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谋子的新电影,总归是应该看的。看之前也没有了解任何其它信息,就去了。
西北的沙漠荒凉无际,炙热的空气如同烧开了的水一样翻滚,张九声走在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路上,口干舌燥,脑袋上还肿胀的伤口隐隐作痛,整个人似乎有些恍惚。电影院里看到这一幕时,我感到了一种压抑、沉痛、似乎还有些荒诞。这是这部电影的基调,也是那个时代的基调。
影闭,总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对味,查了一点资料,不由有些感慨,这是一部本应该更高分的电影。
一场荒诞的追逐
一个中年男人,胡子拉碴;一个女孩子,蓬头垢面。这俩人为了争一卷电影胶卷大打出手,原因便是这部电影最初的悬念。
随着剧情,我们知道了,只有胶卷送达,电影才能如期放映,中年男子张九声才能看到电影放映前的新闻简报,简报里有她的女儿。女孩子刘闺女,则是必须在胶卷送达前,剪下来一段,才能赔偿把她弟弟弄坏的胶卷灯罩,让他不再被欺负得不敢出门,能够好好学习生活。
都是为了亲人,似乎可以理解。但是仅仅观看了电影的我们,会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张九声这么拼命,如此歇斯底里?他是一个劳改犯,逃跑出来甚至冒着一定生命危险,抓回去还会受到更重的惩罚。历经挫折,最后简报里出现他女儿的影像,作为争先进的代表,也仅仅只有一秒。
因为电影被删了一段,张九声的女儿已经死了,在争先进的时候出了意外。
这一切才合理。
所以他才会悲痛的感叹“14岁的女孩子学什么大人争先进”;所以刘闺女揶揄张九声说她女儿怎么不被米袋子压死时,他才会勃然大怒;所以,他才会这么拼命,
这镜头里的短短一秒,是他女儿留在世间影像的最后一秒。
一封写给电影的情书
整个影片有些戏剧元素的部分,是一段关于电影胶卷的抢救戏。
运送胶卷的时候,装电影胶卷铁框散了,本来如同大胶布一样的胶卷如同被切开肚子的大肠撒了一地,被驴车拖了几里。本来是放不成了,放映员范电影架不住群众们想看电影的热情,开展了轰轰烈烈了胶卷抢救运动。
群众们像抬着急救病人一样,用担架抬着胶卷进了放映厅。在范电影同志的英明领导下,群众们把胶卷像晒海带一样挂铁丝上,用冷水冲掉胶卷上的灰尘,开水烧开,把蒸馏水用盆子收集起来,洗干净抹布,再小心地把胶卷擦拭一道,接着,用风扇轻轻吹干,到了最后一步,张九声和范电影重新把胶卷卷上,终于完成了抢救工作。
范电影兴奋地宣布抢救运动的成功,收到了群众们了山呼海啸的呼声。电影播放了,是被播放了很多遍的《英雄儿女》,所有人沉醉其中,一起歌唱,一起流泪。
很浪漫。这种浪漫,也来自张艺谋的早年经历。
但这种浪漫,对我而言,并没有冲淡了故事的沉重感,更多的是增加了一层伤感。
好人范电影
范电影的出场,并不是一个给人多好印象的角色。
走在路上,有些趾高气扬,享受着自己职权带给自己的特殊光环。运送胶卷出意外,发动群众把责任全部推给了盯上他位置的杨河。对着可能影响自己职位的保卫科崔干事,则是露骨的谄媚。同样也是他,最终为了立功,还是把张九声出逃报告给了保卫科。
但他是爱电影的。
平日的工作,之前从没有出过疏漏;抢救胶卷时,就是一个细心严格的医生;面对张九声的威胁,不得已重复播放女儿出现的那一段,他自豪得使出了绝技“大循环”——特殊的缠绕让胶带能够重复播放。
他也是一个好人。
他会偷偷的把张九声的女儿的那一节胶卷剪下来,冒着风险塞给张九声。他也答应了张九声,把自己珍爱的胶卷灯罩,给了刘闺女,让她和她弟弟往后不再受欺负。他对杨河似乎不厚道,但是杨河把电影胶卷交给他智障的儿子来运送时,只怕也是刻意为之。
有人说,范电影这个角色,寄托了张艺谋自己的一些情感。我是认同的。同样热爱电影,同样的不得已对权贵的谄媚,或许,面对群众热情的一些得意,也是一样的。
我并不喜欢一些影评站在道德高地对范电影的抨击,同样的位置,我觉得我们大部分人会不如他。
孤父寡女
整部电影有一场动作戏。
保卫科崔干事带着人来抓张九声,结果把刘闺女当成了要抓的人,在电影院追打起来。本来已经逃开的张九声最终回去,扭打做一团,刘闺女上去帮忙,最终两人被抓。
早在这俩人最互相追逐的过程中,两个人已经慢慢互相了解,知道对方的故事。张九声跟欺负刘闺女和弟弟的小混子们打了一架,刘闺女把偷到手的胶卷送给了范电影。然后,这俩人一起被抓,背靠背绑在了一起。
保卫科的伙计们在看加场,电影是《英雄儿女》,荧幕里父女相认,热泪盈眶。而荧幕下则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女儿,和一个没有女儿的父亲,眼神复杂伤感。他们的身后的放映室里,则是因为意外导致儿子智障的无比自责的范电影。
历史的沙漠上,这样的沙粒实在太多。这是一群被时代湮没的不起眼的小人物。
没有感情的权力
保卫科的崔干事和他的伙计们,一定程度扮演了一个权力的象征。
他们的确捉拿逃走的张九声有功,尽管后者只是一个因为打架就被判了8年(或许更长)型的所谓“坏分子”。他们理所当然地看着加场的电影,吃着范电影出钱的面,讨论着应该让劳改所请吃大餐。
他们扭送着张九声走在广袤的沙漠上,搜出了范电影剪给他的一节胶片——不是啥有价值的东西,随手一扔,任凭那个伤心欲绝的男人无力地嘶吼,挣扎。
你最重要的珍宝,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随手一丢的垃圾罢了。
一切都充满希望,一切似乎还有渺茫的希望
电影里的两年后,是因为“技术原因”后来补拍的。
两年后的剧情,高考恢复了,爱读书的人有了发展的前途,张九声回归了自由人,刘闺女扎起了漂亮的辫子,笑得甜美可爱。刘闺女把那张什么也没包着的纸给了张九声,然后两人一起去了当年沙漠的所在地。风沙中,父亲无力地踢了沙漠几脚,两人相望,互相释然地微笑。
一切都充满希望。
而最开始的剧情,是停在了这一幕,刘闺女看着撕心裂肺的张九声,追了上去。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在风沙中看到了抱着胶卷的那张纸,捡起来,好好收了起来。但是真正重要的胶卷,在风沙中,渐渐隐去。
张九声被抓走了,等着的是更重的惩罚。他的女儿死了,留在世上的唯一记录在沙漠的风沙中隐去,再无痕迹。唯有刘闺女拿到了灯罩,蓬头垢面,但是眼神明亮。
一切似乎还有渺茫的希望。
一秒钟是什么?
回到电影的标题,一秒钟是什么?是一个14岁的如花少女留存在这个世界的唯一影像,是一个6年没有看到女儿的父亲能最后看到的最后一瞥,是权力者弃之如敝履的垃圾,是一段淹没在时代的风沙中不留一丝痕迹的记忆。
范电影说了一句话,大意是片子被磨损了,不能看了。群众们问,擦好了,就看得了了嘛?是啊,洗一洗,擦一擦,好歹还是将就着能看了。
《一秒钟》作为2019年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影片,因技术原因,无法在柏林国际电影节放映。
2020年,同样也因技术原因,无缘金鸡奖首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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