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 “男神”来,“高富帅”总是免不了天然属性。
除了财富敦实、肉身漂亮之外,要需要具备怎样的才情与精神,才能真正担得起“文艺男神”的荣誉称号呢?
有人就撰文推荐了一位——张岱先生。她说:
“哪里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哪里肯定有张岱;曲终人散,风冷月残,有人吹出一缕悲箫,那听客肯定是张岱。他的文章和为人一样,有傲世刺世的锋芒,又有玩物玩世的谑癖。一个多么丰富、美好的男人。若生在明清,就只嫁张岱。”
先来说说两朝“国民老公”张岱先生的家世。
他的高祖张天复,是云南按察副使,相当于今天云南军区副司令员;
曾祖父张元忭,明隆庆五年的全国高考状元;
祖父张汝霖,进士出身,后来成了广西省省委办公厅主任;
父亲张耀芳做过鲁藩王府的总管;
如果沿着时间的长河向前捣腾,他的远祖可以追溯到南宋抗金名将张浚,如果再倒腾,远远远祖甚至可以追溯到汉代开国军师张良……
按说这种家庭出身的公子哥,应该走读书精进,博取功名的仕途之路。
可张岱偏偏剑走偏锋,他耽于声色,纵情山水,在治学道路上不断跨界,不断跑偏,用自己的话说“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
偏偏这个“一事无成”张岱先生,成了明清第一散文大家、史学家、人生超级大玩家、以及众多文艺女青年为之倾倒的一代男神。
那么,作为文艺男神的张岱,身上有着那些与众不同的特质呢?
第一、他拥有不羁的灵魂;
张岱在《陶庵梦忆》中自称:
“少年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一茶淫橘虐,书蠹诗魔。”
真真是一个喜好泛滥、志趣繁杂、“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好少年啊!
他的不羁还体现在对物理加工技术的兴趣上。
比如:研究矿泉水的沉淀过滤、花灯的制造工艺、烟火的药物配置以及做茶叶的技术革新。
张岱曾精研制茶工艺:起初扚法、掐法、挪法……都按照制造传统的方法来。茶叶制好后,用开水来冲泡,香气出不来。
张岱于是在水上开动脑筋:用质量更佳的禊泉水来煮沸,再拌入茉莉花,等到茶叶冷却后,用刚刚煮开的水冲泡,茶香茶色竟然全部到位。
张岱把这种茶定名“兰雪茶”,后来在绍兴一代风靡,附近的文雅之士竟然争相购买。
资深文青王小波同志有句名言:“一辈子很长,要找个有趣的人在一起。”
张岱的不羁,在于他一辈子要把有趣践行到底。
崇祯二年八月十六,张岱乘船过镇江,那天夜里月色奇佳,银辉仿佛从天空倾囊倒入江中。
张岱乐呵了:这真是搞事情的好天气哇!
二鼓天之后,张岱让人把船驶入金山寺大殿,叫仆人们带上戏具,在大殿里掌灯打鼓,联唱了数出戏剧。
这大半夜的锣鼓,僧人们都被吵醒了,揉着睡眼,打着哈欠,却不敢问“对方票友“是人类,是妖怪,还是鬼魂?
天快亮时,张岱尽兴了,解缆过江,扬长而去。懵懂的僧人们,竟然痴痴地追着张岱的游船,一路跑到了山下。
张公子后来兴致勃勃地将此事写进了他的散文集《陶庵梦忆》。
某年七月十五,张岱携友人泛舟西湖。
这一天的西湖人声鼓吹,如沸如撼。
张岱却大袖子一挥说,西湖七月半,看人真没劲啊,回吧!
待到深夜,人群散了,张岱却邀友人划着小船靠岸了,他们在断桥上大摆宴席,呼朋喝友,诗人也罢,名妓也罢,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拉来一同豪饮。
一直喝到东方将白,众人散尽,张岱再和友人登船,“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气拍人,清梦甚惬”。
西湖泛舟,销魂大酒,花下浓眠,张岱先生的人生真是洒脱不羁……
张岱一生类似的事绝没少干,但“不羁“的基因,似乎来自于家族的伟大传承:
张岱的父亲张耀芳,年轻时暴饮暴食,曾吃了一整只肥鹅后,又用鹅汁拌面吃了十余碗……
在李自成进攻河南时,张岱的二叔张联芳白天打仗死守陈州城,晚上点着蜡烛在城门上为友人画山水,重峦叠嶂,笔墨安详。第二天继续披挂上阵,拼死守城。陈州军民皆佩服他的胆略和镇定。
张岱的四叔张烨芳,因为酷夏时在溪水中玩耍,导致两只脚踝患病。不顾医生的劝阻,一次吞服了百副中药,当场Game Over!
好吧,这些家族销魂轶事似乎跟神仙气质也搭不上啥边,
但放诞与冥顽之中,也足见张氏一家赤条条、坦荡荡的灵魂……
张岱的不羁,还体现在他奇诡的交友原则上。
他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他的朋友中,不乏癖于钱财、癖于酒色者,也有融“书画癖、蹴鞠癖、鼓钹癖、鬼戏癖、梨园癖”于一身的怪才。
别人看到不良癖好,会觉得是人性的裂隙。张先生反而觉得那是深情和真气的体现。
许多年后,我听到美国民谣歌手莱昂纳多·科恩唱到:“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方向……”
忽然想起张岱先生那句通达透彻的名言:他说,人无癖好、瑕疵不可交,因为那是深情和真气照进的方向……
第二,他拥有一流的品味;
张岱自幼聪敏,博闻广识,眼界过人,随着年龄成长,越来越会“玩”,越来越有“品”。
十八九岁时,他迷上了弹琴,他跟随琴师王侣鹅、王本吾学琴,熟习曲子数十种,因为爱热闹,便拉着一帮朋友成立了“琴艺爱好者协会”,唤做“丝社”,每月聚会三次,精研琴艺。
二十多岁时,张岱又迷恋上了斗鸡,与朋友成立“斗鸡社”,相邀各路朋友,前来斗鸡打赌。
后来,张岱又相继成立了蟹社、诗社,戏剧社……
别人要么老来油腻,要么中年佛系——张先生这儿,却是越来越有品,越玩越HAPPY!
每每结社之际,张岱还会兴致勃勃亲笔撰写“檄文”。这些看似随意出手的文字,意趣盎然,用典精妙,大受当时文人雅士的追捧。
著名作家李敬泽先生说:“张岱好文字。不是那种正大的好,是纨绔子弟的那种好。好得有点儿赖皮,好得不讲道理,是娘胎里带出来的随便。”
而不管玩什么,张岱都玩得精益求精,陆羽《茶经》里有句话:“耻一物不尽其妙”,放在张岱身上最合适不过了。
以戏剧为例,张岱出身票友世家,精通鉴赏,艺人们半是调侃,半是紧张地称,为张岱唱戏简直是“过剑门”。
张岱也不谦虚,自称“嗣后曲中戏,必以余为导师。”
张岱自己创作的戏剧《乔作衙》,演出当日,万人空巷,观者勾抚癫狂。
除了看戏、导戏、编戏、写戏,兴致好的时候,他还亲自登台献唱,“科诨曲白,妙入筋髓”, 整个儿一一条龙实力派选手。
看一个人的品味,要看他的朋友圈。
大文豪、大学士陈继儒和张岱是忘年交。
陈继儒画像6岁时张岱与祖父出游西湖,见到了骑着鹿的陈继儒(号眉公),眉公出对联考张岱:“太白骑鲸,采石江边捞夜月。”张岱速对:“眉公跨鹿,钱塘县里打秋风。”眉公大笑,遂称张岱小友。
明朝艺术届一哥陈老莲是张岱的好兄弟。
陈老莲这人名气特别大,而且成名特别早。
名气有多大呢——清军攻下南京后,直接派出了一支小分队,刀架在脖子上请陈老莲作画。老莲说,不画,快砍了我吧!于是清军找来美女和美酒,陈老莲望了一眼说,来吧,要多大尺寸的。
成名有多早呢——他4岁那年,去岳父(别羡慕啊,人家父母给订亲早)家玩耍,提笔在墙壁上画了一幅关公像,吓得岳父立马下拜并长期供奉。
《陶庵梦忆》里,张岱和陈老莲喝酒胡闹的事没少干,但二人一文一画却力压有明一代的文坛。
陈老莲《鲁直夫妇像》1344万元江南著名戏剧艺术家如朱楚生、彭天锡等都和张岱有密切的艺术交流。
秦淮八艳之一的董小婉也也与张岱有过游冶之行。
这里补充一句,董小宛后来嫁给了才子冒辟疆。小碗去世后,冒辟疆写有《梅影庵忆语》一文,文字绮丽隽秀,哀感顽艳,成为中国文学“忆语体”的鼻祖。
总的来说,声色犬马的事张岱都爱,而超拔的品味让也他迅速成为顶级玩家。
事实上,张岱并没有玩物丧志,他几乎精通晚明所有的艺术门类,堪称集富豪之家的穷奢极欲与文人雅士的精致讲究之大成。
晚年,他专攻文字,将毕生玩乐之意趣,传世千古,饮飨后学。
第三,他拥有觉者的胸襟;
前半生是纨绔公子,国破家颓后,张岱隐居山林,务农养家、仰屋著书。
租住快园时期,张岱苦撑全家二十几口人的衣食,生活的煎熬,岁月的磨难,并没有压垮这样一位世家子弟。
他以觉者的胸襟,随缘自适,养蚕、养鱼度日,亲自挑粪,种植果蔬。
他还关心公益事业,积极参与县志的编纂,为修补忠烈事迹奔走呼告。
他曾写下这样的文字“欲海无边,尘心难扫,汗颜顷刻,顽钝终身”,但话锋一转,又在文章中写:我暂住的寺庙前后,有十几株柿子树哈。这柿子可甜啦,经过我的研究和实践,我发现了一种柿子保鲜的方法啊,你们可都记好了呀……
余光中说,要只是选一个人做朋友,李白没有责任心,杜甫一生苦兮兮,只有苏东坡爱吃,爱玩,爱基友……张岱先生又何尝不是这样一枚无可救药的乐天派。
张岱这一生,笔耕不辍,对文字的执着是矢志不渝的。
其所著除《自为墓志铭》中所列十五种之外,还有《有明于越三不朽图赞》《石匮书后集》《奇字问》《老饕集》《陶庵肘后方》等等、杂剧《乔坐衙》、传奇《冰山记》等共三十余种。
其中《夜航船》一书,内容殆同百科全书,包罗万有,共计二十大类,四千多条目。堪称明代小百科全书。
张岱先生这经历、这成就、这生命力,简直一个人活成了一支文艺特战队,是真正担得起“文艺男神”的世间奇男子。
了解张岱,阅读张岱,最好从他的散文集《陶庵梦忆》入手。北京大学中文系陈平原教授说:“如果在中国散文史上评选十佳,我估计张岱也能入选,尤其是《陶庵梦忆》,篇篇都是好文章,随手翻开一页,都是可圈可点。”
当代读者,值得好好阅读张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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