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地难行,尤其还下起了雨,尤其的尤其是,两个弱女子没有带任何遮雨的东西。雨伞,雨布,雨棚?那更是想都别想。
莹儿心细,本是做了好些准备,水呀,面食呀等,足够十天的,可就是没准备雨布。谁也想不到离开盐池不久,会遇到雨,会遇到这号瓢泼大雨。
雪师的笔下,这场雨充满了野性的张力:先是黑云里打了个闷雷。雷声不大,像是虎叫,也像牛哞,更像两个磨盘在摩擦。但就是那几声闷响,竟拽出搅天搅地的水帘来。那雨没头没脑的,并无丝毫的过渡,直接就将水柱般的帘子拉下了。姑嫂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浇了满头满身的水。
就着暴雨,俩人聊起了天。因为两人都觉出了不顺,这不顺是指命运的不顺。
兰兰说,也许是命吧。可莹儿却说,有些东西,看咋说,要说是命,但只消她们稍稍变变自己,按头儿要求的那样变一下,那不顺也就顺了。说明那叫她们不顺的,其实是一种外力。兰兰说,你不是不愿意改变吗?那不愿改变的心,就是你自己的命。
一句话戳到了莹儿的心里,她想:就是,当满世界都变了时,你想守候某种东西,当然不顺了。
那雨泼天撒地,看起来是每一道雨线都刷刷的从天而落,其实一直在不断的变化中:雨点很大,很有力,有种鞭子的味道。雨初降时,几乎每个雨点的敲击,肌肤都有相应的感觉,但很快,皮肤就叫冷雨激麻木了。那冷,能激得人牙齿打颤。
所以雨只是雨吗?这个“雨”字的概念中包含着无穷种变化。而在这时,莹儿发现兰兰咬着牙,腮上布满肉棱,那形神,很像她妈。莹儿喜欢兰兰,但很怕婆婆。婆婆有太多的心机和强悍的性子,不经意间一想,她的腿就软了。她发现,婆婆竟跟豺狗子一样,将害怕种进了她的灵魂深处。一想到回去后又会见到婆婆,竟真的有了一种透入心底的怕。
这一刻,她想到了变化,想到了无常,莹儿想,兰兰的将来,会不会变得像婆婆一样?难说。莹儿发现,那些好女儿,就是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厉害的婆婆。她们的女儿性没了,多了那种悍妇的泼辣。
她甚至想到,自己会不会在日后也变成妈?这一想,心猛地抽了一下。莹儿觉得眼里有热热的东西涌出了。她很想说,兰兰,你可别变成你妈呀。又想,她当然不愿变的,但进了菜籽地,就得染黄衣。许多时候,你不变,也由不了你。
多愁善感的她又从自己想到了心心念念的灵官,这可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最顽固的心病……那么,灵官会不会变呢?变得跟老顺一样。说不清。就算她和他真的能天长地久,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变得像爹妈那样,老是像毒蜘蛛一样啃咬呢?她想,跟她不愿变成妈一样,灵官也不想变成老顺。但生活里肯定有一种大力,会将他们变成他们不想变的那种人。这一想,她真的万念俱灰了。她想,与其像爹妈那样互相撕咬,还不如去死呢。
在轰隆隆的大雨中,莹儿一边艰难地行走着,一边在心里纠结着“ 变”与“不变”的命题。
《易经》言之:“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董仲舒则言:“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变与不变是古老而又永远新鲜的矛盾,譬如佛陀所说的空性,无中见有,有中实无,看起来矛盾,实则是永恒的统一。
结合莹儿前面发生的故事,可以清晰地看到,当命运如乌云般压过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时,莹儿和兰兰都是要求变的。比如,莹儿希望母亲陈旧的观念霸道的作风能变,兰兰也勇敢冲出丈夫家,完成了当时很多女人不敢走的“离婚”之路。
但同时,她又那么希望很多事很多人都能不变,比如一直牵挂的灵官,但愿这份爱永远不变;比如和兰兰友谊深厚,但愿她不要变成婆婆那样的凶悍……
因此,在所有的变和不变的后面,我们其实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东西——分别心。莹儿的变与不变,明显是带着自己好恶倾向去想象的,而变与不变,贯穿着无始劫以来的世界,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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