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几场颇急的雨势扫荡后,这座城市似是不敌其力,终日挂着一张灰败的面容。满园湿淋淋的道路,像是把铁刀木跌了个跤,撒了一地的黄色细小花瓣,一下使我想起了《金粉世家》里的落花胡同。大约这也是秋的缘故,佳节将至,旅人总要滋生一点乡愁别绪。
想起儿时的中秋节前,村里的青壮年们会成群地上山伐竹,以竹篾扎架,制作长筒状的孔明灯,裱糊上柔韧的白纸,再在底部用铁丝拴上沾了油的布团,人们常是按捺不住节庆的喜悦之情提前点燃,早在数天前就有零星的孔明灯,拽着一条黑色尾巴在苍穹游离,吸引得顽皮小孩争相追赶。只见它随风摆动,在灯盏燃尽后,终于直直的坠地。紧接着一阵欢呼雀跃,孩子们纷纷涌入某个村民的家中,冲上天台,架起跌落的孔明灯就跑。身后便有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预示着祛除晦气。浓烟里,红色的纸屑如落英一般。

到了中秋的晚上则更是热闹,铜镜似的满月大而模糊。成串的孔明灯接连升起,闪耀如群星,不一会儿便将天空的口袋塞得满满当当。孩子们提着各式的灯笼窜入巷子,走进广袤的夜色中,远远望去,仿佛一只只萤火虫正在田野飞舞,近前了才会发现是一张笑意盈盈的小脸儿,额头上还冒着细密的汗。
犹记得当年爷爷曾亲手为我们兄妹几个做过一盏灯笼,是把塑料瓶身剪去,独留下底座,以铁丝拴在两端,悬在一根木棍上,再点上蜡烛便是成品。一生牧牛的他干不了什么巧活,但儿时的快乐从来不以物质衡量。那一年,我们拎着这盏塑料灯笼上蹿下跳,与所有的孩童无异。如今斯人已逝,每每忆及,仅剩怅惘与缅怀而已。
中秋还有一项重头戏——食月饼。总是在夜阑时分,母亲才将月饼端来,仿佛唯有如此方体现出郑重。我们亦停止了嬉闹,屏息看着她的动作,生怕那可怜的四分之一要因她的偏颇而有所损失。诸多月饼种类中,我独爱蛋黄莲蓉的,一口咬下去,莲蓉香甜,蛋黄流油,饼皮绵软,回味无穷。即使成年后的我,尝过了冰皮的果蔬的,都无法撼动其地位,或许也因为一种叫做“情怀”的馅料无可替代。
每每经历过“中秋”一场盛事,村里便会多了一番奇特的景象,空气中漂浮着黑色的遗烬,曾经满眼葱绿的山野,出现一片光秃秃的树木,像是光滑的皮肤上平添了一道丑陋的疤。原是象征美好祝愿的孔明灯,不可控地成为咒诅,未燃尽的灯盏对生灵进行了一场屠杀。过去人们单纯地迷信自然的再生能力,“野火烧不尽”,来年春暖又是万物复苏。而近几年随着思想的开化,以及经济的发展,人们寻找到其他的方式替代这一活动,孔明灯终于日渐式微了。
失去了孔明灯的中秋,像是漏屋又遭受了连夜雨的追打。当年提着灯笼满街转的孩童们早已成为疲惫的中年人,而我们的下一代,沉迷在电子产品的间隙中,不经意地抱怨了一句,“月饼有什么好吃的?”“中秋有什么特别的?”物质丰富的年代,他们的姿态比我们更加泰然,所以他们不会懂得,我们曾经的快乐是怎样的战战兢兢,来之不易,倍感珍惜。
于是想到,我的孩子会感受到新的时代新的意义,我却为他不能感受我曾感受过的,觉得非常遗憾,这是幸,也是不幸。
人是会变的,但愿,物长久,共婵娟,此月年年如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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