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误入灵山
二零零七年八月十九日。
这一年来工作颇不顺，上半年囊中羞涩，眼睁睁地看着股市一路长虹。下半年刚过，兜里多了两个钢镚，于是就想去小试牛刀，争取捞点尾汁。前两天突发奇想，脑袋里冒出去拜见鬼谷子的想法。他培养了一众军事奇才，股市再怎么风云诡谲，对他老人家也不过是浪花朵朵罢。听说云梦山是他老人家的道场，于是在网上查了路线，略整行囊就出发了。
早起，坐出租车去长途车站，乘车至新乡，转车到淇县。在淇县汽车站，见到小面包车里的司机一脸苦相。他说他等了三个小时，我是第一个想乘车去云梦山的人，而他要载满一车人，去一趟才不会亏本。旁边一个司机过来搭讪，问我愿不愿意去灵山。我依稀记得有人跟我提起过灵山，说那里是女娲娘娘的道场。
司机说我需要单独承担起三十块钱的车费，而同行的另一位女生则免费。为什么呢？因为她是灵山的导游，她可以想办法免去我的进山门票，而门票据说就是三十元。我略一思忖就答应了，而那位女导游还犹豫了一下，因为司机授意她跟同事说我是他男朋友。但她终究还是同意了。只是到了目的地，她跟门卫说我是她家亲戚。
（二）女娲道场
这女导游是回了趟家，然后要返回灵山去上班。一上车，她就开启了职业模式，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灵山的历史。她说起《封神演义》里的战乱频仍，商纣王的众叛亲离，一场轰轰烈烈的诸神之战都是源于纣王对女娲娘娘的亵渎。
司机在一旁附和着，说淇县在过去就叫朝歌。
导游又说这天是灵山闭幕式和七夕情人节游泳比赛的时间。她说当年的牛郎织女被王母娘娘以银河相隔，两人就是求助女娲娘娘才得以一年一会。所以女娲娘娘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媒婆。听到这里，我暗想自己已届三十高龄，是不是也该向娘娘去许个愿……
到了景区已是下午时分，人群似乎散去不少，只留下一些会场设施七零八落的在等待有人收拾。在一块空阔地上有尊女娲补天的雕像，像前有座充了气的橡胶拱门，上面写着“古灵山景区第三届泼水节闭幕式暨七月七情人节游泳比赛”。拱门下，十来个青年男女坐着在聊天，一位着民族服饰的女孩正在高歌。前面不远处是泼水后留下的水缸。两个意犹未尽的小孩赤身裸体，还在水缸旁捞着水玩耍。
不远处的女娲雕像半裸着，胸与腰皆以树叶作围，双手举石，极力伸向天空。看着这树叶，我突然想起了亚当与夏娃，他们就是受了蛇的诱惑偷吃了禁果，以树叶遮住羞处才被上帝逐出伊甸园。起初看这段文字十分不解，人是不应该知道羞耻的吗？后来才认识到，这对男女其实是自己放逐了自己，因为他们知道了善恶，也就知道了分别，也就开始失去了最初的快乐。
在东方神话里是盘古开天辟地，女娲泥土造人，并让人类婚配繁衍。后来水火两神火拼，水神大败后恼羞成怒，一头撞上不周山使天西陷。后来女娲炼石补天，并扯下一只巨鳌的四肢，竖立在天地的四角。多么法力无边的一位神仙啊！可是她容不下一个昏庸无道的人君的戏谑，并推波助澜地成就了一场人天浩劫。
这也是我看书时的困惑。他们不是应该心如止水，面对一切都会一笑了之的吗？他们也会去跟一个凡人计较并且报复？就算是报复又何必要殃及无辜百姓呢？派妲己去祸乱纣王之前不会预知其弊？后来虽说收伏了妖精但大祸已成，难道自己就没有半点罪过吗……这些问题曾经萦绕在心里挥之不去，直到现在我仍是懵懵懂懂。实在难以释怀的时候，我会念念《道德经》里的话：天之所恶，孰知其故……
（三）诸神云集
虽是女娲道场，但娘娘显然没有独占风光。在一条土路尽头的高台上，有座颇具规模的女娲宫。从前往后分别布置有人祖殿，供奉女娲娘娘；三皇殿，供奉伏羲、神农与轩辕；无生殿，供奉无生老母。
在河南民间有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人们普遍没有将佛道分得十分清楚。不但同个地盘上佛庙与道院同存，在同个殿堂里也会佛菩萨与神仙共住。如果说信仰自由，这里大概算是解读得最充分的地方。女娲娘娘当然是道家神仙的代表，但女娲宫两侧却分别布置着道观与佛庙。青龙位的佛庙匾额上写着“西天大佛”的字样。进去询问，得知所供是释迦牟尼佛，但也有人说是当地人常说的西天古佛。这位古佛的名号在峨眉山听过，但其来历不甚明了。女娲宫的白虎位是三清殿，里面所供为三清与鸿钧老祖。三清殿前是一座规模稍小的十二生肖殿。
绕过这些殿堂往上是古佛洞。洞里怪石林立，据说表现有各种形态的佛像，但我眼拙，基本没有看出来。只是觉得有些地方太狭小，就算我体态不够丰满，也需要格外的小心与费力才能走完全程。
至于山上的仙佛圣真就更加琳琅满目了。沿着湖水旁的小路上后山，大约半小时可以登顶。沿途可见一标志性的门坊，上书“第一铜顶”的字样。过了门坊依次有玄武大帝殿、圣公圣母殿、九祖宫殿，十大阎君殿……而在另一条线上，顺着几十米高的台阶往上，可见无极母人皇殿、地母地皇殿、盘古天皇殿……
（四）生存不易
从铜顶下来的时候天色已暗，去了景区里唯一的小旅社。
这里虽说是4A级景区，但配套设施实在不敢恭维。一家破旧的小旅社更是与此处级别不谐。大概是来这里敬香的客人们大多都是定点礼拜，夜里也愿意与自己信仰的神仙共住一室。既省钱又能沾仙气，何乐而不为呢？所以旅社的生意一般。我看有的房间里就是用几块木板支起几张床，床上有个枕头或薄薄的床单做点缀，客人们基本就是凑和着睡罢了。
老板娘为我安排了一个单间，里面有张稍大的床，上面有席子、被单和枕头，毫无悬念地都泛着发亮的黑色。我在心里安慰自己，出门在外，又是这穷乡僻壤，十块钱一夜的住宿还想怎样？看看头顶的小风扇，我想晚上至少不会被蚊子抬走吧。
大约六点来钟，旅社开始供应晚饭。大家纷纷从一个竹篓里拿到碗筷，驾轻就熟地去盛稀粥。我都没分清是玉米粥还是面瓜粥，或者是小米粥，只能认清里面有几根青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我疑惑着这就是一顿晚饭的所有吗？但环顾四周，没有人有其他食物，也没有人说话，我想自己也没必要太矫情吧。于是端着粥找了个小凳坐下来。正准备享用这来之不易的美食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吆喝说馒头来了。几位大姐闻风而动，眼疾手快过去取了个利索。我估计会供不应求，也索性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于是草草喝完粥，洗了碗筷就往女娲宫那边去了。在路过一家私人小餐馆的时候，进去要了一碗面，才算终于填饱了今晚的肚子。
后来在地母地皇殿里，遇到一位中年妇女。她义正辞严的说这里才是真正的三皇殿，而且地母掌管地里的收成，所以她才是真正的财神。这时天色已全暗，殿里的晚饭才刚刚开始。大簸箕盛出来几十个馒头，远多于刚才在旅社门口所见。看来他们果真是有地母的关照，生活比别处来得更加优渥。
我趁着他们忙活的时候不辞而别。到天皇殿时发现大门已闭。再往上是财神殿。本来殿门已虚掩，看样子是不准备再纳客了，但一位身形矮小的妇女听到门外有人声，过来开门张望，询问我是哪里来的。当得知我来自外省，她立马将殿门大开，邀我进去礼拜。她介绍说，中间供奉的是文财神比干，左手边是武财神赵公明，右手边是关圣帝君，又补充说，所有的财神在这里都聚齐了……
（四）应有慧根
在女娲宫的三皇殿曾遇见一位坤道，年纪三十来岁。我在神像前屈膝行过礼后，她过来纠正我的姿势，又说我在行礼时有神灵告知她，说我是一位有慧根的人。面对这种肯定，我没有太惊讶，但也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她带我到了一张木桌前落座，询问了我的生辰八字，又让我抽了一根签，然后看了我的面相与手相，声称从先天八卦的角度进行了全方位的合理分析，然后为我指点了迷津。再后来她和我拉起了家常，似乎因为我的慧根不错于是就对我有了不一般的信任。
她自称毕业于北京白云观道教学院，道号某某，网上可查。我后来在网上确实查了一下，但没查到。或许是我查的地方或者方式不对。她又说自己是清静派第二十六代传人，原本在南阳某道观清修，后因景区力邀，不忍拒绝也就出来济世了。她说自己只认老君爷，但为景区着想，发心要为这里募得女娲玉像一座。听了这话，我会心的问需要多少卦金？她说道家的规矩是“三六九，往上走”，又说我抽了一支上上签，就给个九十吧。我于是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她也没找钱就悉数笑纳了。
当我询问景区里的住宿情况的时候，她很好心地带我去了附近一座殿。殿里横七竖八陈列了许多地铺，所见全是油光泛亮的被褥，但我知道这就是这一带的普遍情况。坤道问值殿的女居士有没有稍微好点的地方。女居士指了指旁边一个小房间，说里面有张床。我过去看看，确实是一张床，上面铺着一张破烂且油腻的草席。我搪塞着说好的，待会再过来。坤道看出了我的犹豫，于是带我出来。又问我接下来准备去哪里。我说不确定。于是她向我推荐了卫辉的比干庙，说那里值得一去。
后来从财神殿下来，循原路回到旅社里。正准备开门的时候，对面房间一位老人跟我打招呼，邀请我过去小坐会儿。他询问我在走谁的功。我说不知道。他于是打听我的生辰八字。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告诉了他。他不知用什么方法推算了片刻，说我走的是老君爷的功，而且只要我肯努力，百分之八十都可以在这生成就……我们正闲聊着，进来一个年轻人。老人随口问他从哪里来。那年轻人应了一句我们都没听清的话。老人又拣其他的话跟这年轻人套近乎，但似乎很话不投机。那年轻人突然起身出门去了，剩下这老人满脸不悦，然后起身到一张木桌上去拿水杯喝水。我这才发现，他腿脚不便……
再过了会儿，那年轻人又回到房间里，有点生气地说：又不说清楚来干嘛，又不让走，不知道什么意思？老人安慰他道：别急，先住两天再说。年轻人说：已经一个星期了。看着他们天方夜谭式的交谈，我很知趣地起身告别，回到我那清静的单人间里去了。
2007.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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