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也许是曾经他在这里承诺会做那个永远为她撑起伞的人;也许是曾经他在这里不顾一切跳下去将她救起;也许是他在这里告诉她地球有很多水,所以有人叫它水球,她问那有多少呢,恩……很多,就像……他没有说下去而是笑了一下。
我们仿佛是生活在一个调色盘里,就像红色的温暖和蓝色的清凉调成了紫色的绚烂,紫色的冷艳和黄色的明亮调成了棕色的沉稳,而他在她的生命里调出的颜色将今天的她带到了这里。
这里是霂河。
“哥,你说为什么会有雨啊?”
卜笙看着自己晃在水里挑起一滩又一滩水的脚丫笑着,“雨和河不都是水吗,它好好待在霂河里不好吗?”
卜箫转头看了看妹妹,嘴角扬起小小的弧度,就像刚刚端出的卡布奇洛,温暖而香甜,这是只有他看卜笙时才有的表情,是他自己都未曾注意的。
“书上说地上的水蒸发形成水蒸气会形成云,而当云积累得足够厚,水蒸气凝结的水珠够大后就会变成雨,可能霂河想看看世界,所以它派出了一队队的雨。”
卜箫喜欢看书,或许也不是,卜笙总爱问各种为什么,卜箫就是她的小军师,卜笙每次跟小伙伴讲一些他们不知道的事时总不忘加一句“我哥告诉我的,他可棒了!”
这一年,他们六岁。
“你怎么不走了?”
卜箫想着数学老师留下的一道智力题,突然回过神发现卜笙不在旁边,连忙头,看见她盯着一面玻璃门站在那儿,卜箫回走过去,卜笙的眼神简直比她看到红烧肉还要发光。
“喜欢它?”
“嗯嗯嗯!”用点头如葱蒜来形容卜笙一点都不为过。
“走了,别看了,一会儿妈妈该着急了。”卜笙看了看门里那只小恐龙布偶,“好。”
刚走几步,她又回过头来,“小恐龙,我走了。”卜箫看着她,嘴角扬了扬。
“卜笙,你哥哥呢?”
“喔,哥他去买早餐了,我收一下书包下去找他。”
“就你哥宠你,你俩别迟到了!”
“那是我哥哥!嘻嘻!”
爸爸妈妈很忙,九岁以后卜笙卜箫就自己去学校了,主要是学校也不远,卜箫觉得妈妈每天本来就很累了,就不用送他们了,而卜笙向来听哥哥的,楼下的早餐店兄妹俩都爱吃,妈妈便给了他们早餐费,由着他们了。
“你的早餐!”
“你的呢?”
“我吃过了,你快吃吧。”
“你什么时候吃的?”
“等你的时候啊,你太慢了。”
“我才不慢呢!是你太快了,是的。”
卡布奇诺的味道只有一个叫卜笙的女孩知道。
卜笙很奇怪,哥哥最近好用功,早上都不和自己一起了,早早地就去了教室,说是要准备数学竞赛,当然,他总是学到前面以便给卜笙讲题。
早餐每天都会在卜笙的桌上,卜箫知道她是起不来的,哪怕早五分钟就能吃到早餐,卜笙也宁愿饿着肚子,卜箫怎么可能让她饿着,每次看着时间快到点了就把早餐买来,这样卜笙可以吃到热的东西。
“卜笙,我出去一下。”
“喔。”卜箫要出去卜笙是很不乐意的,今天是他们的生日,爸妈有重要的事必须要出门,生日过不成了,卜箫还要出去,这个生日需要这么可怜么?需要这么荒凉么?气!
卜笙听见卜箫回来的声音,假装睡着了一声不响,她才不要理他呢,说好了会陪她的,肯定是出去和朋友玩了,这么晚才回来,还不带她,今天是她的生日!生日!虽然……也是他的生日。不过是卜箫自己说他的生日也给卜笙好了,这样卜笙就可以许两个愿望,这句话曾经让卜笙哭了好久又笑了好久,可是这次他居然没在……
“卜笙,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卜箫说话时还喘着气,伴着客厅里钟摆的声音,仿佛湍湍的泉水淌过,风带起树叶哗哗响起,它们的声音交汇在一起,扬起的不是大自然的味道,而是卡布奇诺的温香。卜笙眯眨着眼瞟了瞟,突然从床上跳了下来,笑得简直像吃了蟹黄堡的海绵宝宝。
卜箫给她带回来了那只小恐龙。
那一年,他们十一岁。
那个叫卜箫的男孩撒的谎叫——我吃过了。
“小笙,小箫,前阵子你们不是说想去学游泳吗,我联系了老师,你们下午去试试看吧。”
妈妈从厨房端来糖醋排骨,看着卜笙目不转睛盯着这份美食的眼睛,又转头看看卜箫,卜箫微微一笑,“好,我先去拿碗筷。”
“妈妈,我不想去了,让哥先去学吧,我觉得我修为还不够,get不到这个技能。”卜笙跑去端了汤,一边说到。
“你这孩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还修为不够呢,你当你在修仙啊?”妈妈抬眼看看她,笑道,卜箫的笑容可能就遗传自妈妈吧,但是卜笙总觉得哥哥的笑容更好看。
“没有,我就是有点……害怕……”
“妈妈,上次去水世界小笙掉到泳池里了,呛了不少水,可能水先生吓着她了,”卜箫朝卜笙眨了下眼,卜笙像只松鼠一样撅了撅嘴回馈给他,“等她先缓缓吧,不行的话我以后陪她练。”
“小笙,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妈妈盛了饭递给卜箫,“好吧,那小箫先去,等你想学了我再给你报名,先吃饭吧。”
卜箫学得很快,一个礼拜已经成了游泳班最棒的了,偶尔卜箫会带卜笙去游泳馆,但是卜笙只是在旁边看着,看着卜萧像一条鱼,一条好看的鱼在池子里波动着水。
“周末去霂河玩去呗!刚好可以把写生作业做了,卜笙,卜箫,别做数学题了,你俩竞赛一二等奖了,还要怎样啊。”
“我要冲破二的界限,追上我哥的步伐!”
“就你,你还是在二的边缘徘徊吧,你哥才不二呢。”
“……哎,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呀,我说的是一等奖。”
“行行行,下一个一等奖就是你的,行了吧?言归正传,去霂河玩吧,好久没去了。”
“行啊!”卜笙望了望卜箫。
“我听卜笙的。”
霂河其实离家有一段距离,也正因为离城区比较远,这里成为接近自然最好的地方,六岁的时候爸爸带他们到这里,卜笙第一眼就喜欢上这个地方,古典不失优雅的石桥不高不矮地挂在两边的石墩上,上面爬了些许青苔,恰到好处地装点起石桥,霂河的水就像河里水草和小鱼的保护圈,能够感受到却不一定能看到的保护圈,打水漂的石片荡起水纹才让人觉得原来是有水的。霂河周围的树将树根伸出了地里又延展开来,好像宣示着自己的主权,是的,你很高,你很壮,你说了算。
爸爸钓了好多鱼,他到石桥对岸去看望曾经照顾他很多的吴妈妈,顺便找些柴来一会烤鱼给两个小家伙吃,而卜笙卜箫玩得正开心,并不想跟爸爸一起去,爸爸便让他们不要乱跑,等他回来。
霂河的雨说来就来,而且从来不虚张声势,而是实实在在的。卜笙坚持爸爸还没来不能走,卜箫说不动她,转身向后走去。卜笙回头看看哥哥,好像雨水浸湿衣服带来的寒意侵入了心间,凉凉的冷冷的,她的眼泪哗哗流了出来,她看着前面的石桥,等着爸爸……
卜笙突然觉得雨水没有滴在身上了,抬头发现卜箫正拿着一片很大的叶子遮在她头上,这个浑身湿透的男孩眼睛眯着,不停有雨珠划过他的额头,跑过睫毛,或者顺着脸颊淌下,但是嘴角依旧上扬,一种满足的上扬。
“哥哥,你发烧了,都是卜笙不好,我应该听你的。”
“没事的,小笙,保护你本来就是我的任务,就像……就像打小怪兽是奥特曼的任务一样,以后我会记得'带着伞,这样你就不会被淋湿了。”
那天晚上卜箫发了烧,卜笙一直不肯回去睡觉,直到趴在卜箫的旁边睡着了,爸爸把她抱回了房间。
我承诺,有一把伞会永远为你撑起。
那年,他们七岁。
应伙伴邀请,卜笙卜箫又一次来探望霂河,写生完的卜笙还是要回去跨过二的边缘的。卜箫跟着爸爸学会了钓鱼,而且颇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效果,一会功夫鱼篓就快满了。
“哥,可以呀,我去对面找些柴,看来今天有口福了,我不管,一会你帮我烤!”
“你小心点!”卜箫笑笑,穿过树叶形成的光斑刚好轻抚在卜箫脸上,出奇地好看。
“知道了!”
“哥!哥!哥!!”
卜笙到了对岸,树底下一条蛇正一寸一寸地开始向她飞过来,是的,是飞,它实在太快了,完全没有一条蛇该有的冷静,但那种“你是我的了”的宣示却毫不吝啬地从它的眼睛定格在卜笙身上,格外的冷。
说好的蛇的视力不好的呢?还是我书读太少?妈呀,我什么眼神啊,怎么会没看到它?天哪!它过来了!我……
卜笙脑子空白了,这蛇怕是在珠穆朗玛峰修炼了多年才过来的吧,一个眼神便冻住了脑浆,完全运转不了……只留了一个字——跑!
卜笙跑着,嘶声喊卜箫,她的ATP仿佛很会分工合作,又似乎完全不会,不然为什么好像无氧呼吸产生的都用来跑了,有氧呼吸产生的都用来叫卜箫了,但是这样确实让卜笙安心了不少,至少没有那么冷了。
卜箫处理着鱼,那丫头肯定能吃不少,要说她吃鱼的能力是第二,猫都不敢称第一,想到这里卜箫不由笑了。突然他心一揪,那一声声传来的叫声让他慌了神,那只本来认了命的鱼发现自己又嘭的一声回到了水桶里,它又摆动起身子。卜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一股劲地朝石桥奔去,眼睛盯着跑上石桥的卜笙,他的心像藤蔓毫无思绪地绕在一起,乱成一团。
卜笙已经不敢睁开眼睛了,完全像发出的子弹拼命往前跑,她的脚一步步靠近桥边……
“小笙!”
桥边堆积了这么多年的青苔仿佛就是为了现在的卜笙准备的,它们帮着卜笙在桥上完成了史上最丑的花滑动作,然后……还期望将她送上跳水冠军的舞台——卜笙成功满足了它们的期待。
卜笙睁开眼,那条蛇已经看不见了,可是……我不想和水先生这么有缘啊!呛水的感觉一点都不好,我能不能换个死法,至少……让我先给哥道个别吧。不过上面的光影还有点好看……谁?你为什么挡住了这片光影,你是……哥?
卜箫拽着卜笙的衣领把她拉了上去,他划着水,泛起的水纹冷静地向四周散开消失,卜箫的眉头仿佛想要和水纹一争高下,只是它不打算散开。
“卜笙!卜笙!卜笙!”卜箫整个脑子只剩下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
“咳!”卜笙偏头吐了两口水,哥呀,你能不能找个平一点的地方,这里石头真的很咯叽人。
“哥,你别晃了,晕。”
“你没事吧?”
“有事,我想吃鱼,可是不敢去找柴了。”卜笙苍白的脸上露出点笑意,却勉强地很明显。
卜箫终于不和水纹斗争了,挤出一个微笑给卜笙,他知道,她只是不想让他担心。
“卜笙,卜箫,你俩怎么样了!天哪,你们没事吧?”
“没事。”卜笙的声音打着颤,却流着一股温暖。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俩吓死我了!哎,你知道吗?卜箫看你掉下去,从桥上一头就扎进水里,那速度,吉尼斯世界纪录都可以破了!”
卜笙转头看向卜箫,他肯定吓坏了。水顺着卜箫的额头淌下,依然没有抚平他的眉头
“走吧,我带你回家。”
“好。”
那一年,他们十三岁。
旧长诗,短歌曲,笙箫阵阵,只有你能泛起涟漪,让那个男孩奋不顾身。
“小笙,高中了啊,不能再皮了,考不到你想去的学校,到时候哭鼻子就没用了,知道吗?”
“知道了!妈妈,为什么你都不说哥的呀,偏心!”卜笙朝妈妈做了个鬼脸,把车窗关上,“哥,经我验证,你是捡来带的,只有亲生的,才会这么坑自己闺女!”
卜箫看看她,他笑起来越来越好看了,眼睛里仿佛能装下一切,北国的雪、南国花开、大漠孤烟、浅草没马蹄、满天星辰……
“你哥?这么些年我的心都操你身上了,小箫我才不担心呢,哎,你能不能跟你哥学学,让我好好过个更年期好吗。”
“妈妈,你终于承认你到更年期了?你……”
“妈妈,别担心,我会监督她的。”卜箫知道卜笙最管不住的就是嘴,不仅仅是吃,立刻结束了她的积极发言。
“行,放学我在家等你们啊,早点回来。”
卜箫是入校新生的第一名,一来老师便通知他一会要做新生代表发言,学校决定让他去,本来是明天的,但是因为明天校长有会要出去,就提前了。
“哥,你……”
这么短的时间,发言稿是来不及准备了,卜箫站在阳台上眼睛看着前面,静静的。
“这前面又没有发言稿,你站这儿干嘛呢?别慌,我在下面陪着你,你行的,啊。”
卜箫低头望向卜笙,虽说男生长个的时间应该在女生后面,但是卜箫的身高从来没有输给卜笙,现在他已经是一米八了,初中时在校队打篮球就是对方防守的重点对象。
“我没有慌,我在想一会说什么呢,你以为我是你啊?还有三分钟,你快过去站队吧。”
“行行行,你最厉害,我走了。”卜笙把手捏成拳放在卜箫面前,卜箫笑笑,用自己的拳和她碰了碰,看着卜笙跑进人群中去了。
“怎么了?你嘴都可以挂画了,谁惹你了?”
谁惹我了?哼!一路上你小迷妹的眼神都快聚成棉花糖了!还是超大的!哥哥是我的!我的!
“没什么,我……火锅吃多了,可以吗?”
卜箫愣了一下,但很快就被微笑代替了。
“看起来还真有点像,嗯?”
卜笙伸手就向卜箫臂膀上拍去,这一招卜箫早就破解了,顺势一躲,还朝卜笙眨了眨眼。
“好好好,我的错,明天给你买奶绿,半糖的,行吧?别撅着嘴了,谁说的自己高中要树立美好形象的,嗯?”
卜笙偏过头不看卜箫,快步走到前面去。
高冷的猫?你也不能学得像一点,卜箫看着不由笑了。
“看在奶绿的份上,赦免你!今天糖醋排骨不准跟我抢!”
“好,也得抢得过啊。”
卜笙仰头看着天空,绵绵的雨滴轻轻飘在她脸上,像蒲公英遇到了乐土,然后慢慢渗开。霂河的水想要看看世界,所以它变成了水蒸气,可是回来的雨里还有它吗,它会回来吗,它会不会想起有一个地方叫霂河,那里有想要君临天下的树,有隐身捉迷藏的水,有不矫揉造作的石桥……它会吗?
“怎么跑这里来了?”
卜笙仰头看见鲸鱼伞的内衬,卜箫的眼光总是不错,伞内的图案倒像是卜笙喜欢的风格,外面是黑色的,是想遮太阳吗?可是,哥,你已经很白了……
“档案我已经送到学校了,学校说九月就会发到大学去。”
“嗯,哥,你办事我放心!就不用跟领导汇报了。”
卜笙永远改不了爱折腾的心性,卜箫她又怎么会放过。高中学校文艺汇演时她好说歹说拉了卜箫去主持,卜箫看不过她失望的样子,终于还是答应了。那天他西装革履,她长裙优雅,他微笑如旧,她温暖向阳。
“哥!跟你商量个事呗!”
“你说,但先说好数学作业我是不会帮你做了,上次要不是……”
“行行行,你别说了,旧事已过,你就节省一个海马背逍遥游好不好,上次只是意外。我说的是音乐节。”
卜笙跑跳着到卜箫面前,像累了刚好看到床一样开心。
“音乐节?”
“对啊,我想拉小提琴,可是你知道的,我自己上台就只有出糗的份了。”
卜笙摊了摊手,然后拉起卜箫的袖子晃了晃。哎,小孩子看到棉花糖都不会跟她一样。不过上次主持时卜笙在后台就不停地喝水,脸上的腮红完全不见踪影——整张脸都是红的。好在卜箫在,他总有办法帮到卜笙,就像小时候他是她的小军师一样。等上台的时候,卜笙的脸已经没那么红了,卜箫对卜笙笑笑,说有他在呢。是啊,有他在呢。
“你成绩可是下降了,上次月考就没考好,期中考试就要到了,练琴的时间可是很少的。”
“你放心,这次只要赢了奖,你说什么是什么,我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学习!”
卜笙比了个四在耳边,两只眼睛简直都可以和夜里猫的眼睛一样亮了。
卜箫把她的小拇指放下来,冲她笑笑,向前走去。
“发誓是这样的。”
“你答应了?”
“答应了,但是这次考试我们不能再让妈妈失望了。”
“Yes,sir!我监督你,嘻嘻!”
音乐节上卜笙一袭白裙倒是看上去安静不少,作为她老师的得意门生,她对小提琴还是很有信心的,卜箫穿了白衬衣给她钢琴伴奏,显得干净温暖。
卜箫把奖金都给了卜笙,他知道卜笙喜欢乐器店里那只很精致的口琴很久了,所以才那么想参加音乐节。给她奖金时卜箫还装作不知道她的小心思。
“奖金给你了,一顿红烧肉怎么样?”
“好!”卜笙第一次在红烧肉上这么大方。
晚上卜箫看到了自己桌上的口琴,还有一张纸条。
“小笙,有个东西送给你。”
“嗯?无事献殷勤,我跟你讲,红烧肉我还是不会让给你的!”
“你真的是吃货本尊了,难得还长不胖。”
卜箫轻轻弹了一下卜笙的额头,从兜里拿出了口琴,那只精致的口琴。
“未闻花名,你说你喜欢这首口琴曲,吹给你听。”
“这礼物送的我喜欢,好,朕欣赏欣赏!”
霂河的水学会了风铃的声音,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学的乐谱,附着口琴的声音,荡起阵阵涟漪,也许不仅仅是霂河的涟漪。
笙箫幽响,风铃尤静
“通知书也拿到了,你俩想好去哪儿玩了吗?”
爸爸从书房拿着几个文件夹出来,今晚他将又是灯的“管理员”。
“这次还是你们自己出去玩吧,我最近工作太忙了,妈妈明天就要出门,进修两个月,所以不能陪你们了,想好了,跟我讲,我去公司一趟。”
“爸爸,我想去普吉岛,昨天同学问我们去不去,我忘了问你们了。”
听到爸爸的话,卜笙急忙从房间探出头来,堆起写满“同意吧同意吧”的笑容看着爸爸。
“普吉岛?也行,卜箫呢?”
“我都可以,卜笙想去就去吧。”
“行,下午你们去把签证办了,证件在书房抽屉里。”
“耶!爸爸真帅!”卜笙跳出房间,完全忘了自己昨天才说自己以后要做一个淑女。
“你收,也只有这时候才会给我说几句好听的,我出门了啊,晚饭不用等我了。”
“小笙,对面乌云黑得……,这趟船我们不去了吧。”
“哥,我都没怕呢,船长都说没事了,他们那么有经验,没事的,唉唉,上船了!快来!”
卜笙早就想去海上了,这次又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票,拿到票的时候她开心得像抱着坚果的松鼠,卜箫打趣她像初进城的村姑,她居然也没有回怼。
卜箫看着前面的天,不安的感觉就像打开开关却坏了浴头而不断喷出的水,说不上来为什么。小笙说得对,船长也说没事了,他可能真的想多了。不放心卜笙自己在船上,他跟了过去。
“啊!”
船行驶到离岸较远的位置时,风吹得越来越大,它们像很久没有得到美食的恶魔,肆虐地咆哮着,好像这样就能让它的猎物束手就擒,暴雨也不愿丢失自己的猎物,于是它们进行了一场联盟,狂吼着翻动着海,又将空中的水与溅起的浪抨击然后交融在一起,毫不留情地怒打在船上。
船上不断充满了叫喊声,小孩子撕心裂肺地喊着,似乎这样就可以吓住发起这场猎捕的风雨,妇女抱怨着既然知道有危险,为什么还要行船?以为他们有经验,经验呢!浪一次又一次地拍来,船仓里东倒西歪地摊开一群人,呕吐物的恶心味道充斥着鼻腔,哭叫的声音也没有想要退下的意思。暴风雨似乎很满意它威慑住了这群猎物,咆哮得更加欢快。
又扬起一面浪墙……
“小笙!你在哪里?小笙!”
这面墙就像它身体那般冰冷,毫无表情,毫无怜惜,直直打在船上,给了它致命的一击。
“哥!我在这儿!”
卜笙眼泪不停往外涌,卜箫从来没有看过她这么狼狈,心里泛起阵阵酸味。
“船要沉了,快跟我走!”
卜箫拉着卜笙朝着楼上跑去,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不会的。
这场联盟从来不会因任何人的承诺或决心而改变,它不会停下它肆虐的恶意,又一巨浪打在已经等待命运安排的船上。
“啊!”
“哥!哥!好多血……怎么办?怎么办?!”卜笙眼泪像开了水阀,她哭的样子真难看,卜箫也没想到这种时候脑子里居然还会这样想。
浪打来时,卜笙迈出的脚没能让她顺利踩上台阶,她向后倒去,卜箫转头一把拉住她,却连同他也一起摔下去,卜箫紧紧把卜笙护在怀里,眼里满是坚定。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不会。
卜箫被地上的玻璃片给划伤了好几处,它们和浪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冰冷,不会因为鲜血浸湿了它们而有任何的暖意。卜笙看着卜箫腿上那道很深的伤口不停向外喷涌着红色,红色。她愣住了,然后一脸呆滞地停住眼泪,连忙去脱自己的衣服,想要给卜箫绑上,她极力想要更快,但好像全世界都不愿意配合她,眼泪又从她眼眶里涌出,仿佛这不是眼泪。
“来不及了,快!从这里跳出去!”
卜箫看着地上的玻璃,仰头看到上方被砸坏的窗户,肯定有人从这里逃出去了,小笙会没事的。
“哥!你在流血!”
“快上去!快!”
卜箫跟着卜笙跳到海里,他催着卜笙赶快向前游,船沉时周围水的流速会很快,他们如果不快点离开就没有机会了。
卜笙满脸盖上了水幕,她只想帮卜箫把腿绑上,那一缕缕的红色在水中散开就像一根根的针漂向她。
“我没事,赶快往前!”
小笙她没事了,没事了。
离船已经有一段距离,卜笙立刻给卜箫把腿绑上,卜箫的脸白得很难看,他一直很白,即使他打篮球,但是卜笙不喜欢他现在的白,因为她害怕。
卜箫看着渐渐向他们驶来的救援艇,淡淡笑了,他知道小笙没事了。
“小笙,跟你说件事。”
“哥,哥,救援艇马上过来了,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卜箫笑笑,他已经快没有力气了,如果卜笙没有拉着他,可能他现在已经是海里的一份子了吧。小笙学游泳其实挺快的,而且游得一点都不比他差,原来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基因不仅仅给了他。
“我书桌左边的抽屉里有个东西是给你的,本来想在你生日的时候给你的。”
“我不要……我要你在生日的时候自己拿给我,我不要自己去找,我不要!你听到没有!”
“好,我给你。”
卜箫从来就看不过卜笙失望,所以他看好多好多的书,当她的小军师,所以他学着做红烧肉,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做给她吃,所以他和她去参加音乐节……
所以……他说……好。
“但是……你一定要喜欢啊。”
你一定要喜欢,你不喜欢,我可能也不能再做了。
卜笙抱着卜箫坐在救援艇上,愣愣的。快了,就要到岸了,有了医生就好了,哥会没事的,会的。
“小笙。”
卜箫的声音已经变得很小,如果蜻蜓在旁边扇翅可能都会听不见,但是卜笙怎么会不听见。
“以后出门记得……记得要带伞,红烧肉的……做法……上次我教你,你做得很好,那只口琴……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就像……”
“哥!哥!你醒过来!我不要!我永远都不会带伞出门,我不会!礼物我不要了,生日愿望我只许一个,这辈子就一个!我只要你!只要你……你醒醒!你醒醒……”
他永远依着你,尽他所能……
我承诺,会护你一世。
就像打小怪兽是奥特曼的任务一样。
这一世是他的一世,虽然他也想是她的一世。
她来了这里。
“小笙,你怎么到这来了?我和爸爸找你找一天了,你怎么能说都不说一声就乱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妈妈眼睛已经布满了血丝,曾经同学夸过妈妈很好看,然而这段时间她似乎老了不少。妈妈怕卜笙再出什么事,一直小心地和她说话。今天发现卜笙不在,妈妈整个人变得歇斯底里,平日里的温婉完全找不到踪影,她和爸爸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有结果,妈妈想着也许卜笙回家了,然而房间里空荡荡的。一直以来妈妈是多么要强的一个人,但现在她显得非常地无助。
八音盒静静躺在卜笙的床上,上面立着两个小人,白衣少年弹着钢琴,嘴角抿起浅浅的微笑,女孩一袭白裙,温暖向阳,他们的旁边清晰的刻着四个字。陪伴着它的只有一张纸条,上面楷书的字迹写着“生日快乐!小笙!这是送你的曲子,笙箫霂河。”
妈妈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顺着墙滑坐在地上,靠在卜笙的床边,她的小笙不能再有事了,不能。她的手插入发中,齿间紧紧地咬着下唇,又慢慢抬起头,血丝更加肆无忌惮,紧密地排列起来,她无助地偏头靠在自己的膝上。笙箫霂河,八音盒上的字醒目地印进了妈妈眼里,止不住的泉涌终究还是从这双曾经很好看的眼睛里涓涓而下。
曾经卜箫的眼睛延续过它的好看。
“我知道小笙在哪儿了,霂河。”妈妈恢复她一如既往的冷静,朝着门走去,手里还握着那个八音盒,也许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小笙需要她。
爸爸一路开车疾驰,这么些年遇到挫折不计其数,他从来没有畏惧过,因为他知道,家里有他爱的人等着他。但是现在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冷静是他唯一能做也是必须要做到的,但是此刻他已经绷不住了,做不到了。
卜笙转头看看妈妈,她的眼眶很红,但是只剩下雨水还在扮演泪水的角色。
“妈妈,对不起。你把它带来了,那就在这里打开它吧,这是哥取的名字,我想他也想在这里听到。”
笙箫霂河,你的笙,我的箫,霂河的风铃,你会喜欢么。
我不会喜欢。
“妈妈,我会带着哥的那一份活得很好,很好,我会好好的,你放心。”
卜笙伸手抹去妈妈眼角的泪水,浅浅地笑着,泪流满面地笑着。
这一曲我很喜欢,但我想说我不喜欢,那样你会回来吗?
你说过会为我撑起伞,不论何时,现在的雨它真的好冷,你会回来吗?
霂河的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成了雨,它们会回来吗?它们会想起这里有个叫卜笙的女孩等着她的哥哥,把你带回来吗?
我还是不想看书,这样你是不是会回来继续当我的小军师?
你会为了那个叫卜笙的女孩回来吗,你会吗?
卜笙听着霂河的风铃声,它正为卜箫的曲子伴奏,也许还有一个伴奏的声音,从那双鲜红的眼睛里响起……
笙箫霂河,这一曲为你,这一世也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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