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故意把头耷拉着,护士们如临大敌,立刻把我移到床上,让我躺下。挂上输液瓶,开始量体温和血压。在胸口、肋骨上贴感应器。中指上夹了一个夹子,后来问护士说是测皮肤的过氧量。其实,我是有一点儿轻微的头晕,顺势休息一下,没想到竟然睡着了。
朦胧中听到我太太的声音,问护士能不能进去看我。护士说不能进太多人,她让两个孩子留在走廊,自己来到我旁边。我已经睡醒了。告诉我太太伤得有点儿严重,要转院。她说陪着去,我说不行,要她在家里照顾孩子。后来说到鼻子也裂开的时候。她抓着床趴了下去,然后就靠在墙边。我闭着眼睛休息,听到护士惊叫一声,是我太太晕倒了。护士把她扶了起来,让她回到走廊里。儿子进来把钱包和手机给了我。我看了一下手机,差5分钟8点。我竟然睡了一个多小时。我交代他,怎样把家里的地方清理一下,以免造成他们的危险,他都答应了。他们准备回去,太太领着女儿站在走廊,我没戴眼镜,看不到女儿的表情,担心她在心里留下阴影。我很想把她叫到床前,宽慰她几句。感觉有点儿像临终遗言,就没有叫她。其实,我也想对两个孩子说要好好学习,以后找一个不危险的工作,不要像我这样。
不一会儿,救护车也来了,两个黑人小伙子。担架车拉过来,使劲压把手,为了接近床的高度,然后对接。他们正在考虑如何抬我过去的时候,我自己就挪过去了,敏捷到不像病人。一个男护士说他没带手套,正在东找西找,看我过去了,就松了一口气。因为他没找到手套,不知道怎么面对我的脏裤子、脏鞋。我算替他解决了难题。
他们拿了转院材料,又确认了一下是转到那边的急诊,然后推着我出去。就这样在这里等了两个多小时,对伤口没有做任何有效的处理。又要到另一个医院重新开始。
第一次躺在担架车上被推着走,只能看到天花板。就像电影中的镜头,一个灯一个灯向后退。推车转了几个弯,到了我捂着鼻子进来的门口。我很想侧身看一下会不会看到当时那个匆匆忙忙跑进去的我。周围的气温骤然升高,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门口有人在聊天。从说话的停顿上可以感觉他们在看着我。后车门打开,把我往车里推,眼睛掠过上面黑黑的后车门时,好像被推进一个黑暗的棺材里。就像经常在教堂门口看到的场景,几个戴着白手套的人轻轻地把棺材抬进车里,要去墓地了。我也要去一个未知的地方。
进去以后,车顶的灯亮了。我观察了一下内部,车里很空旷,只有担架和旁边一个座椅,我想座椅可能是供家属坐的。担架旁边有一排储物柜子。我也看到装我T恤和毛巾的袋子放在我的脚边。车子启动了,空调吹了起来。一个小伙子坐在了我旁边,我还以为他会坐在驾驶室呢。可能害怕有紧急情况,应该是这样规定的吧,不能让病人单独待着。车子往前移动,慢慢上坡,我看到门口的栏杆在后面慢慢落下,知道出了大门了。
我又想到以后脸上就要带着一个伤疤,见到以前的好朋友怎么去面对呢?是“闪躲”还是勇敢面对。突然,想到一句歌词……会闪躲……。可是歌词卡在那里,怎么也想不起它的上下句,也只记得片段的旋律。我绞尽脑汁去想,越想离得越远。想着想着,在车子离开大门,拐弯走上大道,颠了一下的时候,我的眼泪忍不住地流了下来。我的脑子里一直想那首歌,想不出,就着急,泪水流个不停。后来对自己说,干脆别想了,休息一下说不定就想出来了。
第一次躺着坐汽车,车子上坡、下坡、拐弯时感受都特别明显。每次拐弯我身体的肌肉都会紧张一下。担架还是维持着原来的高度,我甚至担心拐弯时会滚下来。我旁边的小伙子在看他的手机,还放着小声的音乐,不断有“卟喽、卟喽”来信息的声音。我感觉有点儿吵,但尽量不去打扰他。因为我刚才流的眼泪还没有干,我不想让他看到。我所以不去擦,也怕被他看到。就让它自己风干。我竟然为了想一首歌而流泪,这还是第一次。今天有好几个第一次,应该填补了我好几项空白,新闻联播上经常这样说。
我现在唯一的担心就是堵车,好在刚才等在医院时已经错过了下班的高峰期,现在大部分的人已经回家了。突然想到,送我的这两个黑人小伙,如果不是因为我,也应该下班回家了。一会儿给他们一点儿小费吧。
要去的医院我不清楚在哪个地方,应该在巴黎旁边。因为没有眼镜,我看不清路牌,不知道走的什么路,是高速还是国道我一概不知。只模糊看到路旁的树木,和渐渐暗下去的天空。车子停了下来,我开始有点担心,后来又继续前进,原来只是等红灯。应该是进了一个小城。又过了一会儿,车子停下,到了。他们也是第一次来,一个小伙子说去问一下,我从钱包里拿出来20块钱,放到手里,预备给他们。
另一个小伙子把担架车拉出来,推到了急诊室门口。这时,正需要我的身份证和健保卡,我拿出来给他。听到里面一个女声传出来,是在这里出生的吗?我奇怪怎么问这种问题,回答说不是。办完登记,把证件还给了我。他们推着我到等候区,因为他们不熟悉这里,一时不知道把我放在哪里合适。选定了一个空床,无论如何都没有空间并过去。旁边一个病床上躺着一个半裸的男人,胳膊动来动去,很像一条脱了毛的鸟翅膀,翅膀偶尔还抖动一下。我的头正好移动到他脚的位置停下,觉得很晦气,心里想着赶紧往前挪一下。终于离开了那位置,他们问我能不能走,因为没法靠近那个空床。我一看,二话不说就走过去躺下。他们把我的东西放到床上,帮我把栏杆立起来。那时候我就把钱给了一个人,说是给他们两人的。他把钱放进口袋,给我说谢谢。他们向我告别,推着担架车往外走。出了门又折回来,对着一个护士说,这是从枫丹白露医院急诊转过来的,材料都放在那里了。他回来是想亲耳听到护士的确认。护士说知道了,他们才放心离开。我在想是不是因为小费的关系,他们又多了一层关心?我当时有一点儿欣慰。
又开始了等待时间,我躺在那里,脚冲着走廊。盯着来往的护士看,盼望着早点儿有人来推我。来往的人都会看一下我的裤子和鞋底。我走路磨偏,一只鞋底已经被磨去了一半,露出一格一格的黑皮,这估计比病人更要吸引人吧。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