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府诗集·薤露》
和室友无意间谈到有关死亡的话题，心里有很多感触。
在我前二十年波澜壮阔的人生中，遭遇过意外，也曾感受惊喜，有幸旁观他人的一生枯荣。
一
凡提死亡，怎么也绕不开葬礼。
坎坎坷坷长到二十来岁，我曾亲历三场盛大葬礼。充斥耳膜的哭喊、随风扬起的白幡和葬入黄土地中不会醒来的亲人，是我对葬礼的最初印象。
我人生参加的第一场葬礼是在五岁那年的春节，最疼爱我的老太太（外公的母亲）去世。之前的每一天早上，她都会在粥里煮一个鸡蛋送来给我吃，然而那天，她没来。我们等到八点多，招待完拜年的客人，还是没等到她来我家。妈妈预感到不对，便带我去屋后老太太的家找她。我们进去她阴暗潮湿的卧室后，便发现她无声无息面色安详地躺在床上。厚厚的被窝里早就没有半点温度，她就那样静静躺在那里，身体僵硬，四肢冰冷。
时间太过久远，我也不懂自己那一刻究竟在想什么，抑或是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呆呆地跟在妈妈身后，看来来往往的长辈安排葬礼的一切。
后来的很多年里，我对朋友说起老太太，记得她嘶哑沧桑的嗓音，记得她干枯手臂上难看的皱纹，记得她半点也不柔软的古怪性格，记得很多关于她的场景。她背着妈妈给我塞零钱，把我叫到屋后，给我新出锅的煮鸡蛋，有关她的一切记忆总会清晰而又深刻地浮现于脑海中，然故人永不入梦。
枯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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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在老太太去世的几年后，我的大爷爷（外公的哥哥）也不幸因病过世。
我清楚地记得，那年我上二年级，葬礼举行的那天上午，我还在学校上课，学习一篇名叫《小马过河》的课文。中午别人都去食堂吃饭了，只有我一个人跑到老师的办公室去请下午的假。
回家的路途不长，绕过一片大大的池塘，走过窄窄的一段田间小路，不用二十分钟也就到了。然而那天，我背着书包，一个人走在长满细细野草的回家路上，却感觉这条路怎么也走不完。我知道大爷爷会永远离开我，就像从前老太太离开我一样，宛如一阵风、一个梦，永不会回来。
可是我想不通。
我想不通一个人为什么要离开他所爱也爱他的人。人死一去万事空，可留给活人的却是无尽的哀思啊。
南宋词人姜夔在《鹧鸪天·元夕有所梦》一词中写道：“梦中未比丹青见，人间久别不成悲。”我们在人世离别太久，一切伤痛都会慢慢被时光抛弃。然而曾经的痛苦却不会一笑了之啊。它们不是被遗忘，而是在时光往复中，被我们悄悄藏在心底的隐秘之处，不敢触摸不敢回忆，只能任由时间静静流逝，留下一道道永不能愈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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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我人生参加的第三场葬礼主角，是比我外公大了十几岁的姐姐、我的大姑奶奶。
她是一个性情古怪的年迈老人，年龄越大，和家人的关系却越差，很多时候都会无缘无故地冲家人发脾气，久而久之，她和儿女子孙的感情也日渐淡薄。大姑奶奶过世之前，已经缠绵病榻很久，却始终不愿向儿女认输。她一个人洗衣做饭，照顾自己的生活，一切家务也从不假手于人。
我曾听外婆私下评价说，大姑奶奶要强了一辈子，临老了也不愿服输，脾气是古怪了点，到底不是歹人。她越老脾气越坏，也是不想承认老了，不想麻烦儿女。可就这么简单的道理，她的子女却始终看不明白，只当母亲脾气大，一次次错过和母亲释怀交心的机会。所幸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大姑奶奶还是得到了儿女的照顾，安详离开了人世。
有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其实未必是子女不真心。我们长期从事一份职业都会有职业倦怠，更何况是长年累月地照顾卧病在床的老人？会倦怠很正常，人们本不应该对任何一种社会角色产生过多的期待，子女亦然。但在倦怠之余，还应秉持初心，对亲人多一份耐心和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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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我对意外一词，也许有比常人更多的感悟。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家门口的国道上曾发生过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村里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这次车祸中不幸被撞，当场不治身亡。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人的逝去不只有寿终正寝一途。和我家老太太过世所表现出的安详平静不同，她满身是血地躺在马路中央，周围站了一圈又一圈面色或冷漠或猎奇的旁观者，一张张脸上看不到任何真心的悲伤。
这一场景在我年幼的记忆里一直留存了很久。明明前几天还在一起吃饭谈笑风生的老奶奶，怎么此刻，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醒不来了呢？明明前几天，她还活生生地和我们一起聊天，走过挂满艾草和符纸的屋檐。而这一刻，她无声无息地离去，除了满地的鲜血，没留下一点痕迹。
也许是我这一生真的充满了意外，后来我又无数次遇到稀奇古怪的事，其中不乏交通意外和杀人事件。
2012年6月初，距离我中考只差十几天的时候，村里突然发生了一场恶性杀人事件。说起来也挺戏剧化的，这起事件的加害者正是多年前在车祸中丧生的那位老人的儿子。
父亲早逝，母亲也意外过世，唯一的同胞姐姐有智力问题，他从出生就饱受村人的议论。后来长到三十多岁，同我妈一样的年纪，却还一直单身。有一年他从外地带了一个女朋友回来，都准备结婚了，却没想到女方的哥哥前来调查情况，邻居多说了一句“人品要是不错，怎么可能三十多了还没结婚”，导致婚事告吹。加上之前田地纠纷，他和邻居家族彻底结下了梁子。情绪积攒到最后，终于引发了一死五伤的血案。
我非当事人，不过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简单叙述，不便评价是非对错。然而抛却是非问题，这起案件对我最大的启示莫过于人世无常，我们永远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何事，所以在我们仍会心动仍然热血澎湃的时候，一定要敬畏生命，惜取眼前人。
后记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我很喜欢白居易的这首诗：
离离原上草，
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
然而雁群往复，春水复涨，春草明年又绿，逝去的人永不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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