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者是谁？问者是谁？
作者简介：苏树华，上世纪九十年代，随元音老人参学，2003年获得南京大学博士学位，主要研究中国佛教哲学，及中国传统哲学。2000年后，遵元音老人嘱咐，随缘授手，利益有缘。
【原文】
尔时世尊，诸根悦豫，姿色清净，光颜巍巍。尊者阿难，承佛圣旨，即从座起，偏袒右肩，长跪合掌，而白佛言：“今日世尊，诸根悦豫，姿色清净，光颜巍巍，如明镜净，影畅表里，威容显耀，超绝无量，未常瞻睹，殊妙如今。唯然大圣，我心念言，今日世尊，住奇特之法，今日世雄[1]，住诸佛所住，今日世眼[2]，住导师之行，今日世英[3]，住最胜之道，今日天尊[4]，行如来之德。去来现在，佛佛相念，得无今佛，念诸佛耶？何故威神，光光乃尔？”
于是，世尊告阿难曰：“云何阿难？诸天教汝来问佛耶？自以慧见问威颜乎？”
阿难白佛：“无有诸天来教我者，自以所见问斯义耳。”
佛言：“善哉阿难，所问甚快。发深智慧，真妙辩才，愍念众生，问斯慧义。如来以无尽大悲，矜哀三界[5]，所以出兴于世，光阐道教。欲拯济群萌，惠以真实之利。无量亿劫，难值难见。犹灵瑞华，时时乃出。今所问者，多所饶益，开化一切，诸天人民。
阿难当知，如来正觉，其智难量，多所导御。慧见无碍，无能遏绝。以一餐之力，能住寿命，亿百千劫，无数无量，复过于此，诸根悦豫，不以毁损，姿色不变，光颜无异。所以者何？如来定慧，究畅无极。于一切法，而得自在。阿难谛听，今为汝说。”
对曰：“唯然，愿乐欲闻。”
【章旨】
喜悦者是谁？见悦者是谁？唯此一心，更无别人。若欲见佛，只见自心。寻声逐色，昧却主人。
【译文】
尔时世尊，诸根和悦，清净庄严，光颜巍巍。阿难尊者，承佛威神，即从座起，袒露右肩，长跪合掌，而白佛言：“世尊今日，诸根和悦，清净庄严，光颜巍巍，犹如宝镜，光吞万相，威光赫奕，无与伦比，殊胜微妙，未曾得见。唯然，世尊！我自思维，今日世尊，住奇特法，今日世尊，居诸佛地，今日世尊，现导师相，今日世尊，显无上道，今日世尊，现本然德。三世诸佛，佛佛道同。今日世尊，超越三世耶？是何缘故，威神如此？”
于是世尊，告阿难言：“阿难，是诸天教汝来问？还是自见威颜、自己发问？究竟是谁，教汝来问？”
阿难答言：“无有诸天，教我来问，我见妙相，故问此义。”
佛言：“善哉，阿难！如汝所问，甚速甚快。智慧显发，辩才无碍，悯念众生，方问此义。诸佛如来，大悲无尽，哀愍三界，出兴于世，弘扬正法，拯救蒙昧，令诸众生，悉得解脱。诸佛如来，诸人本来，百千亿劫，难得一见。犹灵瑞花，时时开放，众生迷故，不得相见。汝今所问，利益群生，诸天人民，皆得心开。
阿难当知，如来法身，智慧如海，度化十方，导御有情，光明透脱，无有障碍。证得法身，寿命永劫。诸根悦豫，无成无坏，姿色光颜，永恒常在。何以如此？如来定慧，圆融不二，于一切法，皆得自在。阿难谛听，当为汝说。”
阿难对曰：“唯然世尊，愿乐欲闻。”
【释义】
“尔时世尊，诸根悦豫，姿色清净，光颜巍巍”。尊者阿难，见佛容颜，则“承佛圣旨，即从座起，偏袒右肩，长跪合掌，而白佛言”。
问：如何是世尊“诸根悦豫，姿色清净，光颜巍巍”？
答曰：从表面文字上来看，那就是佛陀的面貌，是这样的清净，是这样的光明，是这样的喜悦。从真正含义上而言，那就是行者的心境，是这样的清净，是这样的光明，是这样的喜悦。然而，这个清净光明的面貌，这个清净光明的境界，根源在哪里？当人不知，故“承佛圣旨，而白佛言”。
问：如何是“承佛圣旨，即从座起”？
从表面文字上来看，则有起座、长跪、合掌、提问等种种动作。若从真正含义上而言，这段经文所表述的事，只是诸人心中的事。佛是自心的妙体，貌是自心的相貌相，阿难是心中的困惑，即使“承佛圣旨，即从座起，偏袒右肩，长跪合掌，而白佛言”，也只是诸人心中的事。
依体起用，是名承佛圣旨。起一切心，动一切念，皆承心之力。承心之力，而有诸念。承水之体，而起波澜。
凛然一觉，是名即从座起。座喻清净体。即从座起，喻于清净体上起一念。
坦露胸怀，是名偏袒右肩。偏袒右肩，是个比喻，喻坦露自心，无遮无藏。
一切放下，是名长跪合掌。长跪，若从心学意义上来说，那就是屏息诸念，一念不生。屏息诸念，一念不生，如此久久，是名长跪。空灵无碍，坦荡无住，与佛相应，与心相应，是名合掌。
反观自见，是名而白佛言。佛是自心，又向谁说？那自然是向心而言。向心而言，向心而究：“诸根悦豫，姿色清净，光颜巍巍，如明镜净”的根源是什么？这相好庄严的是谁？
可见，“尊者阿难，承佛圣旨，即从座起，偏袒右肩，长跪合掌，而白佛言”，这段经文所述的事，只是诸人心中的事。世尊不在别处，只是诸人当下的这个妙明真心，他遍观一切，他拥有一切，他不居一切。阿难尊者，也不是别人，他即是诸人当下的这个反观自见的人，他即是诸人当下的这个誓愿返本还源的人。世尊是诸人自己，阿难也是诸人自己，乃至无量无边的清净大海众菩萨，也只是诸人自己。
佛即是心，心即是佛。因此之故，尊者阿难，承佛圣旨，也只是承心之旨，也只是承心之力。若非心旨，若非心力，则眼不能见，耳不能闻，身不能动，意不能想。若非心力，阿难尊者，何以能“即从座起，偏袒右肩，长跪合掌，而白佛言”？宝志公和尚云：“未了之人听一言，只这如今谁动口？”这合掌的是谁？这问话的又是谁？这个“谁”字的答案，只是此心，只是此佛。心是一切作用的根源，佛是无量功德的妙体。指示此心，悟入此心，是诸佛世尊出世的一大事因缘。
在佛教经典中，我们常常看到这样的记载，某某菩萨承佛神力而白佛言，某某菩萨承佛神力周行十方，某某菩萨承佛神力放大光明等。其实，这都是“承心神力”的象征性表达。若非心力，岂能开口？若非心力，岂能见闻？若非心力，岂能起心动念？若无心力，岂能言行举止？一切作用的根源，只在此心。
修习禅定的人，常常会有这样的境界，在这样的境界中，没有了身体，没有了一切，然而，却又清清楚楚，了了常明。这正是“诸根悦豫，姿色清净，光颜巍巍”的自心境界。诸根解脱，身心喜悦。如此之状，何以如此？这便是阿难尊者的困惑，这便是阿难尊者的反观自省。
问：“诸天教汝来问佛耶？自以慧见问威颜乎？”此义如何？
答曰：阿难见佛，姿色清净，光颜巍巍，故来问佛：“今日世尊，姿色清净，光颜巍巍，何故如此？”佛陀反问阿难：“你这一问，是承他人之力吗？你这一见，是承他人之力吗？”也就是说，你这一问，是从何处起的？你这一见，是从何处见的？阿难自言：“是我自己问的，是我自己见的。”
既然是自己见的，既然是自己问的，那么，这个自己，究竟是谁？问话的是舌么？非也。见色的是眼么？非也。这个问话的，这个见色的，究竟是谁？若向这里问，一问问到底，则能开发一切智慧，则能出生一切辩才，则能度尽一切众生，则能圆满一切佛道。即今学人，何不反问自己：这见色的是谁？这闻声的是谁？《无量寿经》中，佛令学人，如此自问，如此自见。既然是佛子，当依佛教，反观自问，反观自见。如是反观自问，如此反观自见，是名依教奉行。依教奉行，定能开发一切智慧，出生一切辩才，度尽一切众生，圆满一切佛道。
问：如何是如来“出兴于世，光阐道教”？
答曰：世人悟时，是名有佛出世。世人悟时，是名世尊降生。惠能大师云：“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前念迷时，即是住在胎中。后念悟时，即是有佛出世。释迦悟时，名有佛出世。世人悟时，亦名有佛出世。
若从教化而言，若从起用而言，每句经文，皆是化身如来，出兴于世，阐扬大道，救度有缘。每个指示，皆是化身如来，出兴于世，指示本来，令人觉悟。乃至目前的形色，耳畔的音声，皆是化身如来，出兴于世，演说心法，救度有缘。可惜众生，捕风捉影，着相住境，无量亿劫，难值难见。难值什么？难见个什么？难值如来真实义，难见如来真实义。如何是如来真实义？这个妙明真心，即是如来真实义。这个无量寿，即是如来真实义。他不是别人，正是诸人“本真的自己”。
问：经云：如来“出兴于世，光阐道教，无量亿劫，难值难见。”无量亿劫，究竟多久？
答曰：着一相，即一劫。着无量相，即无量劫。众生处处着相，时时着相，着相的数量，无量无边，故曰无量亿劫。无量着相，无量劫难，是故如来出兴，难值难见。
信愿持名，一心专注，因缘成熟，豁然之间，触着便悟。待到悟时，则一念之间，顿超无量劫难。
时劫无性，莫作实有。迷时，处处着相，故有无量亿劫。悟了，当体皆空，一劫亦无。
诸佛出世，唯令众生识得这个见色闻声的主人公，唯令众生识得这个起心动念的本来人，识得这个具足万德的无量寿。一切众生，本来是佛，一切众生，本来寿涯无边，只因妄想颠倒而不能证得。息下妄想，佛即现前。识得自性，即得往生。
问：息下妄想，佛即现前。此佛是谁？
答曰：“是心作佛，是心是佛”，此是佛说。若不信之，则不名信佛。这个了了常明、普现万相的，便是诸人的无相真心，便是诸人的法身真佛。屏息诸念，一念不生，试观当下，是个什么？正于此时，常寂心光，当下呈现。识得此心，是名不颠倒，即得往生阿弥陀佛极乐国土。往生阿弥陀佛极乐国土，即是往生自性弥陀极乐国土。阿弥陀佛不是他人，只是诸人“本真的自己”。古今圣贤，三世诸佛，皆以弥陀作自己。弥陀是诸人的当体，弥陀是诸人的本真。
问：心不颠倒，即得往生。往生何处？
答曰：往生净土，亦非往生别处，而是往生自心。莲池大师云：往生净土，“以生于自心，故不往而往，名为往生。如《华严》解脱长者说：‘《华严》重重法界不出一心。《楞严》十方虚空皆汝心内。’是知极乐之生，生乎自心。心无界限，则无西无东，去至何所？状其易秽而净，脱旧而新，离一得一，似有所往，名之为往，岂曰从此向彼？”[6]憨山大师云：“大休歇处不寻常，妄想消时世已忘。都向别求真极乐，谁知当下是西方。”[7]延寿大师云：“仙堂不近亦不远，徘徊只是众中央。若欲行住仙堂里，不用匍匐在他乡。若欲求念弥陀佛，东西南北是西方。西方弥陀触处是，面前背后七重行。”[8]历代祖师的开示，指示世人，自性即是西方，悟了自性，即是过了十万亿佛土，即是到了西方。
形形色色，是诸佛现身。尘尘刹刹，是诸佛出世。可惜众生，迷己逐物，认指作月，故“无量亿劫，难值难见”。见个什么？缘佛化身，见佛法身。如何是诸佛法身？见色的即是，闻声的即是。见色的是谁？闻声的是谁？反观自见，莫向外求，他只是诸人的妙明真心。
若不反观自见，而是向外求玄，则落入颠倒妄想，无量亿劫，不得见佛。
问：如何是“一餐之力，能住寿命，亿百千劫”？
答曰：不是吃一餐饭，就能活命无量万年，而是一念顿悟自心实相，当下即得寿命无量。一餐之力，即唯一法食。唯一法食，即自心实相。自心实相，不生不灭，是名永恒。以自心实相作自己，则自己寿命百千亿劫。百千亿劫，莫作实数想。若作实数相，即成有量。
这段经文，佛告阿难，境界现前时，何不反观这个“见境界的人”？这个“见境界的人”，常寂不动，永恒当下，他便是大千世界的主人，他便是不生不灭的无量寿，名之曰佛。
[1]世雄：佛之尊称，谓佛有大定力，具雄健之德，于世间最为雄猛，能制伏、断尽一切烦恼。
[2]世眼：佛之德名，又作世间眼。佛智慧圆满，具足五眼，可为一切世间之眼目，示导正道。又佛开示世人之正眼，使见正道，故称世眼。
[3]世英：佛陀之尊称。佛陀乃妙智具足者，一切世人莫能伦比，故于一切世间为最上之英胜，称为世英。
[4]天尊：佛之异名。涅槃经谓天有五种，佛为第一义天，是天中之最尊者，故云天尊。
[5]三界：欲界、色界、无色界。住着贪欲，这个境界，即是欲界。住着色相，这个境界，即是色界。色相俱泯，这个境界，即是无色界。三界是凡夫生死往来的迷梦境界，所以佛教众生，觉醒迷梦，回归净土。
[6]《佛说阿弥陀经疏钞》卷第一。《卍续藏》第二十二册，第六六八页上。
[7]《憨山老人梦游集》卷第三十八。《卍续藏》第七十三册，第七三九页上。
[8]《宗镜录》卷第二十九。《大正藏》第四十八册，第五八九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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