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向明军没想到，时隔多年，会在超市遇到前女友姜雪。
他不常来这家超市，这次是因为公司老板非派他来。老板临时起意，看大家加班辛苦，要在公司里组织吃火锅，要向明军去买菜，他这才遇到了姜雪。
若不然，两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遇到了。
毕竟向明军大男子主义，没有逛超市的习惯。
十五年前，姜雪和向明军热恋，风花雪月足实浪漫了一回。
彼时，向明军是临时工，给领导开车。姜雪中专毕业，在超市里帮人理货。
两个人都是彼此的初恋。
可最终也没做成夫妻。因为向明军虽然文凭不高，但长得却一表人才，举手投足也很有点气质。就这有模有样的外表，让领导女儿看上了。
再美好的爱情，也敌不过公主对陈世美的诱惑。向明军是从农村出来的孩子，深知这次机会对他的重要，如果和领导的女儿结婚，不仅能转成正式工，而且还有机会分房子，从此过上城里人的生活。
所以，爱情是什么? 没有爱情，又能怎样？
但到底，这件事成了向明军心里的一个疙瘩。以至于后来好几年，他想起与姜雪说分手的那个无风无月的夜晚，都觉得心口一疼。
他忘不了姜雪蹲在地上，无声地掉眼泪的样子。像个孩子被抢走了心爱的玩具。
结婚之后，向明军如愿转正。但没想到，国营企业说倒就倒，几年不到，公司散架了，老丈人也没了实权。之后他开过出租，也开过货车，几年时间折腾下来，最后在这家小公司里安了身，做了行政管理。
说是行管，其实在小公司里，不过就是个打杂的。
好在老婆在机关里上班，工资有保障，生活才能过得貌似静好。
可就是在这静好的岁月里，衣食无忧的他看到姜雪，才会难过。
姜雪似乎过得并不怎么好，穿得很一般，手里拿着一个手提篮，在货架上挑挑拣拣，拿起又放下，选择两难。
向明军明白，哪有什么选择障碍，不过就是穷罢了。
而且，姜雪走到蔬菜区，挑的都是一些没人要的菜，皱的，甚至是烂的。
那一刻，远远望着她的向明军心里十分难过，他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
2
这次偶遇，成了向明军的一块心病。
他夜里睡不着，翻来覆去想姜雪那天的模样。
越想，心里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堵；越想，就觉得自己特对不起姜雪；越想，就觉得姜雪今天这生活，都是自己造成的。
他就特别想给姜雪做点什么。
这些年来，他背着老婆也攒了一些私房钱，不多，有小两万。
他想先给姜雪五千，钱不多，但至少能给姜雪的生活，带点儿起色吧。
可怎么把这笔钱给姜雪，成了个问题。
向明军没脸再见姜雪，尤其是这个样子的姜雪。如果两个人直面相对的话，他怕自己忍不住会掉眼泪。
而且，陈世美的关怀，姜雪也不一定能接受。
想来想去，向明军想到了一个主意。
既然姜雪能去那家超市，那么她可能住得不远，自己跟一回，就知道她家地址了。然后匿名将这笔钱汇给她，不就可以了。
他为自己这个高明的主意得意了一下。
之后的几天，他下了班，就去超市门口等着，他不敢进去，怕一下子和姜雪面对面。
还真让他给等着了，姜雪那天从超市出来，就一下被向明军盯上了。
这一次姜雪什么也没买，两手空空地步行回去，向明军就推着电动车在后面慢慢跟着。
果然，姜雪家在附近一个小区，小区不大，几栋楼房有点儿破旧，小区环境也不好。
向明军看到，感到莫名心酸。
他远远看姜雪进了楼，他骑车过去，看到楼洞口贴的水费单，里面赫然有姜雪的名字。
他迅速记下了门牌号。
3
邮局汇款的地方冷清得不像样子，甚至汇款单上都落了一层灰。
收汇的工作人员对向明军的汇款也好奇，问他，就算是匿名，也要写清汇款说明吧。
向明军想了想，说，就写爱心人士吧。
那一刻，他感觉到几个工作人员困惑的眼神。出门时，听到有一个在小声嘀咕，不是对面跑出来的吧？
向明军出了大门，一抬头，看到对面巨大的精神病医院的牌子，苦笑了一下。
可心里，竟然有如一块石头落了地。
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又特意去看姜雪的地址。怕被她发现，在单元门口他有点贼头贼脑。
两位大妈看到他，怀疑地问，你干啥的？
他尴尬地笑笑，说，我找个熟人。
大妈穷追不舍，你找谁？叫啥名？
那劲头，让向明军觉得很难受。他低了头，说，我找姜雪。
大妈又问，找到人了吗？
向明军没回答，匆匆窜走了。
身后，大妈的一句话飘进他的耳朵，就是前几天两口子打架闹到派出所的那家。
这句话，像另一块石头，重重砸进了向明军的心里，甚至比刚刚放下的那块石头还要大。
凭什么打架，他疼爱都来不及的姜雪，遇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混账男人？不能给老婆优越的生活，还特么动手了？
向明军恼了。对姜雪的男人充满了仇恨。
4
打架这事，又成了向明军的心病。一想到他多年不忘的姜雪，不仅穷，还过得很憋屈、经常被老公打，他心里就憋着一口气。
如果说经济上，他还能多少补偿姜雪；那打架这件事，他真的无能为力。
他总不能把那男人打一顿吧，他没有资格。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他又开始在超市门口等姜雪。
不是跟踪她，而是看她脸上或是身上，有没有伤。
那天，他看到姜雪走路有点儿跛，马上和打架联系起来了。那一刻，向明军感觉身上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他想过去，对姜雪说，别跟那个男人过了，离婚吧，我娶你。
这点儿血性，让他有刹那间的振奋，觉得自己的形象顿时高大无比，光辉无比。
可这涌上头顶的血液，却被一个电话打回了原形。
是老婆的电话，让他回家带点儿方便面，说晚上孩子吵着要吃蛋炒面。
孩子住校，一周回来一次，就喜欢这口。
向明军的愤怒，被这个电话平息了。
他看到姜雪进了超市，突然觉得挺鄙视自己，男子汉大丈夫，关心就是关心，偷偷摸摸的，算什么行径？现在的生活，谁也回不去了，坦然面对，有什么不对？
那一刻，向明军醍醐灌顶，心里明镜一片。
他平静地进了超市，想找到姜雪，勇敢面对她，正儿八经跟她聊聊，看看自己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5
彼时，姜雪正在发脾气。
她指着一些菜，对身边的几个人说，说过多少遍了，不好的菜品一定要挑出来，挑出来，你这样，顾客怎么想？不要等我每次过来，帮你做这些事。
还有，那些商品的摆放，是有技巧的！不是随便混在一起，要考虑顾客的选择心理！
另外，你们上次那家粮油代理，还没换掉，如果你再不换掉，我就把你换掉！
身边一个经理模样的人，点头哈腰，是的姜总，一定改，一定换。
向明军彻底傻眼了。
姜雪发了通脾气就走了，并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向明军。
半天，回过神来的向明军装做无意地走到那个经理身边，问，那个是你们老总吗？看起来脾气很大啊。
大约是挨了顿批、正没处诉苦，经理对向明军的这番同情，有种找到了知己的感觉。
他说，是啊，是我们老板，仗着自己开了几家超市，横挑鼻子竖挑眼，听说前几天，还打了她男人，男人都报警了，你说，这是不是到更年期了，整一个母夜叉……
向明军的心，酸成了一团。
接下来随便几句，他就打听到，姜雪不光开了几家超市，还有好几处房产，这里的旧楼，是因为属于名校学位房。她为了孩子读书才搬到这边来，每周末还是要回她在市中心的大房子。
原来一切都不过是自己心里的幻象，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
是他先看到了姜雪挑烂菜、不舍得买东西拿起又放下的形象，然后就假想了一个被他抛弃、生活过得一团糟的女人，他的良心，为自己所编出来的形象痛苦不堪，又心心念念，才自导了这样一出戏。
终究还是不甘心，向明军还是问了，那你们老板的腿为啥伤了？怎么回事？
前几天带孩子去滑雪，不小心扭到了。
如此而已。
向明军从超市走出来时，觉得一颗心不光酸，还被扭成了麻花。
6
又过了几天，向明军正上班，同事从外面回来，说，街角超市老板娘搞了个爱心角，在那里登记呢，凡是贫困家庭，都可以领取米面和油，还有孩子的免费书包、文具……听说不少双职工家庭都混水摸鱼跑去领呢，明军，你不去看看？
向明军笑笑，我还不至于那么穷吧，人家做好事，有什么看的？
他想起了自己那五千元，看来，姜雪还是有点良心的。
同事说，你不是也有孩子吗，可以去领个书包之类的。唉呀，这年头面子可不能当饭吃，便宜能占一点是一点。
向明军不知道怎么回答，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低下头，继续摆弄电脑上的文件。这是公司老大交办的活儿，他不擅长文字，已经弄两天了，又不好意思找人帮忙。
他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肚子里墨水没有多少，倒会编故事。
但又有那么一点，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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