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

长江的水如同流淌的时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不停息。江水和着微风，荡起层层涟漪。

我和他走在江边绿道上，侧头看着长江。我满怀愁绪，郁郁不得志，望着滚滚的江水，心想，这就是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感觉吧。

“我越来越孤独，寂寞了。”我吐着苦水。

“嗯，我知道。”他只是平静地回应了一声。

“每要上床睡觉的时候，我都焦虑不堪，不敢睡，一闭眼，这一天就过去了。”

“为什么？”

他没有看我一眼，像是在询问长江，脸上依然平静。

我看着远去的水，听着水流拍岸的声音，好像听到了时间的流动。

“因为我不想让这一天草草结束，我害怕明天。明天到了，依然是那副模样。行尸走肉的样子。”

他不禁想起影视剧中的行尸走肉，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还有厌恶。

我当然不是说外表。

在A市工作已有一年多了，每天朝九晚五的上班下班，来往于公司和寝室之间。上半年我工作的很认真，同事之间如朋友般和睦，领导也很亲切，觉得这样很充实。渐渐的，经历了社会的洗练和家人的催促，我看清了现实，没有很高的收入，没有出众的技能，只想过着不松不紧的安逸生活，你终究会被时代淘汰，或者说，被广泛大众代表的“主流”时代淘汰。

于是焦虑开始向我伸出魔爪，诱导我去想如何一步登天，想着该进军哪个行业，一本万利。

终于我迷失了方向，迷茫，踌躇。

“丧尸没有意识，没有感情，但他们却有一个坚定的目标，咬人，嗜血。”他说。

“即使他们被打断胳膊，腿脚，也会拼了全力去达到这个目标。”他又补充道。

我想着那个画面，心中生出一股恶寒，但他说的有道理。不知怎的，我感觉脸有些红。

“蚂蚁，蜜蜂，狮子，老虎，耗子，它们都一样，都有一个目标。”他继续说道。

我的脸更红了，甚至羞愧起来。

我突然想到了一点，正好可以反驳他。

“它们都是低等生物，那是他们的本能罢了。它们只是单纯的为了生存。”

我觉得这个解释很好，让他的观点瞬间崩溃，成功挽回我的虚荣心。

他没有立即回答，依然保持平静，我有些洋洋得意。

路边，一群蚂蚁正在热火朝天地“工作”，他们从草坪里搬出一粒粒草籽，运回他们的大本营。

“好无聊啊。”

我看着这些小黑点，讥讽了一句。它们的生活就是这样每天重复着，来来回回找吃的东西。

“无聊就对了。”他也看着蚂蚁，音调比之前高一些。

“它们是低等生物，一生的目标简单明了，人类是高等生物，一生却可以有很多目标，所以，人才会愁苦，才会忧郁。”

他没有停下，继续讲他的道理，我开始猝不及防地心虚起来。

“它们的本能就是达到一个目标，为什么人不能，为什么你不能。把你的目标当成本能，你还怕失败吗，还愁成功不了吗？”

我又开始脸红了。

“它们不怕失败，因为它们有求生的欲望，而人类怕失败，因为失败了他们也能好好活着。当你把达成一个目标的意志变成求生的欲望，你就会有无穷动力，没什么再能拦着你摘下成功的果实。”

“通往成功的路很无聊，很寂寞。孤独，是老天给你的机会，让你沉下心来百分百的专注于自己的努力目标，你要学会驾驭它。”

“它是你自己的，不是别人丢给你的。你之前和室友合租的时候，不也照样感到孤独吗？”

我仔细想了想，确实是。他说的太有道理了。他无论说什么都有道理。

我们继续踩着柏油马路铺的绿道，看看树，看看草，看看依旧奔涌的江水。

路边的草坪上有很多人在放风筝，红的、绿的、花的，各式各样：有的像一只鸟，有的像一架飞机，有的是小孩子模样，甚至还有龙、凤，更高级的是动态的，一个少年骑着自行车，风急了他就踩得快一些，风缓了，他就踩得慢一些。

我想起小时候的风筝，清一色的红颜色，都是竹子的骨架，纸糊的老鹰模样，一旦风大了，风筝就破了。那时，这种做工不起眼的风筝对村里不少家庭来说也算是一件奢侈品了。

那时候，我们这些小孩子都对放风筝有着极大的兴趣。将风筝拖在身后，一边跑一边笑，慢慢放线，扯线，放线，扯线，看着它不断飞高，我们就笑得更欢了。

风筝越飞越高，比房子都高，比树都高，比电线杆还高。它飞到了天边，变得很小，我们几乎看不到它。它在高空翱翔，乘着风，抚着云，我们小小的心也跟着它飞翔，激动，高扬。

“现在你还有兴趣放风筝吗？”他问道。

我摇摇头，撇了撇嘴。

“那些风筝在你眼里还是风筝的样子吗？”

我又摇了摇头，“一根绳子牵着的大花布片在天上乱飘罢了。”

他叹了口气，“你心里面一点儿纯真都没了么？”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孩子们欢笑的小脸蛋，眼角眯起一道缝。

“你有的，只是一直被压抑着。”

我不置可否。

傍晚，风大了，江面也开始上涨，江水越发兴奋，拍岸的力气也变大了，像是要冲上江滩似的。

江里游着三个人，两个五十多岁的大叔，一个三十岁的中年人。他们正从这一边游向对岸。尽管江流将他们的方向推得歪斜，他们依然保持着前进的泳姿。

他们在水里显得很不起眼，滔滔的江水随随便便就能吞没了他们，我真为他们捏一把汗。

二十分钟后，泳者们陆陆续续上了岸，有些疲惫，但更多的还是喜悦。

我不如他们，却渴望像他们一样，成为勇者。

“真想跳下去洗一洗，游一游。”他喃喃地说。

我也这样想。

晚上，路过一家烧烤摊，肚子正好饿了，就径直走了进去，点了一份单人套餐。

“小伙子不喝酒吗？”

老板生的一副喜庆脸，笑眯眯地问我。他体态偏胖，满脸肥肉，一笑起来，眼睛都被肉挤没了。我看着他的样子，感觉有一丝猥琐。

我摆了摆手，“不爱喝酒。”

“哦，咋没和女朋友一起出来啊？”他又问道。

我差点被手里的签子扎到嗓子眼。你这么八卦干啥？我心理暗自不爽。

“没找。”

我尴尬的回答，随手把纸杯里的水喝光。

“咋不找一个啊，这么大了不孤单啊，你看看别人都是情侣逛街吃烧烤的。”

老板不打算放过我了，如同我的七大姑八大姨一般对我劝说。

我感受到周围桌上投来一双双异样的目光，是同情？不，是得意，他们在强行给我塞狗粮。我慌张一瞥，立即收回眼神，对着老板讪讪地笑笑，装作并不在意的样子。

“老板你去忙吧，不用招呼我。”

我打发老板走，装作很客气，实际心里面早就已经问候他的八辈祖宗了。老板很随和，随口回应一句就进了屋里。

其实老板人不错，热心肠，憨厚淳朴，只是他太热心了，反倒让我置于尴尬的境地。

我不再去在意刚刚的事，转而去感受江边吹来的风，凉爽，惬意，我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你总是说自己不着急，但其实你还是渴望拥有一个伴侣的。”

他不适时的声音突然想起，我内心本已平静的湖面又掀起波浪。

“我这不是没准备好么，自己的人生方向还模糊一片，天天愁闷，哪有心思找女朋友，就算找了，也只会给人家添麻烦的。”

我强行解释。

他揶揄地笑了一声，我又觉得心虚了。

“你怕这怕那，就是懦弱罢了，总是担心未来还没发生的事情。”

“我……”

我想反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一晚，我睡得比较早，却如同往常，久久难以入眠。睁着眼睛，望进漆黑的虚无中，看不到任何东西。

为什么没有什么小精灵之类的神明来告诉我该怎么做呢，启发一下我啊。

还是别瞎想了。

我挥散头脑中的幻想，开始想别的。

今后，到底该怎么做？

我辗转反侧，难以安眠，思考得自己出了一身汗，仍然一无所获，干脆不想了，直接把头藏进枕头下。

“我决定去B市了，重新找工作。”我跟他说。

“下定决心了吗，找到方向了？”他问。

我摇摇头，“先维持生计吧，方向的事……”

他笑了一下，“还没想好是吧。”

我脸红了。

“其实，你这个决定也是个改变，树挪死，人挪活，有时候换换环境，说不定会有好的启发。”

他很少安慰我，我有些开心。

“不过，最终你还是要找准方向，否则，这个决定只是个逃避。”

眼睛再次睁开，晨光洒满窗台。

“我要离开了。”我跟他说。

“要我送你吗？”

我笑了，“我们本就是一人，你是内心中的另一个我而已啊。”

他也笑了，伸出手指晃了晃，说道：“不要说‘而已’两个字，每个人的内心都有另一个自己，这不是病，没什么好藏着的。”

对啊，况且你还一直监督着我，鞭策着我，支持着我，鼓励着我。

我对着镜子潇洒甩了甩头发，做出一个酷酷的姿势，随后走出了门，开启了另一段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