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菊花

“嘭”——燕秋把书扔到桌上。

“什么烂书，完全看不懂。”

巧英拉开帘子，露出半边脸，“咋了？好像在发脾气。”

“没有。这专业书看不懂，感觉莫名其妙，故弄玄虚。看着好烦。哎，你们下午有课吗？”

“没有。我下午晚上都没有课。”巧英缩了回去。

“申小依，你呢？不会又是打算自习吧？”燕秋走到小依的布帘子外。她是宿舍里最早挂帘子的，帘子也最厚，燕秋站在外面不敢掀开。

“我啊，原来是打算回家的，可是晚上有选修课，就不想麻烦了。你们想做什么呢？”申小依从帘子里走了出来。

“我晚上也有选修课，西方音乐史嘛。一起去。天气这么好，不想浪费着来睡觉，不如我们一起去逛逛隔壁农业大学吧？你们俩同意不？”

开学快三个月了，她们还从来没有一起去过那边，燕秋想。

“其实我想去爬山，听说那边有农场和小山。”她在山里长大，思乡病犯了。

“真的有吗？你这一说我也想去爬山了。走吧，一起去。”巧英穿上外套。

金秋的校园非常宁静，食堂边上的几棵银杏树都变黄了，伫立在蔚蓝色的天空下，格外引人注目。

“真漂亮啊。蓝与黄是颜色里最亮眼的搭配。”燕秋在树底下抬起头，看了好一会。

“我们燕秋真是浪漫，每次看到美景就不吝赞叹，还要欣赏好久。”申小依咯咯咯地笑起来。

“那是，燕秋是文科生，又有艺术细胞，懂得欣赏美。”巧英也捂着嘴笑。

“你们好烦，总是笑话我。”燕秋上去挽着她们，“难道你们觉得不美？这棵树像不像骄傲的小公主？”

“还小公主？这么高大？”巧英快嘴道：“是大公主吧。不对，是王后吧。”

“对，对，巧英形容得更准确。不过我觉得银杏树如此高大伟岸，更像个王子。”小依也活泼起来。

“是，像王子，像某些人心目中的王子。难道某些人谈恋爱了？”燕秋轻轻地掐了掐申小依，又朝巧英暧昧地笑了笑。

“切，我才没有呢。哪有时间嘛，天天忙着双学位的学分，焦头烂额的。你们俩倒是可以考虑一下，都大二了，可以修恋爱学分了。”

申小依是公认的学霸，全年级唯一的修法学第二学位的女生。

“哈哈，我看，我们学校是没有小依看得上的。”巧英打趣她。

“正解。我也这样认为。就我们学院来说，出类拔萃的男生太少了。”燕秋说着捡起一片红色的香樟树叶，揉碎了。

“好香啊，你们也来闻闻。”她递给另外两位。

“没想到香樟树叶这么香。”申小依用力嗅嗅。“我还是第一次闻这个味道。天天从香樟树林经过，从来没有捡过叶子，更没有拿来闻。燕秋懂得真多。”

“就是呢，燕秋就是和花草树木亲。”巧英说。

“花草树木多好，美而无言。”燕秋笑着说：“我欣赏的人也是这样的。”

“谁啊？你喜欢上谁了？”巧英、小依异口同声地问，好像发现大宝藏的样子。

“嗯……最近很欣赏西方音乐史的那个老师。”燕秋说完自己却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啥嘛。吴老师年轻又帅气，韩剧男主角似的。选他的课的人很多，尤其是女生。”小依也在选这门课，见过那位老师。

“不过，我可不是纯粹外貌协会的。因为他讲《西方音乐史》才喜欢的。”燕秋狡辩着。

“莫扎特、贝多芬、肖邦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更加具有魔幻色彩。他上次讲古尔德，说了句题外话，什么古尔德82年去世，他就出生了。真是够狂的。竟然把自己和伟大的钢琴家放在一块儿说。下面的女生都笑了，是那种崇拜的笑声。总之，他那种外表宁静内心狂傲的艺术家气质超级吸引人。”

“哈哈，是吸引你这样少女心泛滥的女生。”小依从包里拿出耳机，整理乱成一团的耳机线。

巧英追问：“那你下课了去和他说话没？”

“没有，才不要和他说话呢。上课都是选择最靠边最不起眼的角落，生怕老师看到我。”燕秋边走边看天空。

“为啥？暗恋人家又不表白。”小依鼓励她，“你去追嘛。”

“哦，那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种大众情人似的帅哥不是我的菜。倒追别人也不是我的性格。”燕秋倒退着走在她们前面，“我欣赏他就像欣赏一朵美丽的花儿、一棵好看的树一样。确切地说是崇拜，不是迷恋。天上的星星好看吧，我并不想摘下来。”

“是怕情敌太多吧？自卑？”巧英想一语中的。

“哈哈，有点吧。他是一颗明亮的星星，应该有月光一般的女子陪伴在左右。我绝对不是。我就是一颗河边的鹅卵石，喜欢仰望星空，闲聊星月童话。”

“切，年轻人，勇敢点嘛。”小依还在怂恿她，“比我们高一级的师姐都追到郑教授了。”

“师姐厉害。年龄好像相差15岁。”

“不算太大。师生恋在大学里很普通，没啥稀奇的。”

“那你敢不敢嘛？”

“不敢，也不喜欢。我就喜欢听听别人的八卦。”燕秋说完，三人一起哈哈大笑。

聊着天的她们顺着小路走出校园，驻足校外的农田边。

“那边有两个小山包，要不要去爬一爬？”燕秋指着前方。

“好呀，去看看。”

田间小道上的衰草东倒西歪，踩上去软软的。她们走到山脚下，发现没有上山的路。

“还是回去吧，没有路。”申小依是被父母保护得很好的乖女孩，突然置身于荒凉之地，有点怕了。

“没事的，看我给你们开出一条路。”燕秋说完找到一根长树枝，用力拍打杂乱的茅草，循着一道缓坡往上走。

“已经打草惊蛇了，你们跟上我吧。”

巧英和小依拉着手跟在后面。

“注意两边的‘惹子’，别沾在毛衣上了，很难取下来。”燕秋提醒着。

不到十分钟，她们已经到最高处。太阳斜斜地洒遍山坡。荒草丛生中现出点点黄色的花朵。

“哇，这里有野菊花。太好了。我要去摘。”

只要见到有花可摘，燕秋就跟中了疯魔似的开心。

巧英和小依各自找了个石头坐下，极目远眺。

“这里的风景还真不错。那边居然还有牛在吃草。”

“好像是农大养的奶牛。”

“农大的学生每天都可以喝到最新鲜的牛奶了，还是无添加的。”

“几头牛产的奶，哪里够那么多学生喝。估计校长都喝不到，后勤部的喝了差不多。”小依的头发有点散乱，她边扎头发边评论。

“说不定哦。你说的也有道理。”巧英张开手臂感受微风的轻抚。

片刻，燕秋捧着一大束黄灿灿的野菊花冲到她们面前，“你们看，这么多！你们闻，很香很香！”

她们都闻了闻，浓郁的菊花香味让她们的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真的好香啊。你准备拿回宿舍泡着？”小依问。

“不，我准备送人。”

“送给谁？”

“吴老师。”燕秋的脸蛋红扑扑的，笑容也掩饰不住那份羞涩。

“不是吧？拿这种野花送人？”巧英表示吃惊。

“野花怎么了？野花是自由与浪漫的象征，野花吸收了天地之间的灵气。我觉得很称吴老师啊。”

“你知道菊花的花语吗？可不要乱送哦。”

“不知道，我从来不记什么花语。反正是花我都喜欢。”

“菊花可是给逝去的人表达哀思的。”小依点明，劝告燕秋，“别乱送了。”

“那是黄菊花，我也知道。这是小野菊，跟雏菊类似，应该没有那个意思吧。”

“我也觉得你还慎重一些。万一吴老师不高兴了怎么办？”巧英婉言劝道。

“我不会让老师误会的。写一张小纸条，表明送花的意图。”

“哈哈哈，还说不想表白？”小依和巧英同时笑话她。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我不会落名字。”燕秋连忙摆手，脸更红了，她举起花束遮住自己的脸。

“哪里能用一束野菊花追求老师的？我们不开你的玩笑了。回去吧。一会也要上课了。”小依善解人意地说。

三人嘻嘻哈哈地往山下走去。

“哎，你们觉得我在纸条上写什么好？”燕秋有点紧张焦虑，觉得野菊花闻上去都不香了。

“那我们怎么知道你想表达什么？”巧英拿不准主意。

“是啊，你得自己想。要不要写多点？”小依又忍不住笑了，觉得这件事很有趣。

“我的字不怎么样，等我想好了，巧英你帮我写，好不好？你的字那么漂亮。”燕秋央求巧英。

“可以啊。那我跟你们一起去上课，看看吴老师的反应。”

“要是被其他同学看到了，估计你会被她们的眼神给杀死。”小依预警燕秋。

“那我们早点去，第一个去教室，把花摆上讲台，纸条放在下面。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燕秋不想被别人指指点点。

“那行。我们现在就去，上完课再去吃饭。”

“对哦，我还怕食堂的饭菜味染了野菊花香味呢。快走。”

她们果然是第一个到达教室的，暗自窃喜。拣后排坐下。

燕秋拿出纸笔，盯着菊花，琢磨着写点什么。真诚朴实的话就好。

“天气晴好，携友出游，采一束小野菊，作为金秋最美的礼物，送给敬爱的吴老师。”

她把这句话拿给她们看，都觉得不错。巧英端端正正地抄下来，折成小纸条，递给燕秋。

“你自己去给啊，放到讲台上。”

“反正没人，怕什么。”燕秋大大方方地走到讲台前，把花束摆在讲桌左侧，纸条压下面。

然后她像小鹿似的轻快地回到座位。

立刻，有人进来了，一个男生。

像是被人识破了计谋，燕秋埋下头抱怨：“这个人来这么早做什么，好讨厌。”

巧英和小依捂着嘴相视而笑。

半个小时后，教室里陆续来了同学。好多人都好奇地看着讲桌上的野菊花，悄悄议论，“这是干什么？”“谁放的？”

燕秋三人假装啥也不知道，埋头看书。

上课前五分钟，吴老师来了。

燕秋忙竖起书挡脸，眼睛却溜出去紧紧地盯着他，看他有什么反应。

吴老师很快扫描了纸条，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碰花，直接低头去弄多媒体，插U盘，寻找课件。

燕秋与巧英相视微笑，小依依然专注地看书。

正式上课了。吴老师的课很丰富，不会让人打瞌睡。

他讲音乐家的故事，播放其照片和代表作，带点个人评价。有时他利用某种软件编出一首简单的乐曲，解析乐理知识。

学生们很快就被带入音乐的圣殿。燕秋也一点不紧张了。果然，音乐能舒缓情绪。

一个小时后，吴老师讲完了所有的内容，他拿起桌上的花。

“不知道是哪位同学送的花，非常感谢。收下了。同学们再见。”

然后他把纸条放到口袋里，拿起花和讲义出门了。

巧英和小依拍拍燕秋的肩膀，示意该走了，她却趴在手臂上，身体微微发抖。等她抬起头时，满面绯红。

“你可别这样脸红了，怕别人不知道是你啊？”巧英小声说。

“不是，不是，真的很开心。吴老师好绅士啊，没有辜负学生的美意。”

“吴老师本来就很有礼貌的。听说家境很优越，从小学习钢琴，小学时就不能听流行音乐了。他妈管得很严。”申小依淡淡地说。

“你怎么知道的？”

“一个外院的师姐告诉我的，也是吴老师的花痴。”

“你也上他的课，难道不喜欢他吗？”巧英打趣小依。

“对于这种眼光肯定很高的人，像是远在天边的人，我才不抱有幻想呢。世界上帅哥多得去了。你今天也看到真人了，觉得如何？”她反问巧英。

“一般吧，我觉得他不怎么帅啊，怎么会有那么多花痴？”巧英撇撇嘴。

“哎，我可不是花痴啊，我是尊重学艺术的人。我喜欢的是艺术。”燕秋终于放松下来，顿时感觉到肚子饿了，“我们吃饭去吧，饿死了。”

“你现在才饿啊，我早就饿了。你一看到吴老师就失去知觉了。”

“走吧，去二食堂。”

她们最后走出教室，楼梯口遇到第一个来教室的男生。 “花是你们送的吧？为什么要送呢？”他面无表情地问。

三人相互看看，谁也不愿意回答，低头走了。

“这个男生也真是奇怪，送花给老师，哪需要什么原因。”燕秋说完搂着巧英、小依的腰，“我来喊一二一，咱们出一样的脚好不好？”

“好啊，你喊吧。”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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