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egis酒店有年头了,一路没有任何指示牌,我左弯右绕到了酒店,不见服务生上来招呼,摸索着上了二楼。透过中餐厅的玻璃屏风,依稀看见H熟悉的背影和她的小女儿,我走过去坐在唯一的空位上,抬起头象久违的朋友一样对她说:“来迟了。"
H是我的中学同学,美丽、智慧、修养兼具的icon,真正的学霸+美女,脸上常带着浅浅的笑容,没有美女常有的傲骄、矫情。每次我去探望中学的班主任,八十多岁的老师回回象慈母念叨自已的女儿一样,说起她所知道的关于H最新的一切,我静静地听,配合老师的心情感叹一句半句。中学时代她始终在我的前边引领着我。
高中毕业她保送进了南方的一所重点大学,读的是当时热门的“国际”打头的经济专业,而我也以高分考进了同一所大学另一个“国际”打头的经济专业。我们住在相邻的宿舍楼里,我绝大部分的时间是从别人嘴里知道她的近况:她成了我们那所大学模特队的队长,忙着四处演出,学业似乎已不是重心。偶遇的一两次,问起近况,她说在菲律宾机场看到机舱门一开走出来的是刘德华,惊叫起来,说的时候带着少女甜美的笑,记忆中她少有的感性的一面。一次中午在食堂吃饭遇见她,她少少地吃了几口饭盒里的菜,思忖地说了句:“吃完饭是回宿舍呢还是去教室临时抱佛脚一下?”我抢着说:“还是回去休息吧。”她微笑着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大学毕业后整整二十年我们没有见过面,直到前一段时间在中学同学的微信圈里联系上彼此。一月前知道她要由港来京,我提前做了准备,预想了见面的种种。眼前的她还是清瘦的样子,习惯性地往后拢长发时姣好的额头、眉目如画的五官鲜明起来。女儿快四岁了,为了不让她吵了我们谈话,H把手机上的动画片点开,女儿自己往嘴里送饭,眼睛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屏幕。H时不时停下来轻声喊她的名字,威胁说不把饭吃完就停止看片。这一点和中国妈妈是一样的呢,我心里想。
“现在做全职妈妈,会不会觉得牺牲太大?”我有点困难地说出“牺牲”两个字,传统的中国人价值观。
她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头,徐徐地说:“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该做的事,从2011年开始,我生活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她了。”她向女儿的方向微抬了抬下巴。
我说我知道她在美国本科综合排名前五的名校MBA毕业后先后在三家国际大投行工作过,这样的决定我没有想到。
“你知道,在外资投行工作你为公司挣的钱每天都是算得出来的,每年都有收入指标,压力很大,每到年终因为挣钱不够被裁掉是很正常的事,有时甚至是一整个部门被裁掉。象我老公都四十多岁的人了,碰到所做的企业上市前夕,他要连续五十多个小时加班不能睡觉,你能想象的到吗?所以在投行做上一段时间,人都需要休息一下。“她款款地说,眼神里有学生时代的真挚。我知道她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全职太太,她每年募善款资助国内贫困山区的小学生读书,象她自已说的除此之外“也还有些别的事要做。”
服务员莽撞地把我面前吃了一半的筷子收走了,我忍不住抱怨酒店的服务,说他们不够主动。她轻轻地说:“他们可能担心老站在一边或上前来影响了客人说话,喜达屋的酒店管理应该是标准化的,不会太差。”我看着她,咽下了想说的话。
我向她随口提起认识的一位海归回国工作处事有点迂,本意是海外生活久了很多人对中国的国情生疏了。她依旧轻轻地说:“这和他受的教育没有关系。”她指的是海归的国外教育,眼神里有淡淡的坚定。
谈话不时被她对女儿的轻声细语所打断。她轻轻的率直让我有小小的吃惊,二十年没见面了,现在的中国人谁还当面说违和的话呀?说起我的事她也一样的态度,我有小小的感动上心头。我和她走了不同的路,我早早生子,二十年都在国内发展。H和先生作为90年代的中国青年学生,以优异的学习成绩获得国外名校的奖学金得以赴美,之后在异乡打拼,她和先生都是中国的精英,凭借个人努力,在专业的领域有一席之地,住在香港的富人区。要知道,H是家境很一般的孩子,走到今天全凭个人努力,更何况她还依然美丽、优雅、淡定。
短暂的见面因为孩子要午睡和当晚有慈善晚宴结束了,回来的路上我突然想起了《年轻的朋友来相会》这首歌。记录一个时代、一段心情的载体之一是那个阶段传唱的歌曲,80年代这首由谷建芬作曲、朱逢博首唱的歌在我们生活里盘桓了许久。它书写了无忧无虑的心情、展望二十年后再相见梦想实现的豪情。歌里写的是二十年的历程翻篇前的美好预期,生活里是二十年过去平静相对的两个中年人,生活在我们身上留下了相同、不相同的印记。我们俩大学毕业后的二十年已划上句号,下一阶段重新出发,梦想还有,时光已不多。
高中的某一天清晨,第一堂课前的光景,阳光明媚。微微晃动着长马尾,H脚步轻盈地走过教室外的过道,白色T恤、浅蓝色牛仔短裙、白色平底罗马凉鞋,还有脸上浅浅的笑容,这些已经成了我记忆深处的画面,不随光阴逝去而消蚀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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