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记得有种产品叫“成长快乐”，每次在电视上看到这个广告的时候，心中总是充满腹诽：成长或许从来便不曾快乐。当幼稚的想当然和赤裸肮脏的现实发生第一次碰撞时，若说心里不痛苦大概是不可能的。
在我刚开始工作时，现在仍有一件事难以忘记。当时公司里要为远道而来的客户赠送一些纪念品，恰好在那么几天公司后勤没有像往常一样做采购，公司经理就让部门主管带着我去附近的商场临时购置一些礼品。在公司附近的商场中挑选了片刻，我们决定送给客户几条高档皮带，主管让我查验着发票的具体名称，他则在货柜旁挑选着皮带。在要结账之前，他凑过来问我，有没有看着还不错的皮夹或者饰品，我不知道是何用意没有说话。他随即拿起一个钱包问我，这个你觉得怎么样？我看看觉得不错，便附和了几句。到结账开发票的时候，我发现礼品袋子里多了一条皮带一个钱包。
走回公司的路上，主管闲聊了几句之后，拿起发票看了看，上面并没有明细只有一个总数。他笑了笑，然后从袋子里取出一条皮带装进自己口袋，拿起钱包笑着塞在我怀里。虽然初涉社会，但毕竟不傻，笑着道了谢就收了起来。主管看我还算懂事，满意的笑着叮嘱我没必要和别人聊这事。我自然会意的点点头，说句尽可放心。主管不知道的是，那个瞬间，是我第一次面对职业道德上的疑惑。如果有选择，我宁可不拿，但是我知道不拿对方如何可以放心，不同流合污以后一起共事恐怕诸多不便。世俗对我的第一次试探，我选择按下心中的疑惑，配合的接受。
这件小事已经过去将近十几年，恐怕当时的主管早就忘记了这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但是，我却难以忘记，当初揣起钱包时心中的不适感。那之后还有过很多次类似的情形，第一次违心的在酒桌上逢迎客户，第一次参与和客户的莺歌燕舞，第一次在上级的暗示下排挤同事，第一次在商业调研中被迫作假……
这种种的情形之下，从理性上来说，我并没有其他的选择。或者是配合，或者被驱逐。大家都带着过来人的嘲讽看着我这个稚嫩的雏儿，他们坚信我终将成为他们的一员。
在一个铁笼中挂着一个皮球，笼中的两只猴子只要有一个触动皮球，两只猴都会受到电击。久而久之，只要有一只猴靠近皮球，另一只就会疯狂的上去将它揍一顿。后来，笼子里来了第三只猴，它并不知道皮球的规矩，但是每次当它靠近皮球，先前的两只猴就会疯狂的凑它一顿，慢慢的它也明白了这个规矩。再后来第一只猴被拿走了，第四只猴子被放进铁笼。每当它要靠近皮球，第二只和第三只猴就会狂揍它一顿，经过几次它也明白了一个规矩。最后第二只猴也被带走了，第五只猴被放进铁笼，这时触碰皮球早就不会再收到电击惩罚。但是每次当第五只猴靠近皮球，第三只和第四只就拼命揍它一顿。可笑的是，其实第三只和第四只根本没有受过电击，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不能触碰皮球。虽然不知道为何要胖揍靠近皮球的新人，但是他们将这种规矩执着的延续了下去。
我从来便不是一个执拗的理想主义者，每次世俗对我的试探，我都选择了变通的配合。对于自己逐渐发生的变化，我选择了视而不见或是自我安慰。每一次他人要求我违背本心的协同，我从未拒绝过，面对或明或暗的规则，我选择模糊自己的判断。模糊不是因为我懵懂，恰恰是因为我清醒，我知道每一次不配合的代价，我知道我的不合作除了给自己带来巨大的损失以外，并不会改变什么。我从客观的结果中寻找不到对抗的理由，于是一次次选择了参与和合作。
一次次世俗的试探下，让我离清明的道德判断就越远。对与错、忠与奸、是与非渐渐失去了边界，虽然有着各种的道德教化，但众人的行事准则似乎并不受到这些框架的影响，比较着周围，衡量着结果，计算着得失。经历了许多才知道，配合世俗并不是只有我一个“聪明人”才做的到的，这其实是绝大多数人的选择。在一次次犹豫之后选择顺从，顺从过后选择同化，同化之后选择捍卫。现在回想，那些“指点”我的前辈们当初肯定也有过道德上的挣扎，作假欺瞒口是心非也绝对不是他们刚入社会时的本色。但在几十年之后，他们不仅接受了这些模糊的道德规则，而且选择去捍卫、去传承。
在社会的压力之下，保持自己的清明其实才是一种莫大的勇气。人若不能够捍卫自己的笃信，那么还哪里有什么底线可言。世俗对我们的每一次试探其实都是在挑战着我们的底线，有些人选择迎合，有些人选择回避，一路上却鲜有人选择坚守。坚守的代价太大，不仅遭人非议，更会遭人排挤，不但要顶上假清高的帽子，更加难以融入污浊混沌的系统。过了这么些年，我并没有从一次次的妥协配合中找到快乐，我违背着自己的内心，快乐自然难以获得。
我走进了笼子，一举一动都倍加小心。我依照着自己的本心看着高处悬着的良心，我想纵身一跃，但却没想到会棍棒加身。周围“前辈们”带着冷漠的眼神，教训着我这个新人。一次次挨揍之后，我渐渐失去了触碰良心的勇气。所幸时间久了，竟也就渐渐麻木了。笼子里一代人走了，一代人来了，我也渐渐成为了别人的前辈。我捡起棍棒，攒足了劲揍着想接近良心的新人。我笑他们稚嫩，我笑他们单纯，我笑他们固执，我狞笑着挥舞棍棒，将身体转向背弃良心的方向。麻木的久了，也就清醒了，虚伪的久了，也便诚恳了。我终究还是扔下棍棒走向良心，这一次纵使他人棍棒加身，我当矢志不渝……
在世俗的试探中，或浑噩，或清醒，或沉沦，或解脱。我们终将成熟，纵使是不一样的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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