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发于 公众号 甜夜树洞,非授权禁止转载*/
我和rain相识在初夏,一个蝉已经开始聒噪的季节,手术后的两天,她刚刚搬来这里,她父亲背着她,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日用品简直就像搬家一样,之后她被放置在病床上,她的父亲把大件的日用品粗糙的塞到床下,盆,暖水瓶,还有其他一些杂物。收拾好这些他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低着头用力的搓那张布满褶皱而又疲惫不堪的脸,连呼吸都像背负了十分沉重的东西。
rain和她的父亲不像,至少长得不像,rain的父亲黝黑一副乡下农民的样子,而rain的皮肤白皙,无论是靠着整头看书还是对着天花发呆,她的气质都像幽居在英伦古堡里的公主,高贵而又一尘不染。
外面的知了从午后就叫个不停,窗边可以看到高一点的树木叶子都在反光,妈总是喜欢把帘子拉上,只留一条缝恰巧让光斑洒落在被子上,医院似乎已经很老了,明明是三甲来着,设施却都异常简陋,我的床位靠窗,她的靠门。2137病房恰巧被挤在大楼拐角,一小块地方只够容纳两张床位和一个洗手间。原先在护士台遛弯的时候,也见过其他病房,通常都是六床的,里面热热闹闹,各式各样的方言层出不穷,我不喜欢热闹,所以很庆幸能住在这仅有两张床位的病房里,我一直是这样以为的,后来才发现,那仅仅是因为,这里恰好有我,有她,只有我,只有她。要证明其实也很简单,每天值班的护士都和我聊的很欢,在她们眼里我是个开朗的男孩子,大人们应当都喜欢开朗的吧,至于我,怎样都好。每天下午七点或者更早些,爸妈会带我下去走走,于是但凡我路过她的床边的时候就忽然沉默了,仿佛与她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连脚步都像猫一样不发出一点声音,我低着头看着她床边的帆布鞋,爸帮我扶着引流管,妈走在前面开门。这段时间总像电影里被慢放的胶卷,重复而又紧张。直到出了门,我才继续说话,而常常都是“喔,对了,前面说到哪了……”
rain和我不一样,我住院的时候,实际上是来了很多人的,班长,乐乐,他们都来过,那些没能来的也都给我写了很多祝福,我一张张翻阅着,那些小纸片,说不上感动,只是觉得很温馨。所以来年老弟陪我回初中和班主任聊到这事的时候,她就生疏的转移话题,怕我回想起那些痛苦的经历吧,可恰恰相反,那段时光却是我过的最开心,最珍视的。rain却没有人来看她,就连她父亲也只是晚上来,饭都是在医院订的,护士姐姐送过来。那些看上去就让人没有食欲的饭菜,她一个人默默的吃,也总吃不完。rain一个人的时候看书,或者发呆,她发呆的时候看着天花,我想是因为窗的帘子拉上了吧,要不她也会看窗外的。所以每次亲戚们来看我的时候,病房里总是很吵闹,他们询问我最近怎么样,什么时候出院,话间我总是透过人缝看向隔壁床位的rain,她也总是沉默着,端立着姿态,显得一副很惬意的样子,仿佛在告诉所有人:我并不孤独,看的久一点就会莫名的想她手里的那本《流星雨》居然没几天也要看完了呢。
父母也有出去的时候,他们在商讨要给主治医生多少红包,又或者某些我不适宜听到的话,恰巧,rain的父亲白天也不在,应当是要养活她吧,还有医药费。于是忽然间正个病房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平常觉得很小的地方此时却像大到没有边际,这段时间就像被抽干了空气般干燥,既兴奋又难熬,平时可以偷偷瞄向她的,借着人多,她也不会在意,只是现在不行,现在做什么都是不合时宜的,唯有沉默。
“啊,那个,你平时不下来走走嘛?,因为要去洗手间什么的……”一阵沉默,当我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感觉就像被闪电击中,并觉得这无疑是我这辈子说过最蠢的话。正当我沉溺在懊恼当中,嘲笑自己妄图打破这沉默花费的代价,一阵合书声在病房里回荡开来,接之是rain的声音“我不能走”她说,这种气息微弱病恹恹的声音和她惨白的肤色如出一辙。我不知道的,我以为但凡是不能走的人身边都会有轮椅的,这才想起来刚来这里的时候也是她父亲背过来的“因为骨头吗?”我说,我知道21楼的住院病房都是骨科,我这样问,仅仅是想让她接着说罢了“骨关节癌变了,左腿”“去洗手间的时候,都是你没注意的时候,不想让你看到我狼狈的样子,可你总是偷瞄我”我的脸忽然红的像蒸熟的螃蟹壳,原来再怎么小心翼翼还是会被发现的,在她眼里,这种行为是不是和小偷没什么区别呢?“扶我去洗手间,好嘛”她直起身子身后的枕头塌下来,随即眼神从那本合着的书移到我身上,冰蓝的散发着英伦古堡气息的眼神。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什么理由让我拒绝,我走到她身边绅士的抬起手,她却只是扶着我的肩膀,我尽量缓慢的移动使自己看起来像匹稳重的老马。她说“原先扶着墙的时候,没法够到高处的镜子,我想好好看看自己,这是我的一个愿望”“好”我应着,把折叠的镜子放下来,镜面摇摇晃晃,我们就这样打量着里面的人,他们此刻都伴着生命的残缺,却依偎在一起。rain用手指轻轻触摸着自己的嘴唇,毫无血色的,居然看到她笑了,微微上扬的嘴角挂着两个梨涡,那一刻我看见了释然。
像什么被放下了,也像什么就此消失了。忽然间很心疼,如果我能抱着她,像一位真正的骑士抱着公主,哪怕只有几步路,可是不行,我的右手刚刚手术,上面还插着管子,我都没有办法抱着一个婴儿,更别说她。
我扶她回床上,走向窗边“你冷吗?”“什么?”她看向我,眼睛里有一丝疑惑。随即我挥手把窗帘拉开“如果不能触摸阳光,就让它在你身边流淌吧”那一瞬间,我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脑子里面一下涌进去好多东西,我想到小时候看到落山的夕阳像山楂片,想到天空是蓝色,太阳是红色全都是因为光的波长,想到用最廉价的东西填满房间的是蜡烛的光。
又一天早上,来值班的护士中间多了个医生,他轻描淡写的指了指我右手的引流管“瓶子里没多少血了,今天把管子拔了,明天就出院吧”我心里一冷,莫名的难受和不舍海水般淹没我的五脏六腑,如果可以我宁愿伤口不要愈合,让管子里的血一直流装满整个瓶子。转头看rain的时候,没想到她也在盯着我,想努力笑一下的,还是她先冲我挤了个酒窝“恭喜出院”她说,和那医生一样的轻描淡写,没有不舍吗?害,都是我一厢情愿。夜里,辗转反侧,因为右臂受伤,我一直面左而睡,偶尔睁开眼睛兴许有清冷的白月光透过窗子,只是今天我想看着她,我从不知道睡梦中的她是什么模样,如果这也算一种守护的话,我多想把它定格成永恒。引流管被我压在身下,第二天床边全是血。还被小护士训斥了一番“不是跟你说了要靠左靠左睡的嘛,你这伤口,啧啧啧,怎么好哟……”
临走之前我向rain要了QQ,她拿起床头护士值班记录的笔,又转头去找纸“不用不用,存手机里,直接加就好”我说,她报了一串数字,纯白的头像网名叫rain。“密码是……”她接着说“不不不,我说要QQ不是这个意思啊”她笑着,前额的刘海荡下来遮住了眼睛“以后预计不会用啦,其实也没有联系方式什么的,留作纪念吧”最后这几个字听起来格外沉重。又是一阵沉默,在窸窸窣窣的收拾物品的声音中爆发开来。“那,祝你手术成功,早日康复”实在想不到什么可说的,俗套的连自己都听不下去,我想她一定不喜欢这句吧,我一直这样想。我走了,她留下来,窗帘依旧透出一道缝,初夏的蝉,聒噪。
坐在出租车里的时候,我妈还戏谑的说我拔管子的时候,疼的咬牙切齿,却强忍着把头转过去,怕人家小姑娘看到丢脸……我划着她的QQ,列表里面居然没有一个好友,明明之前的说说,那些写的诗有不少人点赞的,估计都删了吧,我用她的QQ加了自己的,真好,我是她列表的唯一了。我看着那些她写的诗,终于知道rain高傲的姿态来自何处,骨子里的倔强和灵魂深处的柔软。这些岂是能被病痛轻易折服的。那一首,或许就是她的自画像吧“像,瑟缩在晨雾里的花瓣,那天使繁星挂缕着,在银河的耳畔呼唤,赤裸相拥的温暖。千万点光芒穿过谁的泪斑,轻软的洒在寂寞深处的绚烂。”rain,我看着她的网名,明明她喜欢雨天的,我却自作多情的拉开帘子透进阳光,就像我明明希望能抱着她成为她的双脚,自己却拖着一只断了的胳膊。
又一年暑假,已是高考结束,我又回到了这里拆卸钢板,值班的护士居然还认得我,她说当时就属我最活泼了,印象深刻。偶然间想起rain,就顺道提了句,没想到那护士居然娓娓道来“骨髓细胞癌变,早已转移了,恶化的很快,后几天她终于受不了病痛的折磨,用消防锤砸碎了自己的膝盖,她的父亲只身一人照顾她根本付不起医药费,能把她送到这个医院,已经是最后的能力了,本来这病,做手术也没用,需要放疗化疗,她父亲瞒着她一直没说,后来连住院的钱也花光了,医生说活不了多久,估计死了吧”死了吧,这三个字她没说,只是摇头,是我自己补上的。原来她早就知道了一切,是什么样的呢?被这个世界遗弃的感觉,二十一楼看着楼下院区一色病服的人漫无目的的行走,像蚂蚁一样。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喜欢的颜色,爱吃什么。时至今日,那些逝去的,我甚至记不清她的轮廓和声音,只留下那个名叫rain的QQ和封存在那个初夏所有的蝉鸣和悲伤。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