萨是这世上最大度的人,不会斤斤计较的。”
于是两人寻了个稍微平坦的地方,雷钰把泉水恭恭敬敬地拿出来放好,拍了拍手,又理了理衣服,然后和王逸清有模有样地跪地作揖。
口中都念念有词。
“请菩萨保佑这水……嗯,能让人百病全消长命百岁……”
“请菩萨保佑我妈妈能够好起来,叫哥哥可以从部队回来,我和妹妹能够有妈妈疼……”
“出家人不打诳语,菩萨呀!您可一定要灵验啊!”
“阿弥陀佛!保佑!保佑!拜托了!拜托了!”
拜完菩萨,王逸清起身,却看雷钰兀自跪在那里,嘴巴张合着,快速地说着什么,却十分小声。
“雷钰?”王逸清喊他。
雷钰却神情严肃,目不斜视,只抬起一只手示意王逸清暂时不要打扰,直到又过了半分钟,他才神秘而嘚瑟地一笑,站起身来。
“你都跟菩萨说了些啥呀?”王逸清忍不住好奇地问。
“我们商量事情呢!”然后便没有下文了。
“商量的什么?”王逸清追问。
“不可说。”雷钰眼睛里小星星忽闪忽闪,掩都掩饰不住的幸福和得意。
“说一说嘛!”王逸清央求。
“嗯~”雷钰摇头,有些做贼心虚却强作镇定地大步向前走。
“不理你了。”王逸清噘着嘴,板起小脸,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雷钰见状,立马缴械投降:“好好好……”不过他却小声地又嘟囔说,“我说了你可别脸红。”
然后雷钰脸不红心不跳地诓王逸清说:“我跟菩萨商量,叫他保佑保佑,让我考个好大学,然后呢,我先把地皮踩熟,等你来了,我们一起超。”
“噗!”王逸清白了雷钰一眼,忍俊不禁。
“我能告诉你我跟菩萨商量以后要跟你结婚,买个大房子,生个胖小子,过个一辈子吗?”雷钰心说,眉毛不自觉地挑。
“看你那坏样,准没商量什么好事情。”王逸清说着一把掠过雷钰手中的瓶子,宝贝地捂在怀里。
“拿回去给你妈妈喝了,她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王逸清会心一笑。
似乎泉水的功效是佛祖定下的,但两个懵懂的少年就是信了,内心虔诚,欢天喜地。
回到山顶,野炊虽然很有趣,但王逸清身上揣着救她妈妈命的泉水,恨不能立马就回到妈妈身边,于是再有趣的野炊也成了磨人的煎熬。
午饭之后,班主任们又组织了饶有意思的集体活动,奖励是时下热门的小零食,瓜子、爆米花、麻辣饼、水果糖、果丹皮等等,丰盛得不要不要。
有那么一阵,王逸清暂时忘了回家给妈妈送泉水的急切,和大家一起,玩得不亦乐乎。
下午3点半,老师组织同学们清场集合,按班级有序下山,到山下之后,各回各家,不用再回学校耽搁时间。
雷钰帮王逸清背背篓,王逸清捧着北冰洋瓶子装的泉水,捂在心口,兴奋得两眼放光,脸颊绯红。
两个人马不停蹄地一路飞跑回去。
雷钰也不回家,直接陪着王逸清先去她家,王逸清转头看了雷钰一眼,报以赧然一笑,两人继续奔跑。
跑过路口转弯,他们老远就看到王逸清家门外站了几个人,有人进去,又有人出来。
房子侧面不远一个火堆犹自窜着火苗,烧着什么东西,青烟袅袅。
王逸清愣了愣,停下来,她有些惴惴不安,莫名地不知所措。
家里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王逸清看向雷钰,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内心难以名状地压抑。
雷钰拧了拧眉,拉起王逸清的手:“走,我陪你过去看看。”
王逸清紧紧握着雷钰的手往前走,她感觉自己的脚在抗拒,她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但内心深处的不安让她想躲避。
终于走到家门口,来帮忙的李二叔看了王逸清一眼,叹气说:“你妈没了。”
王逸清听得真切,那一刻,她只觉得脑中“轰隆”一声,天塌地陷,捂在心口的瓶子便“哐当”落地,骨碌碌地滚着。
王逸清忘了哭,忘了喊,手指和脚趾慌乱地动动着,身体却木讷,大脑也无法思考。
“王逸清?王逸清?”雷钰见状抓住她的手臂,用力摇晃了两下。
听到雷钰的呼喊,王逸清才“哇”地痛哭出来,抱头蹲在地上,又立马起身,嘴里叫喊着“妈妈,妈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发了疯一样闯进屋里。
死神迫不及待,敢问佛祖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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