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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回乡时偶遇一件微妙的事。
我们开着车沿着乡间狭窄的水泥路蜿蜒行进,我游离的目光瞟着车窗外熟悉的田野和青翠的远山,在经过村路边上那座标志性的豪华楼房时,忽然瞟到从楼房一楼侧门内闪出来鬼鬼祟祟的人影,我定晴看了看,前面走着的是个男人,他正一边走一边用手拽着身上有些皱褶的衣服,看到我后眼神有些慌乱,他后面开着的门内站着一个女人,头发凌乱,一件外套披在身上,她看到我后也一脸不自然,我突然想起村里的某些传言,瞬间明白了什么,立即转过头装着什么也没看见;难道真是如此?这个女人我太熟悉了,她叫小小(化名),是我记忆中最害羞的女人。
许多年前,这个小小十七八岁,来到我们村相亲看地方(就是看看男方家的情况)。村里的大人小孩婆婆妈妈们都很好奇,听说有人来相亲,立马聚集一大群人包括我们这些小屁孩在内,一窝蜂的跑去那家看热闹。
人们好奇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小小相亲的那家,是一个穷得叮当响的人家,他们家二儿子年过三十了还娶不到老婆,那时候的农村,男人三十岁了还没娶,就等同于老单身,因为穷,没几个人会去给他们家小子做媒,之前也有做过几次媒的,但女方一来看到他们家那低矮破烂的房子,连门都没进转身就走了,所以后来几乎没有人尝试给他们家做媒。
这家老二小名憨虎(化名),憨虎话儿不多,做事倒是有股蛮力,听说他一次能挑一百八十斤甚至两百斤水谷上粮仓,上山砍柴,他一挑柴能抵人家两挑,做农活也是把好手,无奈那时候他家里兄弟姐妹七八个,他是家中老二,下面还有五个小弟妹,他上面的是个姐姐,也是由于家穷,也嫁不到好人家,只能自顾自,对这个家也没有半点儿帮衬。他母亲是肺痨,父亲心脏病,身为农村人,是要靠体力种田出稻谷卖点钱维持生活的,偏偏得了这种不能劳累的病,那些弟妹们顶多在农忙时帮憨虎抱几抱稻苗,菜土里扯点杂草,这么一大家子人就像猴子爬树一串串儿吊在憨虎身上,憨虎再能挑再能干也改变不了这个大家的贫穷。
我们跑去看新嫂嫂(我们那也管来相亲的女人叫新嫂嫂)时,只见村里几个女人和婆婆子冲门角落里说话,我从人缝中挤进去一瞧,原来是新嫂嫂躲在门后面害羞不敢出来见人。她妈一个劲地喊:小小你出来,你怎么躲起来呐,然后几个村里的女人使劲去拽,被拽出来的新嫂嫂羞的满脸通红。
后来这个叫小小的女人成了憨虎的媳妇儿,听说她嫁过来的时候什么嫁妆都没有,也没有要求憨虎家给什么彩礼几大件之类,只要求给置买一身新娘嫁衣就行。原来小小家比憨虎家更穷,而且人也长得很一般,穿着鲜红艳丽的新娘装也衬不出我们心目中美丽新娘的形象。
后来的岁月里,我一直在外读书工作成家,只有寒暑假时回老家,但也听到不少关于小小的一些传言。
当年那个害羞的小小在这些年里渐渐变成了一个厉害的婆娘,家里大小事务全凭她作主,憨虎就只闷头做事,也许是人穷志短,憨虎变得胆小怕事,小小说一他不敢说二;他没有手艺,人也憨,脑子不太灵光,赚不到村里人所说的“活钱”。村里有点手艺的男人都出外打工赚了“活钱”,家里都建起了楼房,而憨虎一家这些年还是住在又矮又小只有两间房的破瓦屋里。
憨虎与小小生有一儿一女。眼看儿子都长成十六七岁的小伙儿了,再过几年非得给他娶媳妇了,而他们家要钱没钱要房没房,小女儿都十四了,还跟这个已经长成大小伙一般的哥哥挤在一间小小的卧房里,一人一个单人床,用厚重的蚊帐罩着,这就是他们各自的私人空间。这样下去怎么行?家里这么穷,儿子只怕一辈子只能打光棍,小小天天心急如焚,天天骂憨虎无能,一分钱活钱都赚不到,光会砍柴挑谷一身蛮力,有什么用?如今这年代柴又不能卖钱,稻谷除去一家子吃喝外也所剩无几,卖不了几个钱。憨虎曾跟人学做打白糖,师傅在时还能熬出点白色的糖来,师傅走了,憨虎自己熬了几锅,全都熬成一锅锅的“黑牛粪”,钱没赚到反而浪费许多粮食,还惹村里人笑话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样小小更加嫌弃憨虎,骂他空长一堆蛮肉,干啥啥不行。自此憨虎在小小日复一日的辱骂声中越发的窝囊,挺高大的一个男人常常弯腰弓背缩头缩脑,小小见他这幅模样恨的牙痒。据村里人传言,憨虎常常会在半夜三更被小小踹下床,赶到牛圈里跟牛作伴。
早几年我回老家,突然发现憨虎家的房子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座三层楼如小别墅一般漂亮的大房子,这样的房子在我们那个村只有两个,一个是在外工作多年在单位熬成个小领导发了点小财的人建的,另一个就是憨虎家的。
我好奇地跟村里的大妈们打听,憨虎家这几年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发什么横财了?大妈见问便做出一脸微妙的表情,摇着头叹着息说:“造孽啊,现在哪还有憨虎这个人啊!憨虎在几年前就因为脑梗瘫痪在床,没熬两年,他就撒手人寰了,走时还不到六十岁”。介绍完大妈神秘兮兮的凑近我耳边说:“那小小,上到七十岁的老头下到二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大妈挤眉弄眼一副“你懂的”的表情。据说那两年憨虎还在病中时,小小不但不好好照顾他,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一有人上门便会迎上去跟来人打情骂俏,还把憨虎扔在房里不管不顾。开始时憨虎还狂躁着叫骂,再后来憨虎寂寂无声了,且迅速地消瘦痴呆。“这憨虎是被气死的”,村里许多人都这么说。
听着这些我愣在原地,感觉脑子有些不够用,人怎么能这样?我也有些不相信,那个害羞文弱的小小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又有人理解地说,一个家庭里,男人懦弱无能,靠一个女人撑起一个家,何况还是一个没读什么书没什么文化的农村妇女,被现实逼迫起来,又有什么事干不出来呢?
那位大妈的神秘让我想起了我瞟见小小头发凌乱的那一幕,我盯着那座气派的楼房,心里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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