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 逝

留 逝

“生命是一场溃败。”昆德拉说，他从起点看到了终点，探究生命的过程，必须来到死亡的边缘。

真的无法用什么去诠释这样深渊而又遥远的话题，就从身边最近的说起。

当父母老去，那渐行渐远的离去，让我感受到一份不舍和无奈，不得不承认生命终将以这样的方式逝去，

望着那张下垂、充满皱纹的脸。在心里，我只想低着头去抱着他亲吻，就象吻孩子一样的无法克制。

1、

父亲在70岁时，头一天，所有的亲朋好友和远嫁的我聚在一起给他祝寿，那一场盛宴，让他乐不可支。远在攀枝花的叔叔，江油的姑姑都赶来，为大哥欢庆。

多年弥散的亲情，因为时间的磨砺再次回到血水相浓的时刻，以前所有间隙都因为时间的长久而消散，剩下的是珍惜和宝贵，那一天大家在重逢的感动中度过。

第二天一大早，父母亲带着姑姑去西中公园散步，短短的二十分钟，母亲  急促的摇醒还在睡梦中的我。

“兰兰，不好了，你爸摔倒了，我和姑姑扶他走回来，我给他喝了开水，他现在人昏沉沉，情况不对。”我立马随她去客厅，老爸迷迷糊糊，姑姑脸色苍白。

我问到：怎么摔倒的？多长时间了？

“我们去散步，下一个小 坡 ，滑倒的，有十来分钟了。前半年，装灯也摔下来，头 昏 一阵，去医院医生说没事，只打了一个小孔就解决了，身体照样很好。”母亲说。

父亲身体一向硬朗，她以为同上次一样不碍事。

“我要上厕所，”老爸叫到，母亲和姑姑把他向厕所扶去。他的身体在瘫软，人在失控。

这种状况，我立马打电话给住在医院附近的姐姐，叫她挂号，父亲的身体在瘫软，大家慌乱一团，哥哥去楼下叫车，我决定打120，最后120接到我们的呼救。

父亲因为颅内出血，经过四个小时开颅手术抢救，推进了ICU。他一直昏迷，在推进病床的那一刻，仅有母亲有几分钟呆在他的身边，看着母亲抱着他的头，嘴里一直叨叨  着“你要坚强，你可以的，我在等你”。

那扇灰白的大门，隔断了空气，隔断了声音，隔断了所有的知觉，门一关上他就与我们无关，我的心如同被狂风倾扫过一般。

从前一刻的欢天喜地到下一刻的极速狂奔，全家八、九个人都在医院的走廊上沉默无言的呆了几个小时。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逝去的感觉，那样的手足无措。

2、

我与父亲呆在一起的时间算算，凑在一起就五六年。在我成长的童年、少年、青年 乃至以后的人生，他都只是片段的出现。

因为工作性质，我幼小时，他每年只有一个月的探亲假回家，当我成年后，我又选择离家工作。

很长一段时间，记得我们偶尔的相处，对他的记忆除了童年时的陌生，就是少年时在他面前的叛逆，这一切我们都无言以对，这个话题早以在可以讨论的时候错过，我们之间错过了太多的东西。

但在我人生的经历中，父亲这样的表现，并不影响他对我的影响。

他从一个小县城到千里之外的异乡工作，他专注自己的技能，有着刚直不阿的性格。记得当年单位里发工资，都装在信封里，一次他的信封里凭空多出40元钱，40元并不少，是一家人一个月的开支，他找到财务退还给他，做帐的人感激涕零。

父亲是家里的长子，15岁任然得到他奶奶的宠爱，不曾做过丝毫的家务，有着娇生惯养的作派，这也不动摇他去做一个坦诚的人，他的自律来自于哪里？我没有机会问，他也从来不曾说过。

父亲在母亲那里最优秀的品质，莫过于不离不弃了。

有一年母亲得病瘫痪在床，在单位里，与她一同瘫痪的有三人，其中两位都因此而死掉。只有母亲得到父亲无微不至的照料，奇迹般的痊愈。看看当时的照片，父亲那双透亮的大眼睛深深的凹陷下去。

带着两个孩子，每天工作，还要照顾瘫痪在床的妻子，那是什么样的背负，让这个男人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是他让这个家在风雨飘渺中得以存留。

生命的坚韧一次次的突现，闯过人生次次劫难，去拉长生命的长度，如同纤夫一样的前行，只顾得上看脚下，那条艰辛的路漫长而悠远，依然无法阻挡一双向前的脚。

父亲毫无怨言的走过一程程的人生，到如今他已走过80年，畅言要活120岁，生活也从来没有对他仁慈过，但他也没有回头过，走出ICU，他比以往更乐观坚强，的确走出一遍天真与灿烂。

3、

16年前，我给他一张纸，说“老爸，你去取，这500 元就是你的。”

“真的？！2元钱可以换500元？”他充满怀疑的态度到体彩店去拿回了500元，惊喜得象个孩子。

从此，16年不曾间断一天，他用了无数个笔记本去画体育奖票的走势图，甚至用计算的方式去推断奖票的规律。有时，我们支持他，说与他合股，投他十元，二十元，有时我们打趣他是未来的百万富翁，他从不动 摇 ，风雨无阻的为体育彩票奉献。

因为有了专注，他不会其它的爱好，也避免了阿尔斯海默 症，因为母亲说他脑子受伤后有后遗症，要不是彩票  拯救了他，后果不可想象。我看未必，他的花也养得很好，很会买东西，学会了做家务，他还会听戏看书。

但不得不承认，他的血糖居高不下，他的行动缓慢，他比以前害怕 嘈杂，他也不爱旅游了，他放弃了烟酒，他在所有的养生保健项目上都愿意试一试。

但他还是在一天天的衰老，每一次电话的那一端，他都说他很好，也拉家常，问这个好，那个好，总结几句：吃饭7分饱（做人做事别贪），老实老实终是实，只要无害去尝试。

当我问他身体如何，他说要准备活120岁，他不知道，我已经到了明白他状况的年龄，他渐行渐远的脸，更让远在异乡的我思念成 茧。

一辈子的父女缘  无乎薄到只有可见的几个章节，在终将逝去的后半程，才发现，人生如同沙漏 ，漏 光掉一切只为见证一段时光。这不是我们的人生吗？一样的在逝去，一样的留存，生命的延续只有缘分没有原由。

                            写于七月凌晨两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