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是我们村无人认养的孤儿。
在阿牛出生的时候,他的母亲就因为难产死了,而祸不单行,在他7岁那年,他爹跑到隔壁村和人喝酒,在回来的路上一不小心就掉下了山摔死了。
自打阿牛唯一的亲人阿爹死后,村长就占了阿牛家的地和房子。阿牛没地方去,整天的在村子里游荡捡别人倒在外面的剩菜剩饭吃,有时候因为一口剩饭还会和村里那条流浪的大黄狗打起来。
村东头住着的算命老瞎子说阿牛父母是被阿牛克死的,还说阿牛在未来的时候会给全村子带来灾祸。
算命老瞎子每逢过年时候,总会在村里的那一大片空地上神叨叨的算一算今年村子里的收成。也不知道是老瞎子真有本事还是歪打正着,基本每年的收成都会让他算出个大概。这也致使村里的人对老瞎子说的话深信不疑。
阿牛也就成了全村人排挤的对象,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就连一向喜欢孩子的小卖铺大娘,看见阿牛时也会皱着眉头的用鼻子哼气,捏着嗓子很难听地说道
“真晦气,扫把星。”
那天或许是过节又或许是哪家娶媳妇,反正我在屋子里都能听到村子里锣鼓声天的十分喜庆。我正躺在屋子里小憩,只听见院子里啪叽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我赶忙的走出屋子查看。
只见阿牛正捏手捏脚地站在墙边,脚边还有一片打碎的瓦片。看样子是翻墙进来的时候把垒墙的瓦片碰掉了。
“干啥的?”
“俺……俺想找些吃的。”
阿牛的衣服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离得老远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那一股难闻的垃圾味。
“吃的有,但是你先去给我洗澡,你这么臭上什么饭桌。”
“嗯……”阿牛怯怯懦懦的回答。
“五拾叔,你怎么住的离村子这么偏啊。”阿牛坐在小马扎上啃着鸡腿扒拉着米饭,嘴角上还沾着米粒。
这小子丝毫不见外,自从昨天我说了收留他之后,他的嘴巴就一直没闲着过,从村西边的河里鱼多好吃,再到树上的大鸟啄人有多疼,一直唠唠叨叨的。
听见阿牛的问题,躺在摇椅上的我瞪了他一眼。
“叫哥,叫叔显得我太老了。”
“好嘞,五拾哥,你为啥住的离村子这么远啊。你都不知道,俺昨天从村子里出来走了好久才到你这里,你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懒得和村子里那群人在一起,烦他们。还不如落得自己清净。”我伸手将阿牛嘴角的米粒擦掉。
阿牛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闭上了嘴不再提问,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诶,阿牛,你说你从村子里出来,怎么了,不想从村子里呆了?”
“嗯,烦村子里那些人,还不如落得自己清净。”阿牛故意模仿着我的嗓音回答。
我也懒得和阿牛再说,悠然自得的躺在摇椅上看着云彩。
正是盛夏,不过并不是太过炎热,云彩将太阳遮住了一半,微风中夹杂着一股茉莉花的味道,我穿着短裤衩拿着蒲扇一下又一下的摇动着摇椅。
“五拾哥,俺娘是个什么样的人?”阿牛放下吃完的碗筷,搓了搓满是伤口的小手问我。
我能听出来他话里的期待。
“你娘……”
“是我见过最好的女人,聪明又漂亮。”
别看阿牛流浪了许久,察言观色的能力却是不小,见我不想多说,闷闷地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我也不再摇动摇椅,闭上了眼睛,眼前浮现出了阿牛母亲的样子。
那个满身污垢一丝不挂的女大学生。如同小鹿一样,对谁都害怕,眼睛里却清澈无比。
想着想着,眼前的女人又分了身,变成了两个、三个、四个……
我睁开了眼不再去想,看向了身边的阿牛。
“阿牛,想不想和你娘一样成为一个大学生?”
“大学生是什么?”
“特别厉害的人”
“嗯,想!”
阿牛从小马扎上站起身来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摸了摸阿牛的头,又问道“那你成为大学生后要去当一个警察。”
“警察又是什么?”
“替天行道,打抱不平,专门抓坏人的。”
“嗯,阿牛想!”
“对了,五拾哥,我能把我的一个朋友接过来吗?”阿牛的目光直直地看着我。
这小子常年在外流浪还有朋友?我心里有些诧异,但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快去快回。”
阿牛一溜烟的跑出了院子。
不知道我在摇椅上睡了多久,当我醒来时隐约听到了远方传来一声声地狗吠。
我摇了摇头,我这里离村子偏远,人都很少出现,更别提狗了。
“都给我睡迷糊了。”我喃喃地自言自语道。
正在我准备起身去洗洗脸精神一下时,院子的大铁门哐当一声地开了。
我望过去,阿牛站在门口,怀里抱着那条和他打过架的大黄狗。
“汪汪汪。”
大黄狗冲我叫了叫,耷拉在阿牛臂膀外面的尾巴左右晃动着……
或许是阿牛母亲的基因优秀,阿牛十分聪明,三年时间内,我已经把小学的知识全部教给了他,这小子不知道是对上大学当警察过于期盼,还是天生就是学霸,每天自打睁眼开始就缠着我给他讲课。
每次我懒的给他讲时,便会给他放一天的假,我也落得清闲。每到放假的时候,阿牛便会在院子摆弄着我养的那些花,大黄则趴在他的身边睡觉,我防止他把我的花都给害死,便也在躺椅上看着他玩耍。
偶尔,他也会搬个小马扎坐到我傍边和我聊天。
“五拾哥,我什么时候能上大学?”跟我呆久了后,阿牛的普通话越发地标准。
“长大以后。”
“五拾哥,我什么时候能当警察?”
“长大以后。”
“五拾哥,你咋还没有婆娘?”
……
我不言语,狠狠地瞟了阿牛一眼。阿牛见我瞟他便哈哈哈地乐了起来。
“老瞎子的儿子都有婆娘了,五拾哥,你这怎么还没有呢”
我从摇椅上下来,抄起了地上的一根木棍。
“好小子,你都敢嘲笑你哥了是吧,你看我今天不削死你。”
阿牛哈哈地站起身来围着院子跑圈,我拿着擀面杖在后面永远离他有两步远的距离追着。
大黄还是懒散的趴在地上,尾巴扫了扫,看着我们叫了叫。
“汪汪汪。”
我喘着粗气又回到了摇椅上,阿牛捂着屁股慢慢地坐到了马扎上。
“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
“五拾哥,我也想要个婆娘,村子里的人都有婆娘了。”
我看也没看他,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不行。”
阿牛蹭地一声站起身来,委屈巴巴地看着我说:“我凭啥不行?”
我没回答,望着天边的云彩,又想起了阿牛的娘,想起了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庞。想着想着,她的脸就变了样子,有时变得胖胖的,有时又变得瘦瘦的。最后又变成了小孩的样子。
“我凭啥不行啊?”见我没有回答他,阿牛又开口问道,这一次是带着愠怒的。
我愤怒地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将他的脸拽到离我很近的位置,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道。
“因,为,你,要,当,警,察。”
“懂吗?”
我攥着他的脖子不放,阿牛眼睛望向了地面,不敢再看我。我嘁了一声松开了手。
“五,五拾哥,是不是当警察就不能有婆娘啊?”被吓到了的阿牛怯怯懦懦的开了口。
“当警察能有婆娘,但是不能在这个村子里有婆娘。”说完我便起身进了屋子。
阿牛征征地站在原地,似乎是在思考我的意思。
阿牛来我家五年了,从一开始瘦瘦弱弱的小子,也已经长得白白胖胖,是一个12岁的小男孩了。
这天,算着数学题的阿牛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放下铅笔来看着我。
“五拾哥,你怎么了?”阿牛这小子很敏感,每当我心里想些事情的时候,他都会察觉到我的反常。
“阿牛,你该去上学了。”我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了一封信和一支钢笔,又从阿牛的本子上撕下来一张纸写下了一个地址和姓名塞给了阿牛。
“今天晚上,我送你进城。你就去这个地方找一个人,然后再把这封信和钢笔交给他。就说是五拾让你过去的,他会安排你的。”
阿牛看着那张纸,眼圈忽然红了起来,我能看到这小子正努力憋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乖,听话,接下来的事情就靠你自己了,五拾哥在这里等你回来。”我伸手摸了摸阿牛的头。
阿牛使劲地憋着眼里的泪,眼圈红红地使劲冲我点了点头。
“我一定当上警察回来。”
看着阿牛的小脸,我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轻轻地拍了拍阿牛的头。
“一定,一定要当上警察,让坏人绳之以法。”
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年,曾经院子里的那个话很多的阿牛还是没有回来,自打阿牛走了后,我也就没有再数过日子。
大黄经常去自己跑出去一整天才回来,某个冬天,我发现了大黄的肚子越来越大,它怀孕了。
大黄生产的时候在一个雪天,为了防止母子们冻到,我还特意给大黄做了棉花的小窝,炉子也烧的比平时旺了不少。作为接生婆兼主人的我,目睹了大黄三个孩子的降生。
老大哥哥很随大黄,毛色简直和大黄如出一辙,于是我取名叫小黄。
二弟身上是灰色,小狗子两个月大的时候狗瘟差点死掉,于是我取名灰狗,俗话说贱名好养。
三妹浑身杂毛,不是太好看,不过小家伙会撒娇,天天就跟着我跑求我抱。想来想去就叫它牛皮糖。
生了孩子之后的大黄也不出去野了,天天带着三个孩子跟在我屁股后面。要么就是趴在阿牛以前的地方睡觉。
赶到来年夏天,大黄走了。那天中午,我躺在了那个摇椅上,大黄和它三个孩子趴在了我的身边,我入睡了,大黄也入睡了,只不过我醒了过来,大黄再也没有醒过来。
可能是大黄对三个小家伙说了些什么,自从大黄走后,三个小家伙每天都趴在院子里,像是在等些什么。
像是在等一个人回来,在等着村子的天亮。
我轻摇着蒲扇,摇椅吱呀吱呀的晃动着,天上的云彩越发地灰暗,一场大雨正在密谋地临近,突然一声警笛声打破了闷热,我立马坐了起来想要听清。
一辆,两辆,三辆……越来越多的警车响起了警笛声在驶向村子。我立马跳了起来走出了院子,三兄妹跟在我的后面向着村子里跑去。
村民们趴在了地上双手举过头顶,五个持枪警察围着他们站成了一个圈。老瞎子被套上了头套扣上了手铐,在两个警察的带领下上了警车。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越来越多的女人和小孩在村民的家中被警察带了出来。
她们一丝不挂,她们沾满污垢。
她们来自东北地区,她们来自西南地区。
她们来自城市,她们来自农村。
“汪汪汪”小黄忽然对着一辆警车叫了起来。
一名正将那些女人带上车的年轻警察看了过来。
他征了征,随即立正站好,右手手心向下,抬到了太阳穴的位置。
敬礼的阿牛眼圈红红地,如他离开时一样。不过这次他没有忍住,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轰隆。”一声雷响,天空开始滴落雨点,村子的天,要亮了。
老瞎子是我的父亲,准确来说是养父。他在早年间与人贩子接上了头,当时村子的条件困难,他会从人贩子手里低价买下女人和小孩,再转手卖给村民。又凭借着他那三脚猫的算命水平,成功地在村子里一定的号召力。
而我就是来自人贩子手中的一个孩子。老瞎子年事已高,无法生育,便从人贩子手底下买下了我,与我一起的,还有阿牛的娘。那个来自城里的大学生,被人贩子迷晕之后送来的。
在老瞎子家住了三年,这三年间我尽力地表现出对老瞎子的恭敬,一口一个爹的叫着他,与村子里其他的小孩交朋友,让他相信我不会再逃走。
在他们的口中,我也知道了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屋子,据老瞎子算命说那里是个风水极其不好的地方,据说那个屋子里有把摇椅,会牵扯上村子的灾祸。并特意叮嘱村子里的人千万不能接近那个屋子。
我的出逃,是在老瞎子喝醉酒的一天黑夜。我不知道我该往哪里去走,但是我知道往村子外跑的基本都会被抓回去,我只能往大山里走去,走了不知多久,便出现了一个屋子。
院子里无人,只有一把摇椅吱呀吱呀的被风吹拂的晃动着。
没有人会来这里,我也安然地在这里定居下来。
我也曾去城里报过案,但除了年事已高,手里无权的张警官之外,老瞎眼早已收买了警局的其他人。
我离开警局时,张警官拍了拍我的肩膀,递给了我一支钢笔。
我想起了阿牛离开的那一天,阿牛使劲攥着我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憋了好久才声音颤抖地问道。
“五拾哥,你为什么一直留在这里呢?”
“因为……”
“村子里的天还没有亮。”我抬头看向了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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