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后头姑妈

早上起床看刘府群三哥发“愿二姑妈一路走好，愿天堂没有疾病”。

后头姑妈死了？我赶紧拨通妈妈的手机，问她后头姑妈怎么死了？

妈妈说，清早，顺秀姑妈女儿跑来敲门，跟妈妈和婶婶说，我妈睡着了，老叫不醒，怎么回事呢？妈妈赶忙到二姑妈家，二姑妈张大嘴巴，瞳孔放大，肚子鼓鼓的，没有了呼吸。妈妈说，她死了。病因是和我爸爸之前一样的出不了气，肺气肿，妈妈守护爸爸十年，久守床成医。二姑妈偶尔还有一点心跳，很快就会完全断气的。妈妈跟顺秀说。

前天妈妈和婶婶还去看了后头姑妈，她还能说话，挺清醒的。他们打了红包过去，顺秀把红包都退回来，说不吉利，不收红包。

怎么不送医院呢？我着急的问妈妈。我和妈妈都很少通电话，家乡的事情就知道更少了。

妈妈说，她年龄太大了，属龙的，都快80了。言外之意，年龄大了，这种不可逆转的富贵病不值得送医院了。听完后，我在电话这头沉默了好一会。妈妈接着说他今天要去上海，早就订好的机票。

那他家没有男人啊？我又担心的问道。二姑爷前几年死了。顺秀作为长女，老公也几年前得癌症死了。膝下五个女儿，过半结了婚，但是生活都在呛水阶段。二女儿占秀虽在身边，结婚有一女，多显柔弱。

北生回来了，他在家。妈妈在电话那一头说到。妈妈那头电话声又在交代养的鸡事情。声音急促。下午她要飞上海，家里有些事情要交代给春龙。

我忘了姑妈的儿子，北生，也就是我的表哥，一个特别不爱说话的人，在县城做公务员。常年没有打交道都忘记他的存在了。

我也就此和妈妈匆匆道别挂断了电话。我出门带大儿子做一个监护人公证书，用做儿子独自去纽约军校夏校。

去公证处的路上，老婆孩子知道我后头姑妈去世了，知道我心情沉重，他们路上也不做声。

姑妈个子很矮，笑容很真诚，打我记事。姑妈家就在我家后面，堂屋后门先是隔了我家菜地和果园，接着还有一条季节性小溪，小溪那头有一两排荆棘，荆棘的后面有一排破旧的房子，低矮阴暗，从右往左数，第三间土墙、青瓦屋就是姑妈家了。我们把堂屋后门叫成后头，姑妈的房子在堂屋后门后面，习惯称二姑妈为后头姑妈。

她是离我家最近的亲戚，这是我记事对亲情的第一感受。我家那个时候是个大家庭，爷爷奶奶在世，爸爸和叔叔没有分家又各自成家，小姑妈未嫁人依然住家里，大圩姑妈每周末会回来住她爸爸家，也就是我爷爷家，也就是我的小时候家。每天吃饭10来口人，热闹而温暖。大节比如中秋，过年，市里的胖姑妈一家，大伯伯一家，敢兴姑妈一家都会回他们爸爸家过年，还会住下。家里更是热热闹闹，团团圆圆 家族的凝聚，亲情的浓烈，孩子们的内心美得满满的。

后头姑妈这个时候会到家里来，会对奶奶说，娘呀，这下闹爷了（热闹），后天姑妈也会露出开心的笑容。奶奶招呼她说，洽隔晚饭（吃过晚饭）再走吧？嗯洽了 （不吃了），屋里头几明（他们，指姑爷和孩子们）等我举饭（煮饭）。奶奶说，喊几明一起来洽。

通常，后天姑妈就此打住继续聊天，善意而不舍的拒绝在她爸爸妈妈家用餐，而回去了。奶奶的邀请她女儿留下吃饭，在我记忆中就没有实现过。

年复一年的笑容和类似的对白，重复又重复，伴随孩子们长大。

爷爷的过世，奶奶的过世，小姑妈的过世，我爸爸的过世，后头姑妈在我的印象中就没有在我家-他爸爸妈妈家吃过饭。可是笑容和送东送西没有停过。

过年过节，刘府大家族里来来往往，热热闹闹，一代代成长。后来，北生长大了，上大学了，参加工作了。有出息的北生表哥会来看外婆，看二舅我的父亲，看小舅我的叔叔，偶尔会留下来吃饭，也是代表他的妈妈心意。北生会停留和融入。

再后来，村子边上的华侨农场人口开始聚集，顺秀和他老公我表姐夫做起副食品生意。姑妈由此在菜市场看摊子，卖点货。

那个时候，父亲身体不好，老是住院。因此我们往家乡跑得频繁。每每都要去菜市场走走，买菜、吃米粉。都会和姑妈打照面，每次都会问，你爸爸好个滴莫有（好些了没有）。我的回答说，还是那样子，在医院住着。湘阿几（我爸小名，他们做姐姐的这样称呼他）照撵（可怜），姑妈一脸的愁容。没多久，就会叫我吃瓜子啊，吃水果，通常我也不会拿。

再后来，最近几年回家，经常把我叫成老三，很快改口叫老五。自己笑着说喊错了喊错了，自己老了。

在我印象中后头姑妈从来是往娘家搬东西，可是她从来不要娘家的东西，就没有要过，都没有在娘家吃过饭，尽管两家直线距离不超过300米。

后天姑妈心地是最最普通农民的善良心，为了改变下一代的命运下足力气。送出全村第一个大学生，成为刘家的骄傲，也是全村人的骄傲。由此点燃家里每个弟弟妹妹的希望。后来又和顺秀把她的几个孙女全部培养成大学生，供养她们上大学，上学都是这五六年的事情了。每天起早贪黑的靠村子里买卖杂货副食品盘孩子们读书，那个时候大学学费市场化，农村的后头姑妈和顺秀姐姐一元一元的积攒是多么不容易，让人想着就心酸的事情。

后头姑妈没有自己，都为自己的子女，为自己的娘家，为自己的孙女，操劳一生，奉献一生。

她就这样，死了。

莎士比亚在《麦克白》中说到：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划脚的笨拙的伶人，登场片刻，便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下；

我的姑妈似乎没有登上舞台，哪有指手划脚的机会。在她自己爸爸妈妈家的舞台都没有登上来过，一直在后台悄无声息的默默奉献，默默奉献，片刻，无声又无息的离开人世。

海灵格的心理学说到，在一个家族里，凡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都会和你连接。她身上有你的一部分，你身上有她的一部分。你可以从她身上看到你的自己。她也可以从你身上看她自己。后头姑妈的死亡，也是我的某一部分死了。

死去的人真正的死是不被人记住。因此，今天我一天不平静的心情，用漫长的飞行过程记录我的后头姑妈。

我们不会忘记你的，后头姑妈，你没有死，你活在我们心中，愿您在天堂安好！

明年清明节我去看我父亲和您，还有姑爷。安息吧。

2019年7月6日凌晨1：13分，深圳飞往北京空中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