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走了

2020年2月29日，庚子年二月初七。奶奶走了。

预兆

北京今日阴雨，早上九点天色也还不太亮。吃早饭的时候，爸爸看着手机，眉头紧锁：“我看了半天奶奶家的摄像头了，你奶奶一直躺在床上没动。”不一会儿，爸爸说：“你二叔进来了。”又不一会儿，二叔打来电话，说：“奶奶没有脉搏和呼吸了。”我们全家顿时紧张起来。最担心的事情看来还是要发生了！

新冠病毒肆虐，我们家乡这座湖北小城也成了重灾区。虽然家人们均安然无恙，但在战时管制状态下，没有工作通行证的人员一律不得出门。农历春节过后，我们每日视频，发现奶奶的状况每况愈下。春节拜年时还能在镜头前跟我们说几句话，听她的重外孙叫一声太姥姥，这几日却一直不肯下床，也不愿吃喝了，更不要说跟我们视频里说话。前几日便秘一次，吃了点泻药，却又止不住了。伤了肠胃，她开始不吃不喝，连粥和米汤也拒绝。偶尔喝点牛奶，也不过一次一两口而已。爸爸妈妈每日盯着视频监控，看着越来越枯槁的奶奶，看着一日换洗好几次床单衣服的二叔，忧心忡忡。每日家庭电话里，大家都祈祷奶奶千万要抗到疫情解封，扛到春暖花开，扛到儿孙们都回到身边来。

宣告

可是最担心的事情今天到底还是发生了！二叔打了120，医生迅速赶来，测了心跳，11：34，宣告死亡。1936.9.22-2020.2.29，享年83岁。

死亡证明

虽然有所心理准备，但是当离别降临，我们还是有些猝不及防。妈妈坐在沙发上开始抹眼泪，怀念她和奶奶几十年胜似母女的情分，点点滴滴涌上心头。爸爸和二叔开始分头打电话通知亲人们，先近后远，先本地后外地。同在北京的堂妹和我通电话，相互安抚，并叮嘱在家操持的长辈们一定要带好口罩、做好防护，并关注爷爷的情绪和健康状况。我们都是奶奶一手带大的，此时此刻，我们内心的悲伤，在父母的眼泪和幼小孩子们不谙世事的笑声里无处安放。

在本地的三叔四叔、爷爷奶奶的弟弟妹妹，得到通知，立刻想办法赶来。四叔有通行证，第一个到了。三叔跟社区申请了特殊通行证，也赶来了。奶奶的弟弟弟媳，我的舅爹舅婆，奶奶的妹妹，我的姨婆，并另一位彭嬢嬢（不仅是爷爷的弟媳，也是通晓丧葬民俗的专家）迅速赶来。几个人在房间里商量了方案，联系了专人擦洗并穿寿衣，将奶奶遗体移到堂屋安置好，联系殡仪馆，准备明天出殡。

过了一会儿，四婶和堂弟来了。大家都戴着口罩，一边悲恸，一边商量着今日守夜、明日出殡的事。

遗憾

严峻的疫情之下，一切都成了奢望。在北京的我们全家，以及堂妹全家除二叔外，连回家送奶奶都成为了不可能。在武汉的小堂妹、在本地的三婶，也不能前来。就是现在在场的8个人，明天也只能有5个人能去送葬。不要说办一个亲朋好友齐聚来共同怀念的葬礼了，就是殡仪馆里简单地告别仪式，恐怕也难保证。

我一生刚强的奶奶，生前总是处处为人着想，到最后还选了这么个不肯麻烦人的日子。虽说她走得安然，但对我们而言终有遗憾。

我和堂妹在北京生活和工作，我们的父母一边要帮我们在北京照顾孩子，一边要顾及家乡的爷爷奶奶，两头跑。每年我们带着孩子回家乡看爷爷奶奶的时候，是他们最快乐的日子。2016年的夏天，80岁的奶奶还坐公交车爬6层步梯来看她的重外孙。

2016年7月园丁花园

2017年9月，我们又一次回去看爷爷奶奶，奶奶总是一块接一块地往她疼爱的重外孙手里塞甜甜的鸡蛋糕，她看着他吃，一脸的慈爱。

2018年9月29日天安楼

去年4至7月，爸妈带着我三岁的儿子回老家，专心照顾爷爷奶奶。那时候我每两三周回去一次，四世同堂儿孙绕膝的日子，奶奶开心得不得了。我那时候想，应该找时间给爷爷奶奶做几次谈话，听他们讲讲以前的事，用手机录下视频，整理出来，做个关于他们个人的口述史。我那时候还跟堂妹说，我们国庆全都回来一趟吧，趁爷爷奶奶身体还好，去照个四代同堂的全家福。

然而我接下来出国出差，工作繁忙，国庆也就没有回去。本想着春节回去，却又赶上了新冠疫情，家乡、亲人、团聚一下子变得那么遥远。没想到去年六月那次回家，竟成了我见奶奶的最后一面。而我阴差阳错地，在国外不小心恢复了手机出厂设置，弄丢了手机里那段时间的没有云备份的照片！

没有开始的口述史，没有拍成的全家福，找不回来的照片。这些遗憾，永远也没法弥补了！

关于“生死”的对话

孩子问我，“妈妈，太姥姥怎么不动了？”我说：“太姥姥睡着了，永远不会醒过来了。”

“太姥姥是死了吗？”“嗯。”

“没关系！我马上去救援！我给魔法师打电话，让他把太姥姥变回来！妈妈，你可以告诉我魔法师的电话吗？”小朋友最近沉浸在救援队和魔法师的世界里。

我说：“我也没有魔法师的电话。”

小小人儿过来擦擦我的眼泪，认真的问：“妈妈，人死了会怎样？”

我说：“就化成一缕青烟、一朵云彩、一颗星辰了吧。”

他说：“变成云？那太姥姥还会变成雨水回到地上的吧？”

我说：“是的。但是她变不回太姥姥了。”

他说：“人为什么会死呀？”

我说：“就像一棵树呀，长了很久很久很久，变老了，没有营养了，没有新的细胞产生了，就不能长出新的叶子了。但是树上开的花结的果里会生出新的种子，新的种子落地生根，就长成了新的小树呀！我们都是太姥姥这棵树上掉下来的种子长成的树呀！太姥姥的种子长出了姥爷，姥爷的种子长出了妈妈，妈妈的种子长出了你呀！”

孩子问：“那太姥姥死了，我们会死吗？”

“我们还是正在茁壮成长的大树和小树啊，我们还没有老呢。”

“妈妈，我老了以后不要死。就算死了也不要变成云变成星星，我也不要变成桌子、椅子、台灯、电脑、iPad……我还想变成人。神仙能不能把我再变成小孩子呀！”

“也许吧。听说好人死了灵魂会飞到天堂，神仙会让他们再选择地上的一个妈妈去做他们的孩子呢。”

他天真的小脸若有所思，凑过来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早已泪流满面的我。“那我还会选你做我的妈妈。”

结语

我想象过无数种离别。到头来发现，这告别，如此简洁，如此安静，如此淡然。像一阵轻柔的风，像只有一行的诗。

他的大孙女婿半夜写下了这段文字，总结了奶奶奉献的一生，并寄托我们沉痛的哀思：

一生辛劳羽翼呵护一家老小

两手勤巧勉力操持里外都好

三更起作经营天安恩惠邻郊

四子抚育辛苦还念诸孙暖饱

五方称颂善良恭让美德载道

四世同堂齐悲慈亲泣血哀号

三山痛思疫情阻道焚香烛摇

两行清泪犹见音容笑貌萦绕

一声悲鸣归鹤西去京楚同悼

愿奶奶往生极乐！让我们带着她的爱，拥抱彼此，珍惜彼此，原谅彼此，珍惜生命中的每一天！

2020年3月1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