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说,后来秦保到医院的次数越来越少,因为他得挣钱,医院每天的住院费加药费等其他是三百六六块八毛四分。秦保的工作是在火车站拉电动三轮车,这段时间到了暑假返校的高峰期,活比较多,所以在医院照顾病人的杂事就落在了秦川身上。
秦川在树下边抽着烟,边微微抬头看着房檐逐层抬升的瓦房顶,视线所及,已经散掉,他把已经烫手的烟屁按灭地上,并用脚碾了碾,以确保彻底熄灭。看到这个动物,二狗忽然内心一阵心疼,尽管那时那刻,秦川平静无声,二狗却能感受到他内心的哭泣。
秦川说,狗子,我一个人在病房呆着的时候,心里会感觉到害怕,虽然躺在床上的那个人还在活着,可她睡眠的时间却越来越长,在药物的作用下,犯病的次数在减少,脑部某些区域得到了抑制,却也在损害在她的思想和记忆。她睡着睡着,就会厉声地哭起来,响彻病房,把这个孕育过自己的瘦小女人抱在怀里,就像抱着空气,飘忽不定,我已经意识到,她将在不久,离我而去。
我悲伤的不是这个,而是我在今天五点天亮的时候,忽然想及此事,居然不是悲伤,而是偷偷地舒了一口气。如果那一天能到来,反而在内心中燃起了一丝丝希望。这个念头转瞬即逝,我为此感到羞耻,我无法原谅自己居然有这样的想法。
二狗把最后一口气吐了出来,他约莫着章疯子去市场买菜来回的时间,想借着院里正好有风,把烟味吹散。秦川的每一句一字,他都听在耳朵里。他忽然没过大脑地说,也许你妈妈也是这么想的…
秦川笑了,说,不会的,她的大脑已经紊乱了,每次我和她说话,她都像是看不见我,偶尔说话,也像是在和我看不见的人在说话,交谈很短,但是细想起来,我以为她已经和我不在一个世界了。
秦保前天,来过一次医院,叫了住院费和治疗费,剩下的一些零钱他留给了我。当时,我正好从医院大食堂买了炒饼和小米粥,看他着急赶时间,就让他先吃。他没有客套,坐在病床边的小方桌上,吧唧吧唧地吃起来。
我不知道怎么就想起来,问了他,说娶了我妈,后不后悔?秦保吃饭的节奏明显慢了,思虑过后,又加快了吃饭的速度,猜得出,他还着急去赶夜班,天热以后,晚上的生意反而比白天更好。
临出门的时候,秦保对我说,后悔。如果当初我俩没有走到一起,也许现在都过着平常但安好的普通生活。而你,也会投生到其他比秦家更好的家庭,省着已经像个成年人那样要承受着日子的损耗和磨损。
秦川说,秦保着急走,没来及听他说说今天上午趴了十几分钟,隐隐约约做的那个梦:
一个道观之中,秦川拎着自己认为上好的礼盒去敬神上香烧纸。礼盒是硬牛皮硬壳做的,他记得应该是399在蛋糕店买的,那几乎花掉了他妈妈一天的住院费和药费,还能有剩下的钱够他和秦保两个人去夜市点两个凉菜和一瓶烧酒,聊聊天,说说话,抽抽烟。
屋里有三个道士,两个坐在八仙桌的左右,闭目眼神,手持拂尘,八仙桌中央并无神像,而是一幅已经年代久远而发黄的山水画。在另一侧,有一个面无表情地道士,正守着火盆说纸符。这个道士几乎都没有完全睁开眼睛去看自己,就说,把你的礼盒放到里面的屋子里,一看就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秦川感觉到胸腔一团烈火,嘭得燃起来,他嚷到:
不值钱…不值钱…不值钱,这是我妈一天的命…怎么会不值钱…
当他气愤地准备冲出道观的时候,嘴里念叨叨几句顺口溜,然后醒来,在床上躺着熟睡的是他的妈妈,平静地像一个初生的婴孩儿。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