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云雾

山间的云雾

        伴随着似有似无的雷声，青色的云朵遮住了太阳，雨点随着洒落，逐渐连成了细线，将天与山连在一起。雨从山林的肩头滑落，汇流向山谷。随着雨水的滋润，云雾从山谷中萌生，最初是一丝丝的，胆怯般地时隐时现，然后一点点的汇聚，连成片、团成团，再也藏不住了，熙熙攘攘地越聚越多，仍依恋般地挤在树梢，不肯离开，互不相让。风过来了，它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发个坏，只见它贴过去轻轻一个旋身，带得云雾们不情愿地掠过树梢，顺着山坡往上飘。风伸了一下懒腰，又一个跃身，搅得云雾活泼起来，借着风势展开了姿态，一时间，山谷之间云雾氤氲，一改方才懒洋洋的做派。有的飘得快了些，扯成淡淡的丝絮状，透着山谷被雨水洗过的新绿。有的飘得慢了些，浓浓的白色，遮住了所有的视线，即使鸟也会沾湿了羽毛。风没有停留，临走前还肆意地扭了几扭，留下一波波的荡漾，荡得云雾升到了山顶，扑向了天空，越来越远，越远越淡，终于不见了。

        我就在这山间，一座小山顶上，看着这云雾升腾，乃至消失不见。

        我就在这雨中，一扇窗子里面，看着这风云变幻，乃至归于平静。

        山间的云雾，很美，很值得炫耀。我想起与小友约定今日带家人来山上一聚，如若他们此时赶到，则恰好能欣赏此景。刚拍了张云雾的照片发过去，电话铃声立即响起，那个清澈的话音说：“哥，我们快到了，你那是不是下着雨呢？”我高兴地说：“天公作美，留得美景待你们来，这雨刚停，云雾初生，景色正美，我都舍不得进屋了，就在院里等你们吧。”那一日的云雾极美，我们穿梭在云雾间，还摘了两个院里长出来的大窝瓜。雨后的夜，清凉袭人，却不冷，吃过热气腾腾的饺子，小友一家就早早睡下了，为第二天游山赏水养精蓄锐。

        山间的云雾，很静，静得可以随心所欲地回忆往事。我看雨渐渐停了，迈步走出房间，来到庭院边的石桌石凳边，看着云雾慢慢地从山谷间飘起，飘得越来越高，离我越来越近，从眼前掠过，在头顶盘旋。每逢此时，我就静静地站着，观赏云雾的形状变幻，幻想自己凌空走进云雾间，御风而行，与云雾嬉戏。云雾能见我，我能见云雾，而世人只能看见云雾却看不见我。有时候，我是那背着书包的少年，走在放学的路上，突然欢呼一声，跳进云雾间，好奇地想抓一团却抓不到，玩耍得忘了回家，直到听到不远处传来妈妈焦急的呼喊，顽皮的少年才立即向那个方向跑去，书包就在他的背上乱甩。有时候，我还是那个穿白衣的青年，稚嫩的脸庞上挂着倔强，在那云雾间跌跌撞撞来回乱闯，好像在寻找什么却又对找到的东西不满意，满脸的汗水掩盖不止内心的迷惘，终于，他停下来怔怔地看着一个美丽的背影孤单地走远，云雾迷乱了他的视线，却擦亮了他的内心，那正是他要寻找的，已然不会属于他。更多的时候，我就是现在的我，走在云雾中，高兴得露出阳光般笑脸，陶醉于自己的信手挥洒，左手是风，右手是雨，让云雾变得更浓，世人皆知我在云雾间，却看不见我，也不知我在干什么。

        山间的云雾，很轻，轻得很容易被人忽视。我来到这山间，愿在这里忠诚值守做一个守关的大将，忙时一身戎装杀伐果断，闲时到山间溪前锄地品茶。我愿将手中长剑换成折扇，只着一袭长袍，待客彬彬有礼。我愿掬起一汪清泉涤荡世人蒙尘的心灵。我愿将满腔豪情化为慈爱，充盈这个不大的庭院。我愿宁静致远。我的所愿仅仅是一厢的情愿，就像这山间的云雾，是腾起的美丽，又很快消失在山顶，世人没有欣赏美丽的心情，又怎么理解这浓妆淡抹总相宜。我就在这山间坚守，主动远离世俗的圈子，修行着自身与内心，还不忘用相机记录这山间云雾每年不同的姿态。

        山间的云雾，很浑，尤其是在孤寂的长夜。冷雨一直下到了傍晚，天色黑了下来，远处的山愈来愈暗，直到像墨一般化在这漆黑黑的夜里。安静的夜没有风，云雾随着夜幕降临而升腾，它越来越浓，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从窗子往外看去，庭院内的灯光似乎也很无助，弱弱地透过来一个个忽明忽暗的光团。我抛下手中的书和折扇，从墙上摘下已经许久没有出鞘的宝剑，快步来到院中，只觉得云雾又湿又重，令我呼吸不畅，它们包围了我，轻佻地炫耀自己的力量。我长身拔剑朗声说道：“四季轮回，日夜交替，恰如生命来来往往，各有各的美丽。我堂堂正正之师，还能怕你这邪魔外道不成。你心术不正，不懂得来日方长，必将黯然离场。况你宵小之辈身无兴风作浪之能，只会哗众取宠，妄想螳臂当车，也敢来憾我巍巍太行。”手中宝剑发出来一声欣喜的鸣叫，伴随着剑身颤动，寒光闪闪，欲饮血为餐。逼仄的感觉消失了，虽然云雾还在山间萦绕，但灯光已然清晰明亮了很多。风带着清冷的月光来了，亲切地冲我打声招呼儿。我就这么沐着月光，也沐着夜风，仗剑看着云雾淡了、散了，直到整个庭院亮堂起来。那一夜，不知是夜风带来的月光，还是月光带来的夜风，我一直没有猜透。不过既然他们来了，说明一直都在，也就不用我猜了。

        山间的云雾，很暖，像紫砂壶里飘出的袅袅茶香。我将洗净的茶具置于石桌之上，取高山乌龙入紫砂壶中，烧沸一壶山泉，醒茶后，用茶汤烫杯淋壶，本已油润的紫砂壶也升腾起袅袅云雾，还伴随着阵阵茶香。品茶暖的是身，赏壶润的是心。如云雾在山间徘徊一般，茶的回甘在喉舌中涌动，我看着山间的云雾，一呼一吸间觉得满山的茶香，满山的禅意。对茶客而言，除以茶会友外，以壶会友亦可。像我手中的紫砂壶，用高山乌龙供养多年，壶身已是光泽油润，而且气度优雅。当年，我用它沏茶待客时，一俗人问我此壶价值几许，我欣然告知。他开始大谈如何在一领导那里看到一个紫砂壶，做工是如何好，包装是如何华贵，猜测价格一定在三千以上。这时，一同喝茶的同僚起身拿来一个纸包，递与我说：我这有个好壶，也是三千多，要是养出来，估计得值很多钱。我们几人都拿在手里看了看，只觉得做工精致，手感甚佳。我把壶包好，还给他说：这壶真不错，快放起来吧。他把壶放回去后，对我们说，欢迎你们用这个壶喝茶，但是一定要用好茶叶。那俗人满眼透出艳慕的目光，和我们大谈名家的紫砂壶是如何贵重，收藏是多么地值得，似乎马上就能坐地升值、一夜暴富。他带着对金钱的渴望，将我这普通紫砂壶沏出的高山乌龙一杯杯灌下肚，缓解浑身的饥渴。我不为所动，在以后的岁月里，依然淡定地用高山乌龙供养这个自己喜欢、有它的优缺点、也有我不小心弄出伤痕的紫砂壶。如今，当我每每用它泡茶时，它都踌躇满志并温和地冲我展示它油润而内敛的光泽，不艳不俗，沉静而有内涵。

        山间的云雾，悄无声息，若不是亲眼看见，几乎捉摸不到。山谷幽深安静，就好像深厚的情谊，不说与世人听。云雾弥漫在山谷中时恰如悠长的思念，浓烈而汹涌。云雾升腾到山间，时隐时现时，就好像一句终于说出口的浅浅问候，或浓或淡，似梦似幻，虽然不能触手可及，却能感觉到你就在身边，有的爱一直没走，然而永远不能拥有。

        我就在这山间，听雨雪落，看云雾升，沐着月光和夜风。

        山间的云雾很美，很静，很轻，也很浑，山间的云雾很暖，但悄无声息、捉摸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