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根系在动物和超人之间的绳子。也就是深渊上方的绳索。走过去危险,停在中途也危险,颤抖也危险,停住也危险。——尼采
曾经做过实习记者,独身坐车,横跨大半个城市至郊区,采访一个所谓企业家。至目的地,偏僻处一门市在装修中,工人不在,某某科技产品的招牌零落于地。一间尚能接待人的房间位于角落,一面目阴沉男子坐在桌前。彼时脑子里想的东西很少,只希望速速搞定采访得稿费若干。然而由于采访文属于软文广告式推广,版面费颇贵,未能谈妥,我只好匆匆离去,懊恼半天白忙活。
年轻的我当时忘了思考一单身弱女子在如此境地,若是对方心有不轨,呼救无人,体力不济,我将面临什么。回程路上在一小吃店解决晚饭,拧不动一瓶水的盖子,忽然想到自己不是武侠片里的巾帼女侠。我尚年轻,父母只我一女,风风火火的劲头顿时减了。后来找了一份体制内工作,在泯然众人里求太平。
无所不能的人类有着十分脆弱的肉体,人天然是城邦的动物,便是为着生存的安全感。无数规则下形成的秩序保证着人类的发展,我们说到底只有在自造的笼子里才能安全的存活。秩序的笼子一旦出现裂缝就要吞噬肉体,哪怕太平盛世,哪怕青天白日。
所以,不要惊诧一个985院校的大学生无声无息地死于一个水坑。他不过是投了一份简历,求一个职位,要觅一份好做家里的顶梁柱。好好读书,努力工作,无数励志故事的主人公都在走的路数,到了李文星这里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翻转,一个生命就此消失,一切变成了荒诞的悲剧。
人的理性无法弥合秩序裂缝的存在,人的非理性有时加速着裂缝的扩大。我们每天都在和平静生活中的无底深渊擦身而过,只有在发现别人掉入深渊时才惊呼感叹。人们会对诸如女游客无端被砍成毁容、房屋被莫名拆毁等新闻气愤异常,说到底是对个体被秩序裂缝吞噬的恐惧。没有什么利害阴谋,肉体毁灭于日常行为,是恐慌的根本缘由。
传销固然源自人性贪婪,更可怕的是围绕它的规则空白。一个单身女子敢去郊区独自采访一个陌生人,能依靠的还有刑法震慑力的无声保护。一个985毕业高材生毁于传销虽然不可思议却在偶然中有必然的逻辑,规则空白之地,你的学识、常识,甚至身份地位毫无用途(除非自带权力或暴力等具有压迫力的属性)。甚至名校大学生身份还会带来更多负效应,一些人觉得利用规则空白摧毁一个人就是对社会正常秩序挑战的胜利,会让他们有权力感和成就感。无能力者有时以折辱潜在社会精英来获得心理满足,卑劣社会失意者会利用秩序缝隙进行报复。但是他们不会报复社会上层和地位巩固的精英群体,只会把手伸向本来同处于社会底层而期望成为精英的奋斗者。
李文星不幸成为了被摧折的目标。他在假招聘网站上留下的信息只会让传销组织中人对自己的罪行更自得,所以才会逼迫他成为“老板”,通过这种方式把他挤压入绝境。从报道来看显然传销组织对他的人身控制很严格,再玩弄般地置以一个他本人根本不想要的头衔,逼他骗取家人金钱。李文星因为家庭贫困才急需工作,他只能拒绝对方要求。可想之后他会受到极大的精神侮辱,甚至是肉体侮辱。初入社会的李文星遭受了最残酷的人格抹杀,理想和愿望被糟蹋于尘埃。如果是被所谓权贵欺压或遭遇社会不公,还可以激发人的斗志。可怕的是他受到了来自同为社会底层的伤害,并且这些人无能力无学识无底线明明更加不堪却对他肆意凌辱,而他又无能为力。
人们对他的惋惜也在于此,大好青年死于社会渣滓之手,最恐怖的是这其中的恶意,故意毁掉的恶意。所以大家急切希望惩戒措施能够发挥作用,报应机制展示足够的威慑力。然而规则的设置基于人类的理性,传销则是社会发展中的癫狂症。法律有时对疯子也是无力的,在立法愈加规范化的今天,传销的复杂性使法律救济无法在效率上满足要求,行政手段又无法形成真正的打击力量。也许李文星的死会促使当地政府进行又一轮的打击传销行动,但是想彻底根治畸形追求金钱财富而来的癫狂症,恐怕需要在社会发展中将其逐步消蚀瓦解。
新闻报道中李文星的照片,眼神单纯木讷,也许他从未奢求过青春飞扬,但至少毕业时他也曾思考未来的岁月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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