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南（一）

齐畅再见到蒋归南的那天，是哈利波特4k高清修复版在内地重映那天。

平日对科幻片并不感冒的她，鬼使神差地就去看了那部片子。齐畅自个在心里数了数时间：上一次看这一系列的片子，已经是五年前。

换种说法，她跟蒋归南已经四年没见面了。

工作日的下午场，影院人倒不多。中间几排零星坐几对情侣，大概是附近大学的学生。

齐畅对片子内容不大在意，五年前，她也就只是抱着打发时间的态度看完这部片子。

她随意选了倒数第二排最边上的座位，可以清楚地窥见影院的全貌。

这是个缺少经典的时代，大多数人口中的经典都来源于前者；这也是个不断诞生经典的时代，因为经典匮乏导致经典的标准降低。

站在局外观察局内人的一举一动，已经成了齐畅的职业习惯。编辑笑话她无法享受生活，齐畅倒觉得无所谓，未必身在其中才能享乐。

电影院的灯光熄灭，熟悉的片头和片头广告，影院中央位置的情侣们低声交谈。

齐畅靠在座椅上，等待片头的音乐声响起来，那个久违的熟悉的身影就这样撞入视线，猝不及防。

他手里拎一个公文包，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带规整地系在领口，浅色衬衫在电影幕布下格外醒目。脸却看不大分明，依稀可见的，只是同样冷冽的面部轮廓。

齐畅微微发愣，嘿，刚数完四年没见蒋归南，这会就突然见到了。还真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那怎么自己念了四年，偏偏是今天呢。

她低头看看自己，黑色针织连衣裙加卡其色小外套，长发在后颈盘了个发髻。有点太慵懒，好在她一直有出门淡妆的习惯。

齐畅想着，得亏不是四年前，不然蒋归南铁定嘲笑她不修边幅。现在嘛，他顶多站在路人的角度，觉得这个女人颜值一般。

逃？不必吧，四年都过去了，谁还记得睡呢。假装没看见？那一会电影散场怎么办？况且我一三十岁的人了，见个前男友，至于这么扭扭捏捏吗。

哈利波特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影院里窸窸窣窣一阵骚动。蒋归南没打算惊扰其他观众的兴致，挨着影院最边上的座位，摸到了后几排的中间座位。

……

有那么一瞬间，齐畅的呼吸凝滞了。

她清楚地感受到四目相对的尴尬，幸好还有黑暗掩饰她的惊慌。

齐畅想，怕啥，蒋归南夜盲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么乌漆嘛黑的，你还指望他能认出你来？于是理理额边的碎发，若无其事地看电影。

蒋归南当然也瞥见后排的人影，没忍住多看了几眼，毕竟来看重映的都是哈利波特系列的忠实粉丝，谁会没事干往后坐呢。带着这么几分好奇，他的视线终于还是落在了后排黑暗中的影子。

那个他没看清的轮廓，还是让他心里一痛，毫无来由。很快他收回视线，落座，观影，一气呵成。

齐畅想，重逢并非只是电光火石的激烈碰撞，更多的时候，它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普通到像是去楼下逛了一次超市。

往事已经无处可想，因为这四年她想了太多次。

既来之则安之，上天注定今天的相遇，遮遮掩掩的挺没意思。

这么想着，齐畅索性起身，大大方方地往前走了去，在蒋归南身侧坐下。

“嗨。”她放低声音，好让这时隔四年的一声招呼不会惊扰到旁人。

蒋归南身形愣怔，目不转睛地盯紧屏幕，却再也看不进去剧情。

“好久不见。”齐畅微微侧身，凑近他的耳边说。

空气好像凝固，蒋归南迟迟不出声。齐畅看见他的胸腔在剧烈起伏。

过了许久，蒋归南才迟钝地侧头：“抱歉，我不喜欢别人离我太近。”

冷静克制，齐畅最熟悉的一种性格。

“哦哦，不好意思。”齐畅微笑，往边上挪了一个座位，与他拉开身位。“我就是过来跟你打个招呼，挺巧的。”

云淡风轻，风和日丽。

蒋归南略微点头，对这样的距离表示满意。

130分钟的剧情，在双方的沉默中走向尾声。片尾三人组各自找到归宿，在火车站的告别轻松有趣。

蒋归南一度偏爱这部影片，三人组相互扶持的友情治愈了他敏感孤独的心。所以得知哈利波特重映的消息，他就第一时间订票，赶在面见两位当事人中间的间隔，帮忙刷一波票房。

他没想到的是，齐畅居然也会来，而且好巧不巧，赶在了同一场。

蒋归南不想将这次相遇归结为缘分，因为他们的缘分早在四年前就切断了。

在蒋归南的记忆中，齐畅一直更喜爱文艺片和剧情片，对科幻片兴趣不大。

这四年，他从来没有刻意打听她的消息，即便他知道她也在这座城市。

蒋归南气的是自己居然没忘记这么个人。

从以前到现在，她就是那样一副厌世的冷漠表情，她不喜欢开怀大笑，不喜欢放声痛哭，没有女孩子的矫揉造作，平静得像是早已离开俗世。

齐畅看得无聊，早已在座椅上打了一场瞌睡，醒来只觉得脸上满是细碎的头发。她伸手胡乱整理，蒋归南冷眼旁观。

前排的情侣们相互挽手，交头接耳无限缱绻，一边讨论剧情，一边慢吞吞地走出放映厅。

“不好意思，挡到你了。”齐畅觉察到蒋归南的不满，立刻起身让位。

蒋归南腾地起身，从齐畅身前走过，衣物摩擦的声音听得清楚。

电影院的灯光突然全开，齐畅一时没适应过来，稍稍眯眼，好避开这样刺眼的灯光。

齐畅终于看清楚蒋归南的脸。下巴硬挺，双眉紧锁，一张脸看上去格外冷酷，再配上整套的西装，整个人便显得难以接近。

他从齐畅身边走过，甚至没有停留片刻。

有种淡淡的洗衣液香味。齐畅闭眼，轻声呼吸，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拳头，面上仍旧笑得天衣无缝，看上去很欠扁。

蒋归南回头看了她一眼，冷笑着走出放映厅。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齐畅才终于松一口气，近乎虚脱地坐回座椅。

四年……没有这样近地接触了，近到她能感受到蒋归南的体温。有那么一刻，她快要控制不住，想要抓住他……

明明那么近，怎么就抓不住呢。

齐畅闭上眼睛深呼吸，不愿让太多坏情绪占据心绪，往事却汹涌而来，不让她有片刻安宁。

曾经那么相爱的两个人，如今连多说一句话都觉得奢侈。没有什么世事无常的慨叹，这种结局，齐畅早在四年前就已经有所预料，不过是剧情的早晚问题。

“散场了散场了。”电影院的工作人员进来清场，对着齐畅大吼。

齐畅赶忙起身，对工作人员致以抱歉的笑，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