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爆发都有片刻的宁静,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 ——北岛
(一)
从那之后又过去了多久呢?被继母送去奥塞罗教的实验楼,羡生望着天花板想到。奥塞罗教,好像是在2021年,民间设立的,也是唯一被政府承认的新时代教派,他们主张用科技让人类获得永恒的生命,很快便拥有了大量的信徒。不过,这些也都是4年前羡生所知道的情报了。
大概在六年前,羡生得了一种罕见的病。起初,只是右手有些麻木,后来渐渐就发展成了全身都失去知觉,变成了所谓的植物人。由于一年前家里的一系列变故,继母为了一笔保证金,将他送去了奥塞罗教的实验楼接受“康复手术”。就在昨天,手术成功了!
之后,羡生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久到枫叶从窗外的银河不断泻下。已是秋天的夜晚,床头有一台90年代的磁带播放器,循环着俄罗斯民谣《nennk 》,护士簇着百合花进入了病房。“啊!”她惊讶地发现羡生睁开了眼,“得赶快告诉丹医生!”随后便踏着急匆匆的步子离开了。
一名戴着口罩的医生在为羡生进行了基本的检查后,吩咐护士拿来了一面镜子。“欢迎你的新生!李羡生先生。”可当羡生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时,心情跌落到了谷底。
镜子里出现了一个怪物!
那怪物瘦骨嶙峋,皮肤惨白,脸上与躯干布满了缝合的痕迹,仅有几根发白毛发的头皮呈粉色,左眼深深陷了进去,原来应是右眼的地方却变成了一张嘴巴,额头与左肩的皮肤突了两根骨刺出来,奇怪的是,虽然没有了鼻子,但眼前这只怪……噢,不!是羡生确实感觉到自己在依靠着除了鼻子以外的器官呼吸着。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羡生无力而绝望地问道。
“你应该知道的。”医生做了个手势,让护士将镜子收了起来。“你原来的大部分神经都已坏死,对此,我们使用了我们一直在研发的新型细胞——gm细胞,一种将青蛙蚯蚓等生物细胞加入某种方法融合而成,具有强适应性与恢复性的细胞,你现在身体的大部分都是由gm细胞及其变种所组成的,你很幸运地成为了第二个大面积移植gm细胞而成功成活的实验品。”
“第二个?那第一个是谁?”羡生问道。居然有和他一样被改造为怪物的人,心理上不免地感到一丝平衡。
“你会遇到的。”医生就像透过瞳孔看穿了羡生一样, “我的名字叫丹,关于你的身体,我们还需要做更多的了解,你先休息吧。”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一瞬间,就在刚才那转身的一瞬,羡生捕捉到了丹那低迷的神情,嘴里还小声嘀咕道“不过你们都是一样啊”。尽管小声,羡生还是听到了。
“那个......由于你现在依靠皮肤呼吸,请你要尽可能保持半裸。”护士小声地对羡生说,随后便也离开了病房。
(二)
随着羡生逐渐适应新的身体,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这一天从睡梦中醒来,羡生的眼里流出了黑色的眼泪,身上缝合的地方突然就渗出了鲜血,这些异常很快便引起了医生们的注意,检查后,医生们的表情更加阴沉了。
看来就算有再强的适应性也免不了排异反应啊。羡生在心里想到,自身作为生物的直觉告诉他,他将不久于人世。就在昨天,羡生见到了第一个成功存活的实验品,不同于自己这个怪物,那个女孩漂亮得如同梦里的人儿。无可挑剔的五官精致地装饰在白净且无红晕的脸上,黑发长长地垂向后腰,双眼呆呆地望向前方,眸子如黑洞一般,空洞的内在有着强大的吸引力……
“她叫夏依娃,和你一样。”
“同是gm细胞的产物?竟是这么完美。与我这怪物哪里一样了?”
“因为……”
这时,似曾相识的凄美歌声打断了羡生与丹的交流。与记忆中的曲调截然不同,原来欢快的调子里流露出忧伤的韵味。追其源头,竟是从夏依娃口中传来的。
“俄罗斯工厂的《nennk 》, 上个世纪的老歌了。 ”丹医生解释道“她已经死过一次了,靠着gm细胞才能让她勉强活过来。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任何思想与感情,只是听从他人的命令以及时不时唱起这首歌来。很抱歉……你们一样,都是失败品。”
“你们一样,都是失败品!”这句话一直在羡生心头回荡着。说到底,自己与夏依娃不过是奥塞罗教的小白鼠,财产而已。他也想过重回健康的生活后,再次投向父亲的怀抱。可是,他已经没有可能再回到人类社会了。他哭了出来,与其当这样的怪物,还不如死了算了,如果不能保持独立的意识和人类形态,不能生活在自己想要的环境里,那就算手术成功能够永生,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拔下贴在胸口上的心率装置,用床把门口堵住,随后穿上了病服,躺在床上,等待着因缺氧而到来的死神。
不久,羡生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在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个模糊的人影为他解开衣服的束缚。不一会儿,等他清醒过来,自己房里的一切都已变回原样,不同的是,在床的另一端,坐着一个同样身着病服的银发男孩担心地看着他
“你还好吗?”
“你也是实验品?”羡生并没有理会他的问题
“不是噢,嗯,不过嘛,也差不多了。”银发男孩微微一笑。
“这样啊。”羡生垂下了眼帘
“呐,为什么要私自寻死呢?”
羡生别过了头,这样的小孩怎么懂得自己的痛苦。
“好好珍惜未来的时光吧”银发男孩收起了笑容,“你们下个月便会被解剖了。”
不出银发男孩的意料,羡生在听到这句话后带着震惊的表情转过头来,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为了组织的信誉,你们这样的失败之作不得不死,这是你们的命运。”银发男孩向他解释道,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忘了自我介绍了,我的名字是茨。呐,李羡生,对你来说,死意味着什么?
羡生想了想:“解脱?”他试探性地回答道。
“是吗?”茨思考了一番,突然,他露出了无限悲伤的神情,眼里不断流落出自责与怜悯。“跟你很聊得来呢,但愿下次面对你时,你能给出更为深刻的答案吧。”
“不过,既然命运如此,为什么不试着稍微阻挡一下呢……”落下这句话,他推门而出,留下了病房内良久的沉默。
(三)
过几天就是医生们口中最后的检查。事实上,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没被gm细胞“改进”的左手在一周内轻易地断了两次,又都在极短的时间内长好。他感觉得到,自己现在为数不多的原有部分正在被gm细胞不断侵蚀。虽然医生们没有告诉他,但他知道的。gm细胞蚀遍全身时,他便会死去。
那天夜里,他房间的锁不知为何都被打开了,他漫无目地地在实验楼里闲逛。他找到了一片百合花田,花儿发出淡淡光芒,室外却在仍下着大雪,他没由得多想,便已牵着夏依娃的手奔向了花田,在她的病房,一名医生趴在桌上深深入眠。他对夏依娃有好感,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人儿,更何况她还与自己同样是“失败品”。也许,这是此生最后能够理解自己的人。
雪夜与发光的百合花田,多么奇妙的光景,羡生觉得这般反季节的奇异光景让夏依娃看见一定能恢复她自身的感情。可她只是呆呆地坐在花田里,淡淡地笑着,口齿中流露出令人怜爱的绝美歌声,羡生靠近她坐下,也跟着唱了起来。
那个夜里,在花香与空灵歌声的陪伴下,羡生想了很多。关于茨的话,有关“生死”的问题。为什么人总是渴望得永生,那可能是人生太短,亦可能是人性深层的欲望,而这个欲望来自对死亡的原始恐惧。果然,“死”很可怕呢。如果当时不是茨来救了自己的话,自己又哪来的机会与夏依娃共睹此景。难得迎来了第二次生命,为何又要将它平白送掉呢?比永生更重要是我们不需要纠结哪一天可以永生,而是在生命终结之前,该如何度过仅剩的,有限的美好时光。
他想活下去,想和夏依娃一起活下去。去雪原里找一户人家,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遇上一户好人家……羡生终于明白了那些将死之人的心情,终于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想要gm细胞。如果“死”了的话爱着自己的人也会难过的啊,也不能再见到自己爱的人,还有好多话没有讲,还有好多话没能传得过去。比起在寒冬想念春樱更为虚妄、在冰原牵挂百合更为飘渺的,是对一个已死之人抱有再见一次的期待。这便是“死”。
我要与夏依娃活下去!羡生下定了决心。
(四)
那一天终于来了,以丹为首的医生们为他套上一副单薄的项圈,用链条像对待野兽那样将他牵入了带有圆锯、针管从及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恐怖仪器的实验室。
啊啊,他羡生与夏依娃马上便会成为人类永生的垫脚石。谁也不会知道,在人们享受已久的永恒生命背后,是由多么多的“死”交织而成,他们试图通过细胞移植来延长寿命,达到永生的目的,但仅仅是延长寿命,甚至不会衰老,这算永生吗?更何况这样的永生是以牺牲别人的生命为代价,不,不,这些都不是人类的永生。说到底,这群人不过是一群打着永生借口的疯子罢了!
就在羡生想要活下来阻止这一切行为时,实验楼的某处传来了疑似爆炸的巨大响声,它推动了羡生的生命大转轮,羡生下意识地将手握在了自己肩上的骨刺上,在医生们的注意力都被巨响吸引之时,羡生将自己被 gm细胞侵蚀的骨刺折断,利用链条将丹医生拉了过来,并用骨刺抵着他的脖子大声吼道:“不准动!”
一个戴黑框眼镜的似乎是丹医生助理的人并不想听从羡生的话,想要掏出别在腰间的手枪。
“不准动!”羡生重复了一遍,“也许仅凭这根骨刺杀不死他,可到时候gm细胞从骨刺进到他的身体就说不定了,你们的研究还需要他的技术吧。”
“啧!”眼镜助手不甘心地将手举过头顶,与此同时,羡生也靠着墙越退越远。真的,很痛啊!羡生的肩头不断涌出鲜血,但他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必须去救夏依娃!马上!
“夏依娃!——”他大声地喊着,手里抱着自己的病服与丹的大褂,这些都是为夏依娃准备的,他为夏依娃披上了两套衣服,再次牵着她的手,离开了实验楼,开始了逃亡。
天空下着大雪,羡生的身体被冻得通红。我会死在这吧。他在心中寂寥地想到。实验楼的影子越来越小,后来干脆从雪线上消失了。忽然,他在不远处看到一个人影,他向人影走去......
雪停了,他终于看清了那人影——是手持霰弹枪,身着防弹衣,驻立在那儿的茨。
“好慢呀,羡生。“他露出了苍白且虚假的笑容。
羡生打起了精神,这定是此生最后的难关。
(五)
“实验楼的爆炸是你干的吧。”羡生问道。
茨点了点头。
“你是来杀我的吗?”
茨再次点了点头。
“那这样的话......”
“你有想过吗?羡生。”茨打断了羡生“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世人们都不知道奥塞罗教的人体实验?”。
羡生大致已经猜到了。
“我不过是为组织消抹风声的人而已。很遗憾,你们属于组织的财产,不能再让你们逃下去了。”同时,茨抬起了手中的枪。
“这样的话,那为什么要帮我们逃走,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要反抗命运?”
茨沉默了。
“我们还活着,思考着,还存在于这里,怎么能说是财产这种冰冷的东西?”
“你们不存在,已经死了。”茨冷冷地回答。
“是吗”羡生一时语塞,自己与夏依娃都已死过一次了,并从人类社会上消失了。真的很难受啊,那种自己已经与这个世界将不再有任何联系的感觉。自己与夏依娃好不容易才活了过去,并重燃起了活下去的欲望,怎么可能会像这样轻易送去性命。
羡生在夏依娃耳边轻轻说了什么。随即,他的目光坚定了起来,握紧了手里的枪,向茨冲了过去。
轰!茨向羡生开枪了,羡生的左手被霰弹炸得粉碎,他跪倒在地,痛苦地捂住已经断掉的左手。
“你知道吗?李羡生,要想跟敌人愉快地聊天,最好的办法不是与他成为朋友,而是应该先让他弱化。”说罢,便不知道从哪掏出几把手术刀,向羡生的腿扔了过去,整个过程,不带有任何表情。
“我很喜欢你呢,羡生。从四年前到现在,你是唯一一个想要活下去的试验品,不过其它的实验品要么没有逃走的能力,要么连自己的想法都没有。话又说回来,你让夏依娃先走了吗,人如其名,自己‘献身’好让夏依娃活下去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还记得......你问我的吗?”羡生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嗯?”茨扬起了眉毛。
“那天......我想了很多,有关你的问题,有关自己的未来,永生的意义。我全想通了,我......要跟夏依娃一起活下去!”
“那是不可能的。”茨说罢,便又向羡生开了一枪,这一枪将羡生炸得血肉横飞。
“最后一击了”茨拿出一把手枪,“这把枪的空尖弹里填入了微量的炸弹,对你足够造成无法恢复的伤害了。”他将枪瞄准了羡生的头,“再见了......”
羡生趴在被鲜血染红的雪地上。哎,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已经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了吧......已经够了吗?再有十分钟,不,五分钟,茨会在消抹了自己后追上夏依娃,将他们的遗体一起送往实验楼。不行,不能这样,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无所谓!至少夏依娃要!无论如何自己也要让她活下去!
他用尽最后的气力,捡起自己的手枪,瞄着茨的手臂开枪了。他想让夏依娃活下去的单纯愿望使得奇迹发生了。羡生的子弹没有打中茨的手臂,而是命中了茨的装有炸药的手枪。手枪发生了爆炸,茨则因此倒地不起。
一会儿,羡生听见茨释怀的地笑了,他向茨的方向瞄去。茨也受了很重的伤,不久便因失血过多而死吧。“恭喜你了,李羡生。”茨笑了笑,这次的笑是真诚的,温情的。“其实,死哪有这么复杂,死在我心里也就代表着人生的结束。我......从小就被组织当作杀手培养......”他顿了顿,看向夏依娃离去的方向“我啊,一直很讨厌,讨厌这种只会掠夺别人的生命的自己......讨厌自己成为那些偏执永生的疯子们的帮凶......这样,我终于感觉能留下些什么了......”
“是吗”羡生也看向了那个在冬风里渐渐远去的身影。他突然想到,比谁都更渴望死亡的,不是别人,是死神自己......而正因为是梦里的人儿,才会像梦一样消失......
要幸福啊......这是他们最后的愿望......
.........
雪停了,夏依娃走了不知道多久。她的面前走来一位农夫。
“小姑娘,你怎么了?”
夏依娃不语。
“你叫什么名字啊?”
“......”
夏依娃突然便跪倒在地大哭起来。她想起来了,她什么都想起来了,自己是谁,自己的父母,自己为什么死了,又为什么活了过来,以及那个为她献出了生命,让她活下去的人。她想大声告诉他们,告诉农夫,告诉世人们,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让她如此心碎。可她说不出话来,只能跪倒在雪地里,捂住胸口,放声大哭着,那哭声,听者无不为之动容,也无不为之喜悦......
那是心声(新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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