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夏蓝
一.
我见到孤夜的时候,正是月圆时分,他站在一条残破的桥上。皎月洒下圣洁的光辉,映在他的背后,将他的身影投射在湖面上,他的墨色袍子被风吹得鼓起,右手的剑被他随意杵在地上。
我往湖里丢入一颗石子,波光粼粼,泛起涟漪,将孤夜戴着面具的脸打碎。
“不知王家小姐所求何事?”他缓缓开口。
“不愧是口碑最好的杀手,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就连声音也听不出实际年纪”,我轻笑,“我要你寻一人,他字楚能,姓氏吕,我不知他是否有其他名字,身高八尺,相貌儒雅,嘴角有痣。”
孤夜微微侧身,银色的面具斜过来,将他的面部衬得愈发英俊,他抬眼扫了一下我,很快又转头直视天边。
“直接杀掉吗?”孤夜薄唇轻启。我的身体不由控制地颤抖了一下,脸色苍白,尽量压制住情绪,开口道:“不要取他性命,将他的右手废掉吧。”
说完这句话,我整个人险些瘫软下去,扶着桥墩勉强让自己的身形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三十日过后,小姐可再来此处,到时必能得到您想要的。”孤夜说这话时,就像被凉风吹久了一样,带着些许鼻音。他袖袍一甩,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我顾不得仪态,整个人呆坐在地上,眼泪从指缝流出来,怎么也擦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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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到吴巧兮的应邀后,几天都未曾睡好觉。那日我早早就来到桥边等待,向她来的路途张望。夜幕降临她才至,略施粉黛,面容秀美,穿着一件素色的齐腰襦裙,步步生莲。
待她离我十米远时,我急忙转过头,假装看向湖面,心里默默数着她的脚步,最终她在我背后,桥的另一方站定。
她往湖里丢了一颗石子,我尽量平复心情,问她所求何事。
她说她要寻一人,子楚能,姓氏吕。
我心里咯噔一下,世人找到我,皆是因为我的杀术。我出名,就是因为战无不败,所过之处,必然会死一人。因此纵然委托金高得吓人,还是会有很多人找我。
她,是要杀他吗?
我微侧过身子,抬眸看了她一眼,恰好要撞上她的目光,赶紧收回来,用平淡的语气问:“直接杀掉吗?”
她说不是,她只要废掉他的手,右手。
我的身体发出丝丝凉意,这夜可真冷,凉风都从袖子里灌进来了,我被冻得直打颤,吸了吸鼻子回答道:“三十日过后,小姐可再来此处,到时必能得到您想要的”。说完我袖袍一挥,隐入夜色。
那晚我没有离开,我偷偷地躲在桥底下,听见她隐忍的抽泣声,心就像刀割一样疼。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像个懦夫一样,站立在水面上,无声地流泪。
世间皆知,有一杀手,形如鬼魅,杀人于无形,名为孤夜;
却不知他真名,姓吕名楚能。
世间皆传,孤夜是早已年过半百,残阳之人;
却不知他是白面小生,嘴角有痣,长相儒雅。
世人皆道,杀手孤夜,形如鬼魅,冷血无情;
却不知他爱着一个姑娘。
其实,世人皆不知。
二、
冬至之时,便是我与顾安喜结连理之日。如今,秋意已经很浓了。
顾安是宰相之子,他与我,从小便定了娃娃亲。我是武将王贵的千金,文武定亲,在当时,可是被传为一段佳话的。
顾安在小时便经常来我府上,扬言要在冬至日,大雪满天,十里红妆娶我进门。
我年方二八那年,父亲回来了,他身边带着一个侍卫,姓吕名楚能,长得很是儒雅,气宇轩昂,甚是好看,而我这个人,最是喜欢美好事物的。
我每次去找父亲,他都在书房商议事情,有时候是和顾安的父亲,有时候是一堆我不认识的人。吕楚能就站在门外,右手握着剑,身体站的笔直。
我总是盯着吕楚能看,他会不自在,脸上会起红晕,然后轻咳一声来掩饰他的心虚,接着他会说:“小姐,这不得体。”
他站在书房外,我就躺在书房外面大树下的藤椅上。我喜欢和他说话,和他说我的故事,顾安的故事,我和顾安的故事。
我说,我们过两年就要成婚了。
他问我:“你喜欢他吗?”
那是第一次有人问我,喜不喜欢顾安。所有人都觉得我嫁给顾安,是理所当然的,并不需要喜欢这种东西在里面。
“喜欢与不喜欢,有什么区别呢?”我反问他。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缓缓说:“小姐天姿国色,心地善良,若能与心之所属之人永结同心,必是一桩喜缘。”
我指着四面的围墙:“你看,这里像不像个牢笼,我就像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供人观赏,这一生,都只能困在这里。”
我突然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将他的脸抬起来,与我对视,我问他:“我好看吗?”
他楞楞地回答,“好看。”
我问他,“你喜欢我吗?”
他不说话。
我又问,“带我走好吗?”我像往常一样盯着他,看着他点了头。
七月初六那天,我住的院子里走水了,火光冲天。我站在屋顶,吕楚能就站在我旁边,他披着黑色的斗篷,整个人看起来伶俐冷酷。
我看着丫鬟小厮忙前忙后灭火,哭着呼喊我的名字。看到我的父亲终于走出书房,他就站在火光前,身形佝偻,头发苍白,我不知他竟这般年迈了。
我扯了扯旁边人的衣袖,希望下一秒就离开这个地方。只听到一句“小姐在这里”,顿时地上侍卫都向我奔来。
我如坠冰窟,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三、
我是被吴贵大将军从战场上救回来的,他爱兵如子,替我挡了一刀,换回我一条命。
我没日没夜训练,终于算是一个优秀的贴身侍卫,站在他旁边,护他性命。
那一夜匈奴突袭,与我军内部勾结,里应外合,城池被夺。我杀出一条血路,带回了将军,他伤得很重。
十万大军覆灭,这个罪责,注定是要有人担当的。
回朝当日,将军就被夺了兵权。有朝中好友告诫可能会有灭族之灾,将军便天天请朝堂人士来府商议。头发一天天地愁白了。
那段时间,吴巧兮经常来找将军。我不让她进去,她就一直盯着我看,有时候会凑过来,离我很近。我看着她卷卷的睫毛,如凝脂般的皮肤,心里怦怦跳,嘴上连说“不得体”。
她给我讲她的童年,讲顾安,讲顾安与她。我不觉得聒噪,总是默默听着。我做事开始走神,总是莫名其妙就去想她讲的那些事情。
那日顾宰相来了,他说,小儿顾安与令府千金早已有婚约,不如提前吧,我顾家如今深得圣宠,你既已无兵权,这吴府我还是保得了的。
所以那一日,我问吴巧兮,喜欢顾安吗?
她说喜欢不喜欢没有什么区别,她说她被关在笼子里,寻不到自由。
她问我喜不喜欢她。
嗯,喜欢。但是不能说。
她让我带她走,我和她四目相对,我沉沦于她的眼光中,点头了。
后来很多天我都没看见她,有一次真的很好奇,我趁着换班的空闲时间跑到她的小院子里,趴在她的窗户上,看她拿着一粒红豆刻字,嘴角带着笑意。很快,我就知道了那是什么。
七月初六的晚上,火光冲天,我将吴巧兮带到屋顶,看着府里一片慌乱,这一百多具鲜活的生命,有血有肉的人,将军那不长久的生命,可能会因为我自私的喜欢,全部葬送了。
吴巧兮拉我袖子的时候,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我说完那五个字,听到了东西落地的声音,很细碎。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七月初七那天,吴家和顾家到处都是喜庆的红色,中间被搭起一座鹊桥,所有人都说是天作之合,天定的姻缘。
我看着吴家的聘礼一箱一箱地抬进门,往来之人,络绎不绝。
我从屋顶上捡起一串红绳,很认真地系在手腕上,那绳子上,有三粒相思豆。
四、
订婚过后,我再也不曾去父亲的书房。
我开始准备我的嫁衣,拿着针线,一熬就是一整夜。
有一次偶然问起,那丫鬟很是惊讶,她说我订婚之日,吕侍卫就不见了踪影,我父亲派人寻过,不了了之。
顾安来我这里喝茶,偶然提到了当世杀手,孤夜。我寻尽办法,向他发出了邀约。
那一刻,我很清楚地认识到,我恨吕楚能,是的,我恨他。
三十日可真难熬啊!
又一个圆月夜,我早早来到桥上,孤夜缓步而至,这一次他左手拿剑。
他说:“事情都办妥了,我已将他右手废掉,他让我给小姐带一句话。”
我问:“什么话?”
孤夜突然转头看向我,开口道:“喜欢,他说喜欢。”
我顿时明了,他是在回答我过去问过他的话。
孤夜走过来,递给我一物,说:“望小姐珍惜前路。”我伸出手接住。
孤夜挥挥袖子,几息之间,已在天际。
我的手心,躺着一串红绳,串有三粒相思豆,刻着三个字,吕巧兮。
以你之姓,冠我之名。
红豆相思,问君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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