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提及顾随,说没有诗词的爱好和基础,很难读进去。
我读顾随,随便翻开哪页,都能读进去,就算我也不懂得诗词。因为他并不谈论诗词写作技巧,他谈论诗词背后的人,人的思想精神性情气质,诗词只是一种谈论的标的。我承认我的读法是非专业的,可是,我从不失望于,这些,我总能从他的文章中读到。在那些漂亮的诗句底下,他总能把握到一种更为明亮、清澈、实质的东西,拿出来给你看,就像有人从花枝深处,找到生命力的泉涌,从冬水深处,抽离出冬鱼的心事。
能让如鱼饮水的感受,不再停留在水寒水暖,而是往更深处去看,鱼的江湖性格。
正如我看电影,看画,看有关建筑的书,看有关衣食的书,看世态,最终,是在看人。
我承认,在我看梵高的画时,我完全不具备去谈论他画技的专业性,因为好的画家是无技巧可言,甚至,私底下我觉得他的画也并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高妙,并不可能在我完全对他这个人没有一丁点儿了解的情况下对我一击而中。你知道,最开初的音乐、电影这些艺术形式,都是需要观众有一定的“艺术素质”,才能进行“完全欣赏”的,如果没有这种欣赏的资格,是需要一定的解说和培养的。也就是说,人首先要有了被教化出来的一种对艺术的接纳罅隙,才能瞬间被艺术渗透。
那么,我只能说,我在看梵高的画里,那些能与画瞬间通联的罅隙不是关于画的专业知识,而是对梵高这个人思想精神面貌的了解。在我与他的画对视的瞬间,关于他这个人的一切与画是融合在一起的。这样,我也就承认,我是带着一定的“偏见”去欣赏,并且真的欣赏到他的画里面的,我愿意看到的梵高精神了。
人们常常说,不带偏见地,白纸般地去看事物。这个对我是很难实现的。
顾随也有他自己的眼睛、态度和立场啊,谁会没有呢?
只是一个“像大家一样”,又绝不背叛自己的问题,是一个与人类有共情,又绝不失去自己的问题。
那么,这样去不断地在各种形式里,看到人,看到人的精神面貌,思想性情是为什么呢?我这样一路看过来,开初是漫无目的,后来因为总被孤立被说怪异想找找看我怪在哪儿?再到后来,我是想在一件一件的事物人情里,看到这些形式后面到底是什么?事情到底是怎么一事儿?在人情悲欢纠葛的底层下面,在种种艺术形式去表达的那些下面,是在说什么?什么是美和好,什么是丑和恶,什么是我想在有生之年看重的,什么是我因为看清楚而放弃的,什么是惊艳我的华枝春满,什么是平静我的天心月圆,什么是放下时候的心无芥蒂,什么是从不放弃的寒枝独立。。。
我从来不知道,这一路跌跌撞撞,左顾右盼,望断天涯的“看”,会给我一个更丰富,更清晰简洁,更有机混沌,更疏离同时更亲切,更理解同时更宁和的世界。
我在那一个一个人的小宇宙的外面,也在那一个一个人的小宇宙的里面,我走进万人如海,尝人的苦人的甜,我又走到角落里。
在角落里,面对着,别人以为我没有看清楚,却不发一言去辩解。
土地也是沉默的,可是,它有多么好的渗透性,一如夜,也是沉默的。
总归有一天,你会知道,年龄、悲欢、苦难种种并不一定让人成长,如果这个人从不省察这些经历,悲欢种种也如同流过石壁的水,并不会留下太深刻的痕迹。所以,古哲人说,不经过省察的人生是不值得一过的。
同时,也有人告诉我,“不要剥夺我懵懂的快乐”,我置疑这快乐的久长和质地,正如我也同样反省“清醒的沉重”。
有时候,我们在人群中会看到,代际之间会发生,这一代人不曾省察的,下一代人会去省察,下一代人未及省察的,上一代人提前省察了,甚至一个人没有省察的,另一个省察了,也就是说,人类从来不是不经省察的,省察这件事的永远存续,会让世界变好吗?
当我认识到我的渺小时,我唯一想到的是,我自己能省察人之为人的一切就是基础。
当我看一切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去省察“人”的那部分,仅仅是,想做个好点儿的人。
仅此而已。
一切读和看,听到和写下,仅仅是为,不断地去了解人可以活得多么好,有什么样的可能性。这样的过程,使我并不成为一个真正的厌世者、弃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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