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是个瘦高的老头儿,灰白分头梳的一丝不苟,两腮塌陷,眉骨高耸,白背心,着衬衫。退休前爱拿个喷壶侍弄院子里的几株月季;或是鼻梁上架着那副老花镜用焦黄的手指沾着唾沫伏案看书;偶尔有乡邻盖房修门楼来求写几字,他便摊开几张报纸,或四字或五言,斗大墨字,我读来大多不识便觉全不通顺。
记忆中爷爷有个三抽屉的桌子,其中一个抽屉永远上着锁,另外两个抽屉却根本没有锁销,一个抽屉里是书信稿纸之类,另一个抽屉里有各种破钢笔、订书器、铁的包着布的眼镜盒、呲呲冒火星却打不着火的煤油打火机,还有一把梳子,那应该是奶奶的,奶奶还有头油,所以奶奶的头发总是锃亮,像母牛舔过的牛犊一样。
桌面上压着一块等大的厚玻璃,玻璃下压着些信封地址什么之类的东西,还有几张好看的8分邮票,我试过,根本抠不动那块大玻璃,只得去抠别的信封上不咋好看的邮票。
桌上零零乱乱的,一半是纸,一半是烟,还有一个大瓷笔筒,外面画着红毛的狮子滚绣球,里面插着各号粗细大小的毛笔,长毛的短毛的有头儿的没头儿的,爷爷不在家时我能把它们都抽出来,按大小个从桌子这头摆到那头,还能从笔筒底掏出一分的钢镚儿或是两毛的粮票。
奶奶也是个烟鬼,他俩人经常对坐炕上卷烟对抽。屋里便沉积着旱烟和臭墨味儿,使我总觉得那扇窗户太小,灰蒙蒙的透不进阳光。
夏天我时常躺在这挨着窗户的炕上午睡,年老的苇席被汗沁成红褐色,冰凉锃亮,爷爷有个小猫戏球的瓷枕,却从不让我枕,说太凉别冰着脑袋,其实我也就能抢来抱着,因为太高太硬,枕着也不舒服,我才不稀罕枕着睡觉。
后来奶奶死了,可能我也是太小,记忆是碎片化的,只记得好像是抽烟抽的,或是怎样。但我记得爷爷买来各色的纸,还要来几捆高粱杆,在院子里给奶奶扎楼房、牛马、金童玉女,到现在我还记得怎么用筷子和彩纸撸出一朵纸花。
再后来我也上学了,便很少去整天待在爷爷家,我记得少先队入队时,老师让我代表队员在国旗下讲话,要写个稿子照着念,我哪知稿子是个什么东西,放学后扭扭捏捏的去找爷爷求助,爷爷架上那副老花镜,抽出顶印“店子镇完全小学”的红条信纸,拣了一只钢笔写了一张,写好给我,并领我念了一遍,反正我也不懂,便捧着跑回家又照着字典把不认识的字标上拼音,磕磕巴巴念一遍,还是觉得不通。我记得那个稿子我折了三折夹在语文书里带去学校的,放学后再回家就找不到了,可能我也没想寻找,反正也已在国旗下念完了。
再后来,爷爷退休了,还又找了个老伴儿。我的后奶奶是个大个子,要比我印象中的亲奶奶高大不少,她也抽烟,且嗓门洪亮,还总跟我说,世上有后妈,没有后奶奶。
而后周末去爷爷家闲逛时他们几个老友便总是在打麻将,可能是忙占着手,也便不卷旱烟了,没嘴的官厅,黑杆儿的凤凰,烟雾缭绕。实在没意思我就推上爷爷新买的二手“麒麟”牌自行车去村边河沿找放羊的伙伴,别说,这个斜梁的“麒麟”要比直梁的“凤凰”好骑的多。
爷爷的麻将好像一直打到他病倒卧床才算结束,这好些年,也没教我毛笔字,也没教我拉二胡。也荒废了他,也荒废了我。爷爷过世前已瘦的不成样子,后来父亲说,每天一支的杜冷丁,偷换成氯化钠也能骗得他的心理安慰,爷爷身体上的痛苦其实已经麻木,只是他的精神上害怕痛苦。爷爷说,算命先生说了,他是和尚命,终也应了验,爷爷咽气时,因为没有着紧,值班伺候的父亲正在外屋吃饭,终究是闭眼时床边无人。
奈何已华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