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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千结(29)

千千结(29)

作者: 张三的诗 | 来源:发表于2023-01-30 21:57 被阅读0次

    得儿(二十九)

    姥姥去世是高三那年的初冬,临终前几天姥爷通知了妈妈,还特意跟妈妈说,不要告诉得儿——怕影响我学习。妈妈最后还是打电话到我宿舍,但我还是没有见到姥姥最后一面。

    听到这个消息我并没有太惊讶,她病了这么些年,这一天早在预料之中。但真到了这一天却想为什么偏偏是这一天,她竟真的走了。

    我在电话里平静地跟妈妈说,我知道了。挂上电话,眼泪却先我的意识而流了出来,任凭我的忍耐力再好,这一刻却再也忍不住,眼泪像坏掉的水笼头,刷刷而下。

    我浑身无力地靠在墙上,那墙也是软的,天旋地转。

    我请了假回去参加葬礼。李默成竟也请了假,他说要陪我。我点点头,有他在终会好一些,至少不会孤独得叫人害怕。姥姥是冬天唯一的阳光,她不在了,我的心就彻底冷了。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揽过了我的肩。我这才意识到他是那样高大,他像树一样瘦硬,我依在他身边感到安心。

    我们一起坐公共汽车回村,看着车窗外的房屋越来越破旧,越来越低矮,仿佛时光倒流,我们回到村子,也一起回到了小时候。放学路上,黝黑的小男孩伸手向我要钱,我推他一把就跑,红砖青瓦的小院里姥姥正在做饭,是在蒸窝头,还是擀面条?她一定会说,哟,得儿回来了……

    他把纸巾塞到我手中,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握住我的手,不是那只黝黑的小手,而是骨节纤长白皙的大手,我哭着哭着又笑了,姥姥,我长大了,我已经能在这世上好好活下去了,你受了那么多苦,放心地走吧……

    可是,得儿好想你啊。

    姥姥家的小院里挂满挽帐,白茫茫的一片,亲戚朋友坐了一院子,他们谈笑闲聊与平时无异。

    灵堂正中央摆着姥姥的黑白照片,儿女们跪在两旁,我见到照片中她的笑脸再也绷不住了,跪倒在地大哭起来,按礼数此刻是要哭的,但是我哭得那样狠还是有些过了,妈妈把我拉到一旁:“傻丫头,哭两下就行了,一会还要哭呢,你还哭的出来?”

    对于姥姥来说去世是一种解脱,她人生最后一段时光里丧失了所有意识,完全丧失了自理能力。姥姥家中早已不复往日模样,到处杂乱肮脏,满是屎尿的味道……姥姥一生都妥帖干净,若她知道她自己成了这般模样该有多么伤心。

    从守灵到下葬,不过两三天。姥姥就这样走了,她像大多数中国女性一样一生挣扎在土地上,最终归入泥土。灵幡飘扬在坟头,我哭肿了双眼,依稀记得在那个秋光明媚的下午,她叫我“得儿”。

    送葬的路上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我听得他们是在说这小闺女是真孝顺,哭得真真的。

    那一瞬间,我才明白“苍凉”二字不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人间惨剧,而是深埋在千千万万人身上,流转于平平常常的生活中,无法逃脱、无可摆脱的宿命感。

    当我还是婴儿的时候妈妈把我放在姥姥家,姥姥看着嗷嗷待哺的我说什么也不肯要,妈妈却执意要走,两人谁也不肯妥协,我就像个烫手山芋,被推来推去。

    最后,妈妈还是走了,姥姥抱着我追了三四里地,骂了三四里,说,你前脚走了,我后脚就把这娃娃扔井里去。

    妈妈说,你扔吧,扔井里我也不要她。

    姥姥气得三天没吃下饭,抱着我在井台边转来转去。左右邻家劝她,你把孩子扔井了,这水我们还喝不喝,赶紧抱回去吧。

    襁褓中的我见姥姥的泪一滴滴往下掉,觉得好玩,小手抚在她脸上把她的泪一颗颗抹去。姥姥这才心软了,咬着牙把我拉扯大。

    这些过往是我从旁人的一言一语中拼凑出来的,即使如此,姥姥依然是这世上我最深爱的人。

    姥姥,得儿想你啊。

    千千(二十九)

    陈喻心和我约在一个街心咖啡馆,我过去时她已经在那里了。她三十出头的样子,一身条纹西装,干练的短发,鲜艳的口红。我一落坐她就把单子递过来:“喝点什么?”

    “来杯水。”我笑笑,“你知道,我喝不了咖啡。”

    “抱歉,回头我请孟太太吃饭。”她笑着为我点了果汁。

    第一次听到“孟太太”三个字,仿佛钢针般扎得我生疼。

    “陈主编千万别这么说,还是叫我姚千千吧。”

    “听说孟总都开始操办婚礼了,你孟太太的位子可是跑不了的。”

    我怀疑她是娱乐新闻的主编,笑笑说:“我不是来同你说孟先生的事的,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是呢,说回正事,你的书稿我看过了,这是我们开的价码,你先过目下吧。”她说着推过来几页纸。

    “全版权?”

    “对,包括但不限于电子出版、纸书出版、有声书和后期影视化,还有渠道,您放心好了,只看分成还有这些,合不合适。”她指着上面的一些数据说,又抿嘴一笑,“其实对于孟太太来说,没什么合不合适的,您不过就是想出个书玩嘛,我们一定给您包装到位了,到时候多给你安排些推荐……”

    “我只卖电子版权。”

    “为什么?”

    “我的书没什么营养,就一俗套故事,您就给我上架个电子版就可以了。”

    “您要这么说也行,那回头我得跟孟总说这是你自己的意思,可不是我们不管。”

    “可以,反正出我的书你们也是要赔钱的吧?”

    陈喻心笑了起来,委婉地肯定了我的说法。

    “还有,”她喝了口咖啡取出书稿来,“你的文本总体还可以,但有个问题,我们组商量了一下,你得改改。就是结尾有点不明不白,这不符合现在读者的阅读习惯,他们更喜欢有结局的结局。”

    结局,我看着玻璃窗外的天空,我哪知道结局?

    “要不你写个番外也行。让他俩几年后又在哪遇见了,最好冰释前嫌,重归于好,这种轻甜的故事现在还比较走俏。”

    我想像着几年以后,在什么地方与他重逢——但是,会有那么一天吗?

    这一生,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我不写番外。”我听见自己冷冷地说,“我的故事到这里就终止了,如果写得的太满,没有遗憾,我更觉得遗憾。”

    “孟太太境界太高,恕我不能理解。”陈喻心已面露不悦。

    她拿着书稿又翻了几页,叹了口气说:“肉欲描写,太露骨,会被和谐。”

    我把头一歪,微微摇了摇头。

    她比我略长几岁,瞬间流露出一副大姐姐的神情:“这书稿我不知道孟先生看过没有,您的书带有明显的自传色彩,既然如此还将旧情人的旧情事刻画入微,不得不说,您太大胆了。”

    “既是事实,还避讳什么?”

    陈喻心勉强笑着说:“孟太太不要让我为难,你这样我真没办法给你上架。”

    我长长舒出一口气:“那我们就没什么谈的了。”

    陈喻心叫来服务员把钱付了,取来墨镜戴在脸上:“孟太太怎么过来的,需要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谢谢。”

    她拎起包来“蹬蹬”地走了,只留我一个人静静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空白的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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