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和煦,是个好日子。
因着江鸿、江谌挚客做客深不知处,蓝家不能不尽尽地主之谊,且江鸿爱听戏,蓝曦臣虽不愿,但碍于对方身份,只好在校场临时搭了一个戏台,招了几个戏班子,以供消遣。除江家兄妹外,蓝曦臣还邀请了蓝启仁、蓝忘机、蓝晏、蓝思追、蓝景仪等。
蓝启仁素来不喜欢这种热闹场合,自是缺席。
蓝晏因这几日身体不适,本也不想去,懒懒地躺在床上小憩。
但蓝景仪喜好热闹,但蓝思追端正,在公共场合守拙藏愚,不肯多言,这样一来,自己也没个说话的,所以硬是拉着蓝晏,强拖着走了。
蓝曦臣面东坐,为首席;蓝忘机面北,江鸿,江谌挚面西,蓝思追面南。
蓝景仪忙跑着坐在了蓝思追身边,朝蓝晏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蓝晏因着那件事,面上虽不说,心里还是对蓝思追有了些隔阂,平时绕道远远地,现在突然要如此靠近,有些不乐意,站在原地踌躇着。
蓝忘机神色冷淡。
江鸿细眼一扫,心中明白七八分。
江谌挚笑了笑,问候道:“蓝晏公子,别来无恙?”
蓝晏朝她点了点头。
“多谢二小姐关心,在下一切都好。”
蓝曦臣诧异问道:“两位认识?”
江鸿不紧不慢地说:“算有些交情。因舍妹同他一样喜欢梅花,也有些同好。”
蓝曦臣更加疑惑。
江鸿继续说:
“舍妹久居闺中,还劳请蓝晏陪她多说说话。”
“蓝公子若不嫌弃,还请就坐。”江谌挚帮腔道。
蓝晏先是疑惑,江鸿朝他递了一个眼色,随即会意,在江谌挚身边坐下了。
蓝曦臣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说:“江、蓝两家交好,自是喜事。”
蓝景仪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搞什么嘛……”
蓝思追神色端正。
蓝忘机也是神色肃穆。
蓝晏低声道谢,江鸿挑了挑眉,没有多语,还是江谌挚温婉一笑,说:“若论起来,我还比你长了些日子,那‘小姐’来,‘小姐’去的,俗气得很。同好梅花,也算有缘。公子若不嫌弃,可唤我一声‘谌姐姐’。”
蓝晏打趣道:“只怕江少主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弟弟,会不乐意吧?”
江谌挚轻声笑了笑,随即正色,心虚地瞥了一眼江鸿。
江鸿不愠不恼,说:“我倒是不嫌弃,你也可以叫我‘鸿哥哥’。”
说完,江鸿挑逗地看着蓝晏,看他如何反应。
时间有一刻的静止。
似乎是从记忆深处,伴着缕缕梅花香,蓝晏脑中轰鸣着。许久没有接触过的那一声:
“许蒿哥哥……”
江鸿见蓝晏眼中莫名生出几丝惆怅,自悔出言突兀,忙想出声关切,只听见戏台上锣鼓喧天。
江谌挚好奇地打量着戏台上的戏子。
蓝晏也被锣鼓声惊得回过了神,看向戏台。
只见五六个花旦簇拥着一浓妆艳抹女子,女子身着大粉色广袖戏服,花枝招展着扭腰摆臀。
那女子五官虽精致,单论相貌,可不输江谌挚,但终究沾了艳粉气,俗得很。
蓝晏惊讶道:“孟子义?是她?”
江谌挚好奇问道:“她是谁?”
蓝晏面露嫌弃之色,不情不愿地说:“算是蓝家远亲,勉勉强强我的长辈,三十多岁的老女人。”
“金家夫人孟子文,是她的同胞姐姐。”江鸿也说道。
说到“金家夫人”,江谌挚被牵动了心事,眼神暗了暗,只勉勉强强答应了一声。
孟子义妩媚风流的歌声激得蓝晏打了一个寒战,皮肤上起了一个一个粒子。
那刻意上扬的曲调,就像猫抓木板般,在蓝晏听来实在是恶心。
更恶心的是,孟子义一边像蛇一样扭动着身体,一边时不时朝蓝忘机抛几个媚眼。
蓝忘机神色冷淡,不为所动。
见孟子义意图明显,蓝晏大怒。
“贱人。”蓝晏小声骂了一句。
江谌挚喝了口茶,看着孟子义这样媚俗,最是嫌弃,藏住了眼中的鄙夷之色。
在华丽的唱曲中,悠悠有几声钟声——蓝家弟子下课了。
蓝晏怒火中隐隐升起不安。
若孟子义只丢自己脸还罢了——孟家小姐愿意俯身当戏子,关他蓝晏什么事,可她这副模样,只怕会给蓝忘机招来风言风语——和一个三十岁的老女人不清不白,蓝家弟子会怎么想?
这样想着,已经有蓝家子弟围了过来。
江鸿知道些蓝晏和蓝忘机的事,示意下人将那些弟子拦远些。
江谌挚见蓝晏面色难看,关切道:“你无事吧?”
“我自然是无事。”蓝晏冷哼一声,“可她这样狐媚样子,真是丢脸。”
江谌挚难得地贬低别人,说:“她也是太太俗了,三十多岁还不知自重。”
蓝晏看着蓝曦臣。
孟子义自是不可能只手遮天,偷天换日,那么只能是他的安排了。
魏无羡失踪多年,生死未卜。蓝忘机也入中年,空着妻室难免被别人诟病,被人耻笑和魔道中人,还是男子纠缠不清。蓝家最在乎这些面子,所以从蓝忘机回蓝家那天就开始打算,现在终于要开始动作了。
果然,还是嫌着自己和爹爹的。蓝晏恨恨想到。
蓝晏大脑飞快运转。
该怎么让这出戏顺心些?
既然是他的安排,自是不能明着使绊子。
可现在这么紧急,众目睽睽之下,暗中怎么下手?
难道任那个贱人?
不可能!
江谌挚担忧地看着蓝晏。
她这副样子俨然出众。
必然最是引入瞩目。
可如果……
有人能把她比下去。蓝晏突然想到。
蓝晏猛地抬头,吓了江谌挚一跳。
“谌姐姐,你会跳舞吗?”
这一句话有些唐突, 江谌挚不明所以,但看着蓝晏着急的样子,还是点了点头。
“你想干什么?”江鸿问道。
“我想让谌姐姐跳一支舞。”
“不可。”江鸿果断拒绝,“江家二小姐怎么可以像戏子一样,供人消遣?”
江谌挚关切说道:“且不说这样的确有失身份,跳舞总得有一个由头吧?”
蓝晏十分着急,说:“此时解释不清,请谌姐姐跳一支舞,将孟子义比下去,日后必报答。”
江鸿仍是摇头。
蓝晏急忙说:“她这样招摇,明显是要与含光君不清不楚。含光君自是无意,可别人会怎么想?还请谌姐姐快些解围。”
江谌挚本就不喜孟子义,加上心中也爱好戏曲,早有登台之意愿,又听蓝晏这般请求,内心柔软,但碍于江鸿反对,有些犹豫。
他这样是为了含光君,是为了自己的父亲。江谌挚这样想,突然想到自己的父亲早丧,一时悲凉。
蓝晏也会失去自己的父亲吗?
江谌挚不想蓝晏伤心,径直站了起来。
“你给我坐下!”江鸿低声呵斥。
江谌挚朗声道:“蓝家主,今日大家尽兴,不如晚辈陪舞一曲,如何?”
蓝曦臣笑说:“早听闻二小姐一舞剑器动四方,今日若有幸一观,也是在座诸位之幸。”
语毕,江谌挚径直拔出自己的武陵剑,身法飞上台。
见江谌挚如此,意图把自己比下去,使自己难堪,孟子义心中生恨,借着舞姿,一袖朝江谌挚扇去。
江谌挚舞剑,旋转着躲开。
孟子义仍不死心,一袖子借着一袖子。
一袭粉红,让人眼花缭乱。
江谌挚把剑抵在地上,借力一个空翻,拔剑,一转,割断了孟子义的袖子。
丝绸轻轻落在地上,丝上的银线盈盈一动。
.孟子义惊呼一声,眼中狠厉,抽出腰间的扇子,那扇子顶部是铁针装饰。孟子义朝江谌挚的脸划去。
江谌挚早有准备,将剑身贴着自己的手臂,手腕一转,抵在了扇子上,将孟子义打了回去,借着出剑,剑光如天上月弧。
借着脚步一移,江谌挚跳跃着,裙角翻飞,像月间的嫦娥。
两人距离拉开,随着曲调的渐渐高昂,两人各自舞动,平分秋色,又在音乐的下一个高潮靠近。
江谌挚主动进攻,挥剑。
孟子义连忙躲过。
江谌挚莞尔一笑,踮起脚尖,旋转起来,衣服竟如满月般。
孟子义不认输,也旋转起来。
两个一妩媚,一高洁,竟争了个不相上下。
江谌挚头有些眩晕,竭力忍住。
不料,孟子义踩中那段袖子,重心不稳,倒在地上。
而江谌挚舞得越加灵动,剑是来如雷霆罢如江海,竟比过嫦娥,引得座下一阵赞美。
一曲完毕。
江谌挚鞠躬,笑容满面。
孟子义灰溜溜地下台,回了自己的住处。
“贱蹄子!”孟子义骂到,神色狠毒,如夜叉一样,将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全扔在了地上。
一时瓷片飞溅。
“小姐息怒。”丫鬟戴梓跪着说。“现在可不能生风波啊!”
因着现在蓝家弟子下课,又兼自己已经出丑,再生气定会被人评论嫉妒,孟子义免不得把自己的怒气强忍下去。
孟子义坐到梳妆镜前,开始整理妆容。
丫鬟走到她身后,拿一把梳子替她梳头。
“那江家二小姐今日必是被蓝晏挑唆。”孟子义恶狠狠地说。“才处处与我针对。”
戴梓忙喏喏道。
“那江二小姐也太不知好歹了,仗着自己出身高贵就这样跋扈,完全不把小姐放在眼里。”
“在蓝家真是举步维艰。蓝家人一个一个就是死板得很,守着一个个礼义廉耻。”
“小姐别生气,以后日子还长。”
“不,不长了。我已经三十岁了。女人有多少个三十岁?”
“小姐仍貌美如花,似天仙下凡。小姐如此美貌,有几个男子不会动心的?”
“可他连正眼都不瞧我!他看不起我?他心里就只有魏无羡那个祸害!真是祸害,死了也不安生。真希望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魏无羡已经死了,小姐和死人置什么气?别气坏了身子。”
孟子义冷笑说:“是啊,我和死人置什么气,活着的才是最重要的。”
“蓝晏最近是越来越冒尖了,有些竟可以把蓝思追比下去。更令人恶心的是,他一有机会就在蓝忘机面前提魏无羡,仿佛谁不知道他是魏无羡养子一样,上梁不正下梁歪!”
“小姐放心,终究是养子,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我们不用出手,蓝家自会处理。我们只要暗中动手就可以了。”
“早知道这么受气,当初一剂鹤顶红就完事了。”
“小姐这话就是气话了。”
“蓝晏那边的动作还在进行吧?”
“小姐放心,那东西不易察觉,天长日久伤人肺腑,稳妥得很。不出两年,蓝晏就会哮喘而死。”
“很好。这么好的东西,我就给你享用了。”孟子义笑道,“蓝晏蓝晏,好好珍惜你剩下的日子吧。你死了,我看谁还能提着魏无羡,挡我的路。”
说完,孟子义大笑起来,笑声阴险可怖,如鬼般。
屋内昏暗,连阳光都不愿意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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