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和予鹏看完电影,回来路上接到姚婧的电话。
电话那头风风火火说话甚是大声,说话剧社排练就等大小姐你了,快过来吧。
予鹏开车送我。路上一直不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大约他觉得有点扫兴,本来约好看完电影一同去吃晚饭的。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男生楼,楼下大妈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我。
“我是话剧社的,他们在五楼排练”,我大口大口喘着气说道。
她点点头,大手一挥,“上去吧。”
学校搞校庆,不知谁出的主意,经管学院要排一出话剧,于是开始筹建剧组、招募演员,我平时爱唱唱跳跳,说话又带点文艺腔,高中时在学校也演过《雷雨》,于是不用自荐就有人替我报了名,替我报名的人是姚婧,我室友。
走到五楼,还没进会议室的门就听一堆声音在热烈地讨论,人最怕的就是认真两字,估计大家这回是真卯劲了,不知道的以为这是表演系。
我礼节性的敲门,大概里头讨论的太热烈了,好半天才有人来开门,是个小个子戴眼镜的女生。她是院学生会的副主席,我认得她她不认得我。
我自我介绍说我是话剧社的,叫凌嘉悦。
“原来你就是凌嘉悦啊!”她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把我拉到中间。
“你怎么才来?”姚婧走了过来。
“已经够快的了。”我嘀咕了一句。
“凌嘉悦——”,副主席叫我。她是那种典型的学生会小领导,新生刚进校那会我听过她的获得一等奖奖学金时的心得报告,无非教导我们新人自进大学第一天起就要树立起做一个又红又专新时代的大学生的远大理想,多参加各类活动,学习上更不可松懈云云,人前她永远一副干练十足的模样。
“这次我们排的是《夜半歌声》,是一个悲剧,你来演女一号杜云嫣。”她简短的说。然后像革命战友似的拍拍我肩膀以示给我信心。
有个穿黑色衬衣男生回过头来,眼神清澈。
姚婧凑过来小声告诉我,这是杜诺枫,剧本就是他改编的。尔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加了一句:经管学院大才子。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才子就才子,还加个大字。这声笑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一半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我这边我,自己也觉得有些轻佻了。
杜诺枫脸上写满问号,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我一眼。幸好副主席开始发剧本,演员和导演等人人手一册,才将这场小小的尴尬掩盖过去。
排练四平八稳地进行着,地点选在实验楼一楼的大厅,那儿学生去得少,不容易被打扰,排的剧目只有我们话剧社的一些人知道。当然目的也是为了届时制造惊喜。用副主席的话说就是展现咱们经管学院的风采。
有一段是我扮演的杜云嫣疯了,然后被毁了容的宋丹萍抱起,并且要一直抱着说大段台词。这段老是要重来,只因为我每次看到扮演宋丹萍的任天佑就想笑。
“拜托,你能不能严肃点?”任天佑有气没力地哀求我。
我想说不是剧本上写着她疯了吗,杜云嫣要直勾勾地看着宋丹萍的。“要不然我闭眼?但怕不符合编剧的本意吧。”我说。
最终这段还是没排下去,导演只好叫了另一组人上去排。
我看见任天佑跑过去跟杜诺枫说着什么,边说还边朝我看。
我很好奇两个大男生会说我什么坏话,遂走过去探个究竟。
“在说我什么呢?”到底几个星期排下来,彼此也熟络了一些,我看了看任天佑,又看了一眼杜诺枫。
他们两个一脸地坏笑,至少我当时是这么觉得。
杜诺枫清了清嗓子,“你确定要知道?”
“对啊,他肯定跟你说了我的坏话,什么演技很滥之类的对不对?”我两个眼睛忽闪忽闪地寻求答案。
“演技肯定是没问题的。就是——太重了,他吃不消抱。”杜诺枫忍住笑说道。
“看你们两个瘦得跟个烧焦的竹竿似的,还总喜欢穿黑色。以为自己是刘德华梁朝伟啊。”我反唇相讥。
“你见过这么帅的竹竿没有?”任天佑挺胸站上前一步。
“你都被毁容了,还想步入帅哥行列。靠边站。”我不甘示弱。
杜诺枫双手抱胸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和任天佑斗嘴,一改初见他时斯文形象。他笑起来嘴角微微上扬,是一种很好看的唇形。须得承认,杜诺枫是仅次于朱予鹏而吸引我注意的男生,姚婧说你现在才知道啊,他是经管学院公认的院草,缺点就是太过低调了。如果你早点认识他,什么猪予鹏、羊予鹏你都不会看上了。
“是吗?有这么好的人你怎么不去追,那你们家任天佑算什么?”我反驳。
她一时语塞,平时伶牙俐齿的。任天佑一直是她的软肋,两个人都是争强好胜之人,见面时不时要斗一下嘴,也不错啊,至少在一个学校能经常碰面,哪像我,一个礼拜也没多少时候和他在一块的。
我很依赖朱予鹏,不仅仅因为他比我大五岁,他那种气质是学校里的男孩子所没有的。二十六岁的他在我看来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他沉稳又不失浪漫,懂得生活知道疼人。他喜欢叫我小丫头,我也乐于享受这个称呼。
姚婧问我为什么不找一个本校的当男友,非要找一个社会上工作的,说不定感情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人当男友。
我说不上来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就是喜欢这种感觉。我喜欢看男人成熟的一面,你不会懂的。然后似在为自己开脱地说朱予鹏很好啊,外表吸引人、学识丰富又幽默感、最重要的是,他不像我们学校那些男生那样花痴。
“你呀,中情花之毒太深了,罢了罢了。”姚婧食指点着我的脑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
第二章
予鹏很少来学校找我,一是因为他工作忙,二来也是我们都不想弄得很张扬。虽然我这人平时人前咋咋呼呼满不在乎的样子,但在予鹏面前则表现得彻头彻尾的小鸟依人。当然仅限于予鹏。
有时予鹏会带我去他的住所,他和他一个大学时的同学合租了一套公寓,那时他们两个大男人,凑上我和他同学的女友,四个人正好凑成一桌麻将。他那室友叫邹剑杰,女的叫郑淑。
郑淑外表文文弱弱的,打麻将却非常雷厉风行,加之运气又好,经常没摸完一半的牌就开糊了。我则是个新手,但瘾头却不小。老是输还老是嚷嚷要继续玩下去。邹剑杰笑说凌嘉悦被我们带坏了。
天气冷的时候,我们四个会躲在屋里吃火锅,邹剑杰也算是新好男人,厨房的事他一把手,予鹏和郑淑负责到楼下菜场买,我则专攻吃。我自小就喜欢吃火锅,小时候吃用的是炭,全家人围坐在一张桌子边,气氛暖洋洋的,令人想到红楼梦里贾府的宴席。中国人吃饭不就图个闹腾吗,火锅这玩意正是顺应时代的产物。
每次吃我总是第一个就坐在火锅边,最后一个吃完。郑淑吃的不多,邹剑杰说她原本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来的。郑淑曾做过平面模特,有张小且精致的脸,身材瘦削却并不显病态。吃火锅的时候她会把她的长发绾起来,露出白晳的脖子好看的锁骨。食色之说,大抵如此吧。
吃完火锅,我们会一起打会麻将或是双扣,输的人则去洗碗。我经常输也经常耍赖,予鹏的态度不置可否,往往到最后这些善后工作是邹剑杰一人承担。
予鹏在一电脑公司上班,月薪税后也有四千,以我一穷学生的眼光来看,这样的收入相当可观了。相比其他人,我可以和他去西湖旁边的餐厅吃烛光晚餐,也可以去看五十块钱一场的电影首映,看完电影还可以去吃个宵夜、打个保龄球什么的,自以为活得很光鲜很璀璨。
为什么要参加话剧的排练呢?有一部分原因我想说是因为我不想失去作为学生的本真,从某种角度来说,我还是需要一种归属感的。除去周末,平时我会认真去上课,偶尔也会去晚自修。虽然予鹏带给我一种另外的生活方式,但内心里我还是渴望自己是个学生,那样的相处,只是饭后甜点而非主食,我想这大约源于我们根深蒂固的传统教育。这种传统教育深深影响着我,我潜意识里在规范着自己的道德和行为。
排练完已是晚上六点,杜诺枫问我要不要参加他们的聚餐,我说不了,我还有约,你们吃的开心一点。
“男朋友?”他愣了愣,但马上明白过来,歉意地笑了笑。
我颔首,算是默许。
予鹏约了我今天晚上六点半去看烟花,还剩点时间,我想我应该先回寝室好好打扮一下。
推门进去,寝室里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姚婧忧怨地坐在那儿,托了个腮作思考状。
“失恋啦?”我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没劲死了,好日子都让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占光了。”姚婧斜睨了我一眼。
“我来帮你打电话约任大帅哥,他们今天在聚餐,你姚大美女寂寞需要人来陪,他肯定立马赶到。”我嘿嘿笑道。
“死蹄子。”姚婧顺手操起一本书抡了过来,笑骂。
我转头朝她扮个鬼脸,开始对镜贴花黄。
女为悦己者容,我等还是不能免于俗套。一头及肩半长头发梳了又梳,予鹏说他喜欢看我长发的样子。于是留啊留,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成果。
六时半,予鹏打我寝室电话,他说已到学校门口。我迫不及待地飞奔下楼。
跑到门口,他黑色花冠等在那,我打开前座门,“等好久了?”我问。
“还好。”予鹏看向我,目光温和。
我才注意车上还坐着一人,有些奇怪,居然是郑淑,我跟她打招呼。
“刚下班,郑淑顺路搭我的车。”
也对,他们不是在同一幢大楼里上班么。
回头看郑淑,她淡淡地对我笑了一下。“剑杰在湖滨等我。”
“不如我们一起看烟花吧。”虽然明知道她不会跟我们一起去,我还是以女主的身份礼节性地邀请了一下。
“不了,你们去。”郑淑长长的头发从两侧挂下来,遮住半边脸,她习惯性地把一边头发拢到耳后。
到了庆春书店,郑淑让予鹏停下,她说就在这儿下了,邹剑杰一会儿就来。
予鹏有些心不在焉,我也隐约觉察到了。他忽然重重地刹住车,我一个趔趄,由于没系安全带,差点一头撞在中控台上。
郑淑和予鹏几乎是同时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我揉揉额头。
“那我先下了,BYE。”郑淑打开车门,一身的白衣白裙很飘逸,长长的头发一直到腰,是个女人都会看着这样的背影心动。
予鹏一直在看着后视镜,神情有些恍惚。
“怎么了,看见美女走了魂不守舍了。”我用手肘推推他,戏谑道。
予鹏回过神,“转过来,让我看看,有没有嗑到?”
“你小心点嘛。”我嗔怪他。
完了我想到问他一个问题,“你觉得我好看还是郑淑好看?”
他有些讶异我突然间提这么个问题,沉吟了片刻,他还是没说答案。
我巴巴地看着他,像一条小狗等着主人的垂怜。
“走啦,傻丫头。”他揉揉我的碎发。
第三章
看烟花的场面远没有我事先想得浪漫,基本上是人挤人,也不知道全杭州多少人聚集到了西湖边,警车和警察零星地分布在这片区域的各个位置,在这种时候,越需要他们来维护现场的秩序。
予鹏在警察的指挥下将车在一指定地方停下。这时天开始下起微微的小雨,我开始后悔今天出来没带伞,早知道这么挤就在予鹏那里看电视直播了,顺便打打麻将。我原本的设想是:把车停在西湖旁边某个看烟花的理想位置,然后我们打开天窗,两人从天窗里探出头来欣赏美景。
如果姚婧知道,她一定会笑我日剧看多了,我自我解嘲地笑了一下,既来之则安之,不管怎样,至少有予鹏在边上。
下车才发觉衣服穿少了,予鹏尽心尽职地保护我不受风雨侵害,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我头上。他自己则白衬衫西装裤脸色有些发白。
我们的情形像极了某个港剧的场景,他温暖而有力的手臂搂着我,一股暖意在心中升起。我们选择站在西湖边一处老洋房的屋檐下,看着各色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又转瞬即逝,予鹏忽然搂紧我开始肆意地吻住我,他的胡子深深浅浅地戳着我的脸,我试图从他的吻里去攫取我想要的甜蜜和冲动。记不清吻了多久,我们后来甚至连烟花也忘了看,有个人走过来,我们狼狈地逃回车里。予鹏捉紧我,继续吻我。
“晚上住我那里吧。”他喃喃地说道。
我努力让自己意识清醒过来,“予鹏,这样不行。”
“男女交往到后来总要这样的,我可以教你。”他吻我的脖子边说。
“不行,绝对不行。”我坐起来,理了理思绪。“我还没准备好。”
他的手下意识松开我,退回座位,整了整衬衫领子,又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摇下车窗悠悠地抽。
不知该说什么,我的心里泛着酸楚,默默摇下右边车窗,看着路上被烟花映衬得湿漉漉的斑斓的地面。
仿佛看烟花已是几个世纪以前的事了。
“走吧。”他低声说了一句,扔掉烟头,启动油门,西湖夜景在后视镜里渐渐模糊,我转脸看他,他的脸恢复了平静神色,一如没有发生刚才的事,但眼神里的东西,我实在看不懂。
一路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到了校门口,我讪讪地下了车。回到寝室,寝室里早已熄了灯,我胡乱洗了把脸就上床躺着,一个人开始静静地发呆。也许予鹏也很扫兴吧,是不是所有的无性之爱到这儿就戛然而止了?
姚婧摸黑从上铺爬到我的床上。
“我知道你没睡。”她轻轻说道。
“你也睡不着吗?”
“他今天来找过我,”她自顾自地说着,“他说他家里安排好了出国,问我的意见。”
任天佑的父亲是上海某局的高官,之前我也听说了他准备去国外留学的事情。
“那你会等他吗?或者干脆把他留住。”
黑暗中她轻轻叹了口气,“留住?怎么留?把我自己交给他吗?”
我看不到她的眼神,我自知无法回答她什么。
“你和朱予鹏呢?烟花看得怎样了?”她聊赖地问,并不想从中问出什么的意思。
我扯了扯嘴角,终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接下来的时间都交给了忙碌的学业和话剧的排练,我不想让自己有太多空闲的时间,不想去回忆那天晚上的予鹏说的那些话,只是全身心地投入到杜云嫣这个角色中去。
“几日不见,进益不少了。你演得很投入。”休息的时候杜诺枫在身后称赞。
我回头看他,见到他一张大特写的脸,轮廓分明、目光深隧。
“那当然,我看了好几遍吴倩莲版本的《夜半歌声》,琢磨角色好几个晚上,敬业吧。”我回答得心不在焉。
“嗯,”他认同地点点头。“为什么你没去学表演?其实你挺有表演天份的。”
“也就是小打小闹吧,真动格的我可是没这个本事。再说现在学表演的出来还不都潜规则潜的吗?”
他惊讶于我发表这么通言论,“我以为美女都没头脑的,你相当清醒嘛。”
“我可不是美女,而且我最讨厌人家美女美女地喊我了。”我撇撇嘴,“现在满大街的人都喊美女,简直要崩溃。”
他折服地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他肯定是一个生活习惯很正常的良好青年,不抽烟、估计也不怎么喝酒。不像予鹏,除了烟,还有酒。
“你的剧本也改得很好呀,不然我演得再好也没用。”我回过神来,夸他。
“我考过中戏,不过没上成。”他低低地说了句,但还是被我听到了。
我想这是他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吧,居然他会偷偷告诉我,忽然有一种隐秘的愉悦浮上心头。
“有个问题问你。”我扬起脸。
“什么?”他有些愕然。
“为什么不你自己来演宋丹萍?”
“天佑比我更合适,再说了,哪个编剧还自己上阵的吗?”他低低地笑。
“那可不一定,我想啊——你是不想被毁容吧?”我取笑他。
和杜诺枫的谈话很轻松,如果说予鹏是一杯酒,醉人而猛烈,那么杜诺枫就是一杯茶,清香而茗远。予鹏就甚少这么打趣过,他总认为我是他的小丫头,除了风花雪月,我们没什么可谈。他的工作烦恼我不懂,我的学业苦恼他也不会明白。姚婧总说我们起点不一样,是不会有结果的。
也许是这样的,但我偏偏不肯服输,到底我也是付出感情了的。与其说爱到后来是爱对方,还不如说是爱那个爱他的自己。我固执地相信我和予鹏柏拉图式的爱会有结果,以为他会打来电话找我。但等等还是没有。有好几次,我忍不住想打,但自尊最终占了上风,他如果真在乎我会打给我。
第四章
下午彩排完最后一场,后天就公演了。日子过得如流水般,两个月的时间悄悄地过去了。
大家都说我把杜云嫣这个人物演得入木三分,连副主席看了也赞叹有加。排到结局的时候,任天佑将我横抱起走向台中央,有眼泪滴到我脸上,他是真哭了。声情并茂地说,“云嫣,回来吧。”然后帏幕缓缓降下。
听到台下有人在鼓掌,我回头向下看,是杜诺枫。从始至终,他都在现场,如果不做编剧,他亦是位很好的观众。我边向他招手示意边下台,他伸手递给我一瓶矿泉水。
“很好,你真的很适合这个角色,看来我没看走眼。”
“你?没看走眼?”我困惑。
“我见过你新生晚会上演的音乐剧,很有灵气。”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新生晚会?我的头脑中迅速闪过那出《海上花》,当时的我穿了一身影楼里租来的旗袍,太宽了,后面还用个夹子夹住。
我有些尴尬地笑着,老天保佑,他应该不会正好看到那个夹子了吧。
还好他适时地将话题进行下去:“你的外形气质有杜云嫣的影子。”
“我?可我不是杜云嫣,她做得出那些离经叛道的事,我会去约束自己。”我辩解。
“任何人都有可能为着他所爱的人疯狂一次,只是表现方式不同罢了。”他若有所思地说,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杜云嫣会为爱痴狂,可我会吗?我心里不断地问自己,忽然间有种想去找予鹏的冲动。
抬手看表,已近六点,不出意外,他应该在回家的路上,礼拜五塞车应该塞得特别厉害吧。那么去他的住处等吧,反正我也配过一把钥匙。
我几乎是一口气跑到校门口的,这时出租车刚好交接完班,我很容易就拦到了车。
“去南都花园B座。”我对司机说。
正说话的当儿,我看见一辆黑色的车从我旁边驶过,车牌号甚是熟悉。
予鹏的车?
“现在塞车很厉害的,要不我们走高架吧。”司机建议我。
“你跟牢前面那辆黑色花冠吧。”我肯定就是他的车,于是对司机说。
后视镜里看司机的表情有些许疑惑,也许他在奇怪我一个年纪轻轻的女生会做这种跟踪的事情吧。通常做跟踪这种事的不是警察就是怀疑自己老公有外遇的,而这两类人我都不是。我只是不想让他马上知道,我想给他一个惊喜的,不是吗?
予鹏的车在车流之间穿梭,他的车技娴熟,偶有失手,所以每次我坐他的车总是很安心,看到他开,我感到一种稳妥的幸福。
好在司机师傅训练有素,也可能是见多了这种场面,所以跟得有条不紊。
予鹏的车下了高架,循着平常的路线开进了南都花园。南都花园是杭城西部的住宅区,这里环境安静,房租也不贵,周围又多半是学区,所以很多上班族都选择在这儿或租或买房子。
予鹏的车准确停入一个车位,我们的车也跟着停下。
“二十二块。”司机看计价器说。“要发票吗?”
“不用了。”我翻开钱包找零票子。只有五十的。给了司机等他找零。看见予鹏从车里下来。
“找钱请收好。”司机递给我。
我接钱的手在半空中忽然停住了。怔怔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觉得心突突地要跳出嗓子眼,那一幕——哦不,其实我早该料到了。
右边车门打开,下来再熟悉不过的白色身影,不盈一握的腰肢,长发垂及腰。她款款走到予鹏身边,予鹏则俯身亲了一下她的额头,上前凑近她,似在说些什么,尔后相视一笑,予鹏揽紧她上了楼道。任何一个人来看,他们就是一对热恋中的男女,而且说真的,很般配,男才女貌,比我和他般配多了。
我觉得浑身瘫软,再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下车,头脑很胀很混沌,努力想整理刚才发生的一幕,情愿我是在做梦。但我只是呓语般的对着司机说了句,“麻烦你开回去吧。”
一路上开过灯红酒绿的街,秋天的风划过脸的时候,忽然分外地刺骨,长发被吹乱遮了眼,我想起予鹏说喜欢看女孩子留长发的样子,那样显得柔弱,会勾起男性想保护的欲望。谁说不是呢,他曾对我唱着张学友的《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而今,他的手却穿过了别人的长发,我却在可笑地扮演着一个小丑。
车开到学校门口,善良的司机居然没收我回程费,我恍惚地对他笑了笑,下车。一抬眼就看见学校门口的发廊,想也没想一脚踏了进去。
店里没什么人,我直接坐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镜子,镜子里的人顶着一头长发,显得那么滑稽和碍眼。
“小姑娘你想做什么样的造型?”老板走过来。
“剪短。”我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发质挺好的,留到这么长可惜了。”他捏起我的一撮长发,目光里尽是询问。
“剪吧,越短越好!”我决然说道。
老板迟疑了几秒钟,终于落剪。第一缕长发从耳畔落下的时候我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落在围布上。
“剪好了。”老板动作倒也快,三下五除二,我睁开眼睛,看见围布上都是剪落的头发。而镜中人,我变得更加不认识。
剪发这种事情,终究只是个仪式。
叹口气走出店门,风吹到光秃秃的脖子上,原来没了长发的遮挡会如此地冷,我抱住双臂缩起脖子往寝室方向走,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背影。
记不清是怎么回到寝室的,双脚像灌了铅一般,跑完800米也没那么重,那种无力感不断向我袭来。我情愿刚才的一切是在做梦,时光如果能够倒流,我宁愿现在还在排练室里排练。
“嘉悦,你怎么了?”室友上前关切地问,又像是发现新大陆般惊讶道,“头发怎么剪了?”
“长发太麻烦,不想留了。”我虚弱地报以微笑。“我有点累了,想睡一下。”
室友去晚自习了,她帮我轻轻关上门。我躺下来,看着天花板上吊着的日光灯,明晃晃的,刺得我眼睛生疼生疼。我拉熄了灯,四周一片沉寂,以为自己会大哭一场,可是眼眶干涩,胸口像是被紧紧揪住,透不过气了,让我想挣扎却无法挣扎,只能这么半死不活地躺着。原本以为我会冲上前去问个明白甚至狠狠地扇他一个耳光,可为什么竟连下车的勇气也没有。
两年了,往事一幕幕如浮光掠影,我忍不住想他的脸,我无法恨他,我居然恨不起来。第一次见面在一个冬天的午后,我任性起来说我想吃冰淇淋,他立马就跑到肯德基给我买来,他的目光温暖如炬,看着我一口一口地吃掉。真是个小丫头。那是他第一次这么喊我,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瞬间将我蛊惑。去年的生日,我和他一起过,我们同星座,他送我一条精致的白金手链,我送他一盒雨花石,数了数,整整二十六块,每块上都用笔写了一个阿拉伯数字,他问我为什么送他石头当礼物,我笑而不答,其实我心里想说,感情能像石头那样不烂就好了。这个比喻真是烂到家了,这世上哪有什么无坚不摧的爱情啊。我苦笑。是爱吗?我对着墙壁轻轻问,没有回答,只有周围漫无边际的黑暗和死寂。
这个夜晚悄无声息地过去,所有人认为我排练累了,我昏昏沉沉地睡去,梦里我光着脚在一个空荡荡的隧道里,不断地奔跑,没有终点。
第五章
公演这天来了很多人,学校还有院里的领导很重视,齐齐到场,院里的同学和别个系的也早已坐在礼堂里,大家济济一堂。我安静地在后台的化妆间任由化妆师摆弄我,台词早已烂熟于胸,我想像自己就是杜云嫣吧,那个为爱疯狂的痴情女子,是什么已不重要,既然无法哭泣就假装在人前坚强吧。
突然隔壁房间传来一阵争吵声,声音的分贝越来越高,一听就是那个学生会副主席的声音,她好像是在给谁打电话,“什么?来不了了?开什么国际玩笑,他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好事者聚在门口,人越挤越多,副主席气冲冲走进我们化妆间,“你说让我怎么办,他说在医院不来就不来了,我临时上哪找那么一人去?”说完狠狠的一摔剧本。
我听了个大概,任天佑昨晚不知怎的喝高了,完了拉了他们几个要好的兄弟去学校附近的镜湖划船,任天佑现场表演在两船之间劈叉秀,结果掉进湖里,还好湖水不是很深,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捞上来,现在还在医院挂点滴。
我想到姚婧,不知她有没在场。从昨天到现在就一直没看见她人,她和任天佑之间若即若离,表面上满不在乎,谁少了谁都不打紧,内心却纠结得很。
自己的事都理不清楚,还有力气想别人,转过脸化妆师继续帮我描眉。
感情这种事永远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两个月的心血啊,全毁在他一人手上了。”副主席心痛至及,说着说着眼眶就开始泛红,女的都这样,平日里不管多强势,一遇到这种突发状况就只能着急骂人外加掉眼泪。
杜诺枫不知什么时候双手抱胸静静倚在门边,我闪过一个念头,他不是一个很不错的人选吗?
我示意诺枫,他似有会意,我对副主席说,“让诺枫上吧。”
副主席破涕为笑,她醒悟过来,“我怎么没想到,可不是,剧本都是他写的,”转头对杜诺枫说,“就你了。快一点,准备一下。”
巨大的帷幕徐徐拉开,我在后台看到杜诺枫的扮相,和张国荣颇有几分神似。我的心被拉回三十年代,渐渐入戏。似乎我们不用排练就能配合得天衣无缝,杜诺枫天生是个好演员,角色拿捏得当,或者说他根本不用怎么去演,最后那一幕,他抱起“死去的我”,冲冲撞撞走到台前,云嫣云嫣,低低地呼唤,我靠在他怀,听着他不均匀的心跳声。曾几何时,我也是这么靠在朱予鹏的怀抱,听他哼着王菲的歌,陪我看细水长流……予鹏,我的予鹏,我将失去你,永远地失去你。我闭上眼,泪水在那一刻汹涌而出,我已忘了这是戏,大约在那一刻诺枫也觉得我有不对劲,只好俯身抱紧我,用身体挡住我的脸。
帷幕终于落下,我还是刚才那个姿势埋在杜诺枫的怀中,我心中压抑良久,抽抽噎噎,哭得分外酸楚,诺枫的衣服上沾湿了我的眼泪和鼻涕,台上的其他演员都围了过来。
人人都以为我入戏太深,以至不能自拔。只有我自己明白哭是为了什么。大家劝了一会便渐渐散去,舞台上剩下我和杜诺枫。
“有心事,哭出来会舒服一些。”他说。
我哭花的脸看着他,“我以为我会忘掉他,可是为什么我越是要忘越是忘不掉?”
“他?”他错愕了几秒,“你失恋了?”
我泪眼婆娑地看向他,不置可否。
“难怪我觉得你哪里不一样了。”他注视着我,“你把头发剪短了?”
我一古脑儿说出来,“是,我失恋了,我很痛苦很难受,我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我真傻!我怎么这么傻啊!”
他想不出什么字句安慰我,蹲在我身边,掏出手绢替我抹眼泪。
他的手绢黑黑的,我才意识到我还画着眼影涂着睫毛膏。
我用手背用力地抹干泪,抽噎着对他说谢谢。
发现他一直凝神看我,眼底充满柔意。
“我这样子是不是很丑?”
“小花猫一样。”他嘴上逗我,眼睛却一直没离开过。
我扯扯嘴角给他一个勉强的笑,知道他是为我好。
我们到了化妆间,他端来了温水帮我卸妆,替我细细拆掉头套和发夹。我们都没有再言语。一切话语在此刻只会愈发显得辞不达意。
我们卸完妆、换好衣服。他陪我在校园里慢慢地走。
“你会不会取笑我刚才的样子?”我问。
“不会。人都有脆弱的时候,何况是失恋这种事。”他安慰我。
“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失恋。”我叹了口气,“他根本不会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我们之间甚至连争吵都不会发生。”
“吵架很伤神的,”他低下头双手叉在裤袋,似有隐衷。“还是不要吵的好。”
我摇摇头。我从来没跟予鹏吵过,有时会有小小的争执,但我很快就会向他妥协。他说凌嘉悦你的脾气真好,其实你可以行使对我发火的权利。我说女人发火很容易老的,所以我不发火。
沉默了会,他说,“嘉悦,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我们来到了一个叫做“小岛”的咖啡屋,如果不是诺枫带我过来,我还真不知道学校附近有这么个所在,一排低矮的房屋藏匿于树丛之中,我机械地跟着诺枫走进去,因为是下午,里面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店员在那儿抹桌子,老板看到诺枫,相互熟稔地一笑。
“老规矩。”诺枫说。
老板点头,随即从台子下面拿出一把吉他。
诺枫接过吉他,调了调弦,拨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转脸对我温和说道,“你坐那儿吧。”
我点点头找了个位子坐下,侍者端了杯黑咖和伴侣过来。轻轻喝了一小口,略带着一丝苦味,是我喜欢的味道,只是,他怎么知道我喜欢喝黑咖?我抬头看他,却见他抱着吉他在咖啡厅的一角的玻璃台上的吧凳上坐下,边弹边唱着:
我要带你到处去飞翔
走遍世界各地去观赏
没有烦恼没有那悲伤
自由自在身心多开朗
忘掉痛苦忘掉那地方
我们一起启程去流浪
虽然没有华厦美衣裳
但是心里充满着希望
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看一看
这世界并非那么凄凉
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望一望
这世界还是一片的光亮
我傻痴痴地坐在那儿,诺枫抱着吉他仍专注地唱着,一遍又一遍,他的眼睛一直看向我这边,我没有躲开,也只是看着他,但是却失去焦距,渐渐地,泪水开始汹涌而出,一串串,滴在桌子上滴在衣服上。
我们俩默默地走出了咖啡店,“我本来想你开心一点,但是没想到却……”
“谢谢你。”我说,迎上他歉意的目光,“谢谢你,诺枫。”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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