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另一端,存在着记忆中的故乡,那是……
"一个神秘的盒子"
迎面而来的一股惬人的凉意,散发着浓浓的港湾气息。渡边轩拄着一把中国式的金丝木拐杖,伫立在偶尔闪过几个欢快的小小背影的沙滩上,眺望着被海风轻拂浪起层层涟漪的海面。这是五月的海面,对他而言,是一个充满无数回忆的地方。
已临近黄昏,海面从邻居天空那里借来了胭脂水粉,将自己打扮得如同一个十七八岁、脸蛋红扑扑的少女。远处海面上几只细小的金色帆船,在风的指引下,缓缓驶进夕阳。
"斜阳旧梦",曾想写以此为名的一首小诗,渡边望着那几只小帆,嘴中如此嗫嚅着。几只海鸟时而在近处的海面上俯翔,时而在他头顶的天空盘旋着,最后停栖在他身后的一棵椰树上。
他伫立在沙滩上沉默良久,冗长的海岸线上仅他一人,好一个海陆空另点缀一孤影的画面。他陷入了沉思,晚风拂起了他鬓间的白发,在落日余晖下竟有些金边。
一只从海面急速驶向沙滩的白里带红的鸟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鸟儿并不像是日本的品种。它或许受了很重的伤,沿着一条隐形的迂回轨道,恰好停落在他的脚跟前。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它,它没有挣扎(大概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仔细地检查它的身体,发现左边翅膀有被利刃削过般的痕迹,并有明显血液滴淌过的滑痕。"它一定是遇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了。"渡边注视着鸟儿的伤口,充满怜爱地说道。
他从衣兜里取出一块白帕,撕成几小块,简单地为它包扎好伤口,将它轻放在沙滩上。不一会儿,它渐渐有了力气。它在沙滩上轻走着,可能伤口带来的隐隐痛感加上心灵上的恐惧,走了没几步,它就跌倒了。他重新将它拾起,放在手心,用掌心的温度驱散它心中因害怕而带来的阴寒。
掌心的小鸟以为回到了自己温暖的小窝,没一会儿,就在上面睡着了。掌心能感受到它那趋于平缓的心跳。他满脸欣慰地注视着熟睡的鸟儿。
可能刚才过于注重鸟儿的伤势,他没注意到在鸟儿的右脚捆着一个正方小黑盒。"咦?这怎么还有一个这么精美的盒子。"他像是发现美洲大陆般惊喜地说着。
他小心地从小鸟脚上取下盒子。又脱下了自己披的浅蓝色外套。将鸟儿放在衣服上,略包裹着。最后将外套放在椰树下的一块石头上。
他仔细端详着这个盒子,嘴里不时发出赞叹的声音。盒子的六面都刻着一条快要腾飞的龙,每条龙的下方又有一行类似古老符文的文字。渡边惊喜若狂,又从裤兜里取出今早放在包里的放大镜。一瞅上面的文字,他有点失望,上面的文字他没一个认识的。他又摇晃了一下盒子,一阵悦耳的如风铃般的声音从盒内发出,他不由得转忧为喜。
仅靠自己,是打不开这个盒子的。眼看天渐渐暗了下来,他又看了看手表,将盒子揣进兜里。转身蹲在椰树下,对裹在外套内的小鸟说道:"你可是我的福星啊。"
他将外套重新披在身上,拄着拐杖缓慢地沿着海岸线踏着细沙远去。落日最后的一缕柔波,一行略显孤独的脚印在沙滩上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从此,我再也没有踏进那片神奇的土地"
渡边已经八十岁了,他曾经有一个中文名字,后来因为女儿不喜欢,就再也没有用过。他一个人在静冈近海的一栋别墅生活,他没有结过婚。四十岁的他领养了一个八岁的女孩,也于十年前不幸患疾而终。后来,他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
美惠子的事,他一直认为是自己的错。尽管她已经离开十年。美惠子去世第二年,他离开了东京,搬到了静冈。此后的每周日晚八点,他都会关上屋内所有门窗,关掉灯光,在客厅里点上几圈围成同心圆的白色蜡烛。而他,则站在同心圆正中央,拿着一封以前美惠子写的日记或者未寄出的信,以一种近乎祷告的口吻诵读着。他坚信这样,美惠子就会再次回到他身边。他已经坚守了十年。
鸟笼里的鸟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他听见它的叫声已经没有最初时的凄凉,有了些许欢快的味道。他打开鸟笼,伸开手掌,它自然地跳上他的手掌,然后在上面舞动着。它脚上的盒子似乎也感染上了欢愉,为鸟儿伴舞着。
可能是因为具有活力的小鸟的到来,为别墅增添了一部分生命的气息,他也渐渐变得有了精神。九年前搬到这里的时候,他对仅剩的朋友风间大辅告别:"此去一别,将是永别。"九年来,他时时刻刻都期待着死神的降临。可死神就如同半路堵车一般,迟迟都没有到来。
他几乎不回味青年时期的东西。对他来说,那一部分记忆应该深埋地底,他一直这样认为着。然而,当他知晓盒子内的秘密时,他觉得是时候面对自己,面对现实的时机了。用他自己的话说——无论怎样逃避,那些游荡人间数十年的冤魂们都会一直跟随自己。
"殇"
渡边抱着胳膊坐在枕边,仰面躺着的女人平静地说道,我就要走了。
女人的白发散落在枕边,发间露出一张曾经是椭圆形,如今已变形的瓜子脸。苍白的脸颊透着一种冰冷的感觉,双唇也趋于惨白,任谁一看,这女人也没救了。
渡边俯下身子望着她的脸颊问道:"您还有什么要交代嗯吗?"女人突然睁大了双眼,那对已经消散明澈的眼珠里,映现着渡边模糊的身影。一旁的渡边冷不防地哆嗦了一下,女人没有说什么,目光涣散地望着屋顶的天花板,嘴角微微上扬。
良久,渡边忍不住沉默,问道:"难道不再说点什么吗?"女人疲惫的双眼缓缓将视线移到渡边身上,想说什么却又欲言而止。
渡边继续坐在枕边,突然女人狠狠抓住他的手臂,眼中闪烁着泪花,扯开了嗓门吼道:"你这个害人的东西!"说完女人便晕了过去。渡边一脸茫然地望着女人的脸,又转身望了望门外伫立的身影,叹了一口气,悬挂的吊灯照耀着他憔悴的脸颊。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射进屋内,给了渡边一丝丝暖意。女人已经睁开眼睛,望着趴在枕边的渡边,又瞅了瞅门外依旧伫立的影子。
"您醒了?"女人点点头。渡边揉了揉双眼,去盥洗间冲了一个凉水头,回到屋内。女人这时说话了:"太阳升起又落下,升起,又落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就是岁月。"渡边没时间感叹,准备出门叫门外的父亲,女人一看他要走,一把拽住她的衣袖,渡边回头一看,女人泪流满面。
"难道不见父亲一面吗?"
"不了,我都这样了,不好意思。"
"即便是这样,父亲也会见您的。"
"算了吧,让我安静的走吧。"
日光已经将屋内照得通透明亮,女人依旧不肯见那个人,默默地躺在床上,渡边也一筹莫展。
就在渡边低着头回想学业上的事时,女人突然提高了嗓音:"葬我于阿苏山。"渡边猛然抬起头,望着女人:"什么?"他的话音未落,只见平躺在床上的女人的眼中,他那模糊的身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宛如一汩清澈的泉水骤然泛起层层浪花,将倒影在水面的一切一一逐出失乐园。
女人已经闭上了双眼,眼角淌下的一行泪水顺着脸颊而下,浸湿了枕角——她确实已经死了。
门外的影子这时推门而入,拍了拍渡边的肩膀,语气带一点欣慰地说道:"这下你该死心了吧。回来吧我的儿。"
渡边没搭理身旁的父亲,一下子跪在床前,近乎绝望地哭泣道:"即便到了阴曹地府,您也还是我的母亲!"
几日后,女人由渡边的亲生父亲出钱埋葬在她的故乡阿苏山,也算了却她临终时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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