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蛇

            作者：张念念

秋风起，三蛇肥。

广东人喜吃蛇，且历史悠远, 山海经》和《淮南子》里面都有提及；“越人得蚺以为上肴，中国得之无用。”论到吃蛇，老广可以说是冠绝全中国的行家，一条，几乎无处不要吃，从头到尾，从内带外，蛇皮，蛇肉，蛇胆，蛇血，蛇骨，以至于蛇腩，小小的蛇肝，蛇鞭都可以入馔。

    而在宋朝年间，白娘子和许仙的爱情传说一直流传至今，雷峰塔下到底有没有压着一条白蛇？千百年间，众说分坛，只有西湖的断桥之上，还遗留着这则爱情传说的依稀倩影。

    而这条蛇不是白的，也不是所有的蛇都可以是白素贞。

    初冬。

    林悦看着在板书面前侃侃而谈的沈教授发呆，沈教授是学院里面最受欢迎的教授，他为人公正，讲课又生动有趣，很多学生都愿意和他做朋友，是一个颇受人爱戴的教授，更为奇特的，是他和他的“好朋友”，一条翠绿的小蛇，小蛇是在几年前一个下雪的冬天，在群蛇都在冬眠的时候，他落单了，寒风刺棱的冬天，沈教授一脚踩到了它，他奋起一博，用最后的力气咬住了沈教授的皮鞋，当然，鞋子完好无损。沈教授自幼凄苦，只有一个聋哑的父亲陪伴在他身边，父亲又常年积劳成疾，一直有着肺痨的毛病。哦， 倒是听说还有一个他父亲捡来的孤女，虽然沈教授自小寒窗苦读，但是在灯火马龙的城市里，总是这么格格不入，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周围有些好心的同僚倒是给他介绍了，但是都嫌他一穷二白，日子久了，沈教授也就冷了这颗心。

  话接上文，小绿蛇成功引起了沈教授的注意，于是沈教授将他带回来了教职工宿舍，可能是两颗孤寂的心都需要彼此温暖吧，沈教授和那条小蛇开始彼此在学院里相依为命，在名为人间的地狱，相依相怜，甚至于他还给那条小蛇起了一个颇为诗情画意的名字：“秀青”。

而林悦此时的发呆则是因为上个周末的联谊晚会，大学是一个好地方，真正脱离了父母的束缚，当然也进入到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那就是不再谈性色变，大多数的少年少女们都已经有了爱的初体验，宿舍的王小小都曾经在狭隘昏暗的宿舍里进行过一场慷慨激昂，怼天怼地的演讲，宣告我们迎来了人生的第一场革命—性解放。

从开天辟地伏羲女娲到现代小说的王佳芝和易先生，讲故事，举例子，说明了性对于人类历史的发展变革以及对体能锻炼的重要性，还引用了张爱玲在色戒里最令人回味一句话;致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作为总结，获得了7302女生宿舍里零零散散的喝彩声，另一旁，从开学到现在便沉默寡言，被称为故弄玄虚的苏晴却慢条斯理的从烟盒里拿出一根万宝路的女士香烟，轻轻吞云吐雾，慢悠悠的说到：“做那个东西，就像抽烟一样，一开始觉得是苦的，慢慢便觉得盛满了尼古丁的香味，沉沦无可自拔，快乐永不磨灭。

  苏晴这一番话，明显比王小小那一番人云亦云有力多了，

大家纷纷看向那漂浮在空中的烟圈，陷入了自己少女怀春的隐秘心事之中。

林悦这个时候的思绪却飘回了一段久远的记忆，那是她第一次接触到性抑或是男欢女爱时，是从《红楼梦》里面读到的：

红楼梦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

  贾宝玉在梦中遇一警幻仙姑：“秘授以云雨之事”后又遇夜叉海鬼，情急之下喊出秦氏之可卿之乳名，遂又遇袭人，初试云雨情……

当时只有十岁的林悦懵懂无知，不知道何为“云雨情”于是只好跑过去问一向具有权威性的父母，一向对女儿溺爱无比的妈妈一下阴沉下了脸，说出来一句足以把一个十岁小姑娘打入深渊的话：

这种不要脸的话，是谁跟你说的?

不要脸，，，，不要脸，，，，，

你的羔羊停止哭泣了吗？

Has your lamb stopped crying?

Has your​……

“同学们，今天先到这里吧”沈教授温和的声音响起，随着他话音刚落，一条绿色娇小的身影突然从他的衣裳里掠出来，用它绿色的小脑袋亲热的点了点沈教授的下巴，这一人一蛇，一清俊一纯粹竟无比的和谐，林悦看着这一场景，抛下了脑子里关于联谊会上那位她颇有好感的学长的烦心事。

她微微弯起了嘴角。

寒冬腊月的风是这么冰冷，林悦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耳机里放的是一首鹿先森乐队的《春风十里》

把所有的春天 都揉进了一个清晨

把所有停不下的言语变成秘密关上了门

莫名的情愫啊

请问 谁将他带走呢

只好把岁月化成歌

留在山河。

她放这首歌，试图找回春天的温暖，却是因为从宿舍到图书馆的距离着实有点远。

“求你啦 ，老师 您就把那本傅东华老师翻译的《飘》先给我看一眼吧，我就在这图书馆里看一眼，就一眼……”

“好啦 好啦 这本书上一个借阅者还没有到归还的时间呢，三排最后的架子上，只能看十分钟哦”

“谢谢钟阿姨” 不枉我图书室小米虫经常给图书馆的钟阿姨经常带点特产什么的，就是为了很多孤本能够第一个看到，特别是这本玛格丽特 米切尔的《飘》，傅东华老师的译本可是目前公认最好的译本，欧耶！

林悦迫不及待的打开书，随即一张纸条飘落下来，林悦捡起来，上面只有一行清秀的字迹：“秀青，我的爱人”,她想：“这又是哪个文艺青年在对暗恋的告白呢? ”

但是，这字迹怎么越看越熟悉，这不是沈教授的板书吗？秀青？这不是沈教授的那条蛇吗？沈教授的爱人是秀青？那条蛇？秀青？

你见过落日之下的图书馆吗？别误会，那一点也不美好，光亮逐渐被吞噬掉，只余下昏暗的灯光下，像一只狰狞的怪物，没有人知道它是沉睡抑或是醒来。

是的 那个男人正再向一条蛇告白，他爱上了一条蛇。

少女晚上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她一会梦到沈教授变成了许仙，他养的那条小蛇变成了人，后来又梦到那条小青蛇变成一位青衣女子后诱骗沈教授将他的心掏了出来，那场景委实太过可怖，林悦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

“小悦，你怎么了？”对面的夏晴传来关切的声音。

“开门！快开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7302所有的姑娘们吵醒了，映入姑娘们眼帘的是一头顶着乱糟糟头发的宿管阿姨，“你们宿舍是不是还有一个空床？这是你们学院沈教授的童养媳…啊呸… 爱人!先让她在你们宿舍睡一晚！”她伸手把一个衣着朴素，鹅蛋脸的年轻女子领了进来，“大学教授，夫妻之间的事情都处理不好…”宿管阿姨骂骂咧咧的走了。

7302的姑娘都看着这个陌生的深夜访客，倒也不是姑娘们不情愿收留人一晚，只是大半夜被吵醒，大家都有点脑袋发懵，林悦的脑袋却在这一刻无比清醒，她清晰的听到了自己一针见血的问题“你叫什么？”

“我，我叫沈莹莹”女子说完，突然干呕了一声，林悦却没在意，这一刻，她听到了自己脑海中天崩地裂的声音。

“你们听说了吗？沈教授爱上了一条蛇，就是那个教育学院的沈教授吗？对啊，听说他老婆都怀孕了，他为了一条蛇都不要老婆了，最重要的是，他老婆都怀孕了，他老婆找上门来，他都不管他老婆，他还向那条蛇写情书告白呢，就是那条他养在身边的叫秀青的那条蛇…哈哈哈, 真的假的，哎呀…都传开了，就是他老婆去校长办公室把他告发了，然后校长找沈教授谈话他死活不承认孩子是他的，又不肯丢掉那条蛇，说就算辞职也要带着那条蛇，还不是真的？

“哎呦，真是人面兽心啊，平时看着衣冠楚楚，两袖清风的…”

学校里遍地都是关于沈教授和蛇的风月流言，像天上飘落下来的雪花一片片，渐渐湮灭了整个大地。

寒冬六月，冰冷刺骨。学校终于以教得有失开除了沈教授，今天，是他的最后一节课了，座无虚席，大家都想看看这一阵时间学校的风云人物，甚至于走廊里都站满了人，林悦只在沈教授刚进来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他又瘦了，仿佛变成了一颗冬日的松树，孤零零的，连树皮都掉落干净了，林悦不敢再看，一节45分钟的课全都被嘘声。倒彩声，取笑声，嬉笑声占据了，沈教授的声音越来越沉寂，林悦的头也越来越低垂，就在这时，一位高年级的学长终于不负众望的抛出来一个炸弹性的问题

他不怀好意的问道“老师，你跟蛇也会交尾吗？”此言一出，整个教室的激情都被点燃了，沈教授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他上前一步，然而有一条蛇比他更快，一条绿色矫健的身影“咻”的窜了出去，咬在了那位学长的脖子上，啊！他瞬间惊恐的大叫起来，“教授的蛇咬人啦！”“快打120！”正当教室内乱成一团的时候，那个鹅蛋脸，叫沈莹莹的女子冲了进来，她也同样一脸惊恐的向着沈教授大叫道；‘‘咱爹死了！咱爹死了！刚刚娟她妈刚给我传话来！咱爹死了！’’

“这不可能！我每个月的工资都汇回去让咱爹治病，他怎么可能死了？！怎么可能？’’

沈教授终于打破了自己崩溃的心理防线，他哭起来的声音，宛如破旧的废风箱，而小蛇不知道什么时候游回了他的身边，它伸出舌头，轻轻舔舐去他流下的眼泪，天地间，仿佛就留下来了他们这一对同死同命的亲人。

沈教授死了，你们知道吗？

知道，听说沈教授半夜喝农药自杀了，哦，倒是那条蛇也和他一起 ，不知道是和他一起自杀还是怎么样，反正一起死了。

被蛇咬了那个学长呢,

他？他死什么死？那蛇没毒.

沈莹莹最后一次来拜访了7302，她那张泛黄的脸，居然二次回春，焕发了用名贵化妆品才能保养出来的城市气息，原因之一是因为校长深深的觉得沈教授的可怜，又看他几乎家破人亡，给他了一笔还算客观的安置费，而由于沈教授家里能死的人基本都死光了，这笔钱就到了沈教授的遗孀和遗腹子身上，此刻这位遗孀正拉着林悦的手，和7302的姑娘聊天;‘‘ 我真是感谢你们啊，感谢你们对我的帮助，这孩子长大了一定要像他父亲一样，高高壮壮的，一看就让人心里踏实……’’

林悦再也忍不住，她低下头，失声痛哭了起来，泪水打湿了桌上摊开着的一本名为《人间》的书，那书中有一段话这样写：

“她听的很认真，听罢，沉吟了许久，说到，“你这话，有道理，我还从未这样想过，”她抬起了眼睛，“法师啊汝非妖，又怎么知道妖没有生之大苦？”她眼睛好似起了一层云翳，‘‘一个妖，来到人间，想做一个人，呕心沥血终是做不成，这大苦痛，这大无奈，人，知不知道？”

说完，她不等我回话，转身去了。走出草棚后她忽又止步，背朝向我说道，

“法师，妖，也是众生中的一个生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