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余山（下）

（续上）

褚铖手下有些认识裴北望、受过其恩威的士兵，已开始犹豫不决，正欲蠢蠢后退。

褚铖见势不妙，长刀一立，大喝：敢有后退者，格杀勿论，冲！逼着两边的士兵向裴府阵地冲杀过来。

三十人对五百人，裴北望从戎一生，辗转南北，大小数百战，以今日之战最为悬殊。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后梁王朱温的想法裴府众人都已明白，束手就擒，回去同样死路一条，不如置死地而后生。且目前敌在明我在暗，裴府阵地这边，漆黑一片，对方仅靠月色依稀辨认方向和人影。大家放手一搏，没准还有生还的机会。

想到此，裴北望一声令下，放箭。裴府后排的七八个弓手，对着褚铖军冲在最前的数十骑一轮狂射。

余山脚下，凌晨一点，月色皎洁，马鸣风萧，人声鼎沸，杀声震天，在火光映照下，双方正在殊死拼斗。裴北望和裴怰父子并肩而立，与长枪手站在一排，在拒马后面，左手执方寸剑，右手握九环鎏金刀，紧盯前后两边之敌。

褚铖所带这些士兵不是一般人，大部分是后梁太祖朱温起家的王牌部队——长直军改编而成的羽林军。勇猛过人，威震中原。但随着裴府弓箭手阵阵箭雨，还没靠近裴营阵前，已陆续倒下不少。

裴怰发现，裴府家丁里的弓箭手，真准！一箭一个，眼看着褚铖带来的几十骑，已损失过半，剩下那些步兵要好对付得多，真没想到裴府中还有这样的神箭手，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认识一下。

大敌当前，容不得多想，眼看对方骑兵越来越近，仅剩四五十步距离，裴怰焦虑地看着父亲。

裴北望当然明白裴怰的意思，只说一句“别急点火，一点火我们就暴露了”。继续全神贯注看着左右两边敌方战场态势。众人恍然大悟，皆佩服裴北望的胆识。

三十步，二十步，对方脸上狰狞面目已依稀可辨，在月色映照下，裴怰的心都快提到嗓眼。只能双手握住长枪，紧张站在裴北望身边。眼看对方的骑兵只剩十步之遥，裴北望这才不慌不忙说，取我弓来。

还有五六步！裴怰已经看到敌人的眼睛鼻子。裴北望拈弓搭起火箭，对着己方前面两道陷马坑上的干草硫磺射去，“轰”的一声，裴府阵前火光冲天，对方冲在最前的十余骑顿时人仰马翻，鬼哭狼嚎，浑身着火，陷进坑中，乱马四处奔逃。

裴北望又大喝一声，“护盾”。裴府这些家兵平时就训练有素，各自举起盾牌遮挡。之前，因为裴营阵地烟火尽灭，一片漆黑，敌明我暗。现在点燃干草硫磺，虽然挡住褚铖的骑兵攻击，但同时自己阵地和人数也让对方一目了然。

果不其然，在陷马坑火光映照下，褚铖远远看得清楚，顿时底气倍增，冷哼一声，“射”！黑暗中，数百箭雨向裴府众人袭来，“砰，砰”之声不绝于耳，落在裴府众人的盾牌上。

冲！褚铖同时指挥两边士兵加紧向裴府阵地进攻，只见前后两边，黑压压的敌军，叫喊着，向裴家父子冲杀过来。

怰儿，带着方寸剑，上山。裴北望将剑递给裴怰。

父亲，我不走。裴怰很坚定，语带哽咽。

你才17岁，战场违令者，斩！裴北望神色冷峻，毫无商量余地，双眼只盯着左右两边越来越近的敌人。他很清楚，今天这场仗要打赢的机会微乎其微。只见对方火把光芒下，中箭的敌军一个接一个，连续倒下。转眼间，褚铖这边又有近十人中箭。黑暗之中，裴府竟有这样的神箭手？裴北望心生疑虑，不过眼下已顾不上这些。走！再次冲着裴怰沉声下令。

裴怰双膝跪地，接过方寸剑，对着裴北望磕头三下，父亲，孩儿不孝。转身，朝最后面弓箭手方向上山而去，眼泪夺眶而出。

裴营阵地的位置，前面说过：背靠余山，正面对着官道大路，地势稍高，可以看到整个战场形势，对左右两边来敌看得一清二楚。此时，褚铖带领的敌军已冲到陷马坑前，火光映照下，双方都已能看清彼此的五官。

裴将军，何不束手就擒，随我回去。褚铖看到裴府只有区区二三十人，越发得意放肆，隔着陷马坑对裴北望叫喊。

乱臣贼子，人人得已诛之，有胆你就放马过来。裴北望冷笑一声。

褚铖恼羞成怒，举起长刀，刚说完“攻”字，一道冷箭，似从山腰处的黑暗中而出，褚铖“哎呦”一声，捂着左肩，摔下马来，狼狈不堪，差点没了性命。

裴北望哈哈大笑。褚铖勉强站起身，狂叫：杀！杀！指挥羽林军冲杀过来，两路人马随即短兵相接，黑暗中，混乱不堪。双方的弓箭手投鼠忌器，也各自抄起短刀拼杀。

裴北望上马，手握九环鎏金刀，大喝一声：挡我者，死！一马当先，冲杀出去，背后左右各紧跟五名长枪手，五名盾牌手，在数百人中左冲右突，威风凛凛，褚铖军无人敢逆其锋，有诗为证：

辅国尽忠报李唐，

戎马一生震三江，

功高无赏徒猜忌，

去留寸心且还乡。

网图

裴北望知道，此刻杀出阵地，以攻为守，吸引对方注意，对裴怰、还有营地后面的裴府老弱妇孺是最好的掩护。

褚铖看着己方数百人，在裴北望单骑长刀冲击下，转眼成了守势，气急败坏，大呼：抓人！指挥兵卒直扑裴府阵地最后面的老弱妇孺。

这下让裴北望投鼠忌器，首尾难以兼顾，擒贼先擒王，只能拼尽全力向褚铖杀去。

裴怰此刻已穿过裴营阵地最后方，正努力往余山上攀爬。黑暗中走错方向，一块凸出的巨大岩石，成90度挡在前方，成了绝路。绕回去重新找路已来不及，褚铖的兵马冲到山脚，正在自己脚下方不远处，举着明亮火把，逐一搜索裴府人员。

火光映照下，有士兵发现了正欲往上攀的裴怰身影，指着大喊：那里还有人，放箭。一阵箭雨随即落在裴怰周围。

狭窄山间，面前巨大的岩石峭壁，周围一片漆黑，无丝毫可隐藏的地方，稍有不慎一脚踩空随时会滚下山。下方二十多米处，敌军的箭不断射来，山腰处的裴怰险象环生，进退维艰，悲愤欲绝下，正欲回头冲下山去，与敌同归于尽。

怰哥哥，一声熟悉的低唤，从裴怰头顶巨大的悬崖峭壁上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