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周末,也是老亲娘¹驾鹤西归的第10个日子。按照从前的惯例,待会儿我会陪四小姐去看她老人家,与她一起吃个午饭,或是给她按一下腰,然后听她天上人间的絮叨。可现在,这样的惯例随着老亲娘的突然离去一去不复返了。在心里掠过一阵空洞的间隙,我陡生一丝感伤。
再往前一些时候,我对老亲娘是没有这样的系挂的,有时甚至颇为排斥。与四小姐恋爱的时候,准确的说在我的孩子上初中前,我对她没有太多好感。原因有三:一是她屡次当着众人的『诋毁』我:你们乡里有钱娶媳妇吗?二是阿九出生的时候她居然不满我们生了个女孩;三是直言『中伤』惹毛了我差点掀翻她的饭桌。
认她的好,还得从老亲爷,我那可亲可敬的岳父说起:『你老亲娘冇读过书,说话从来不打心里过,也不知道转弯,伤了人自己还不知道,不过她真的是蛮喜欢你的。』临终前,老亲爷又衔泪再三叮嘱:她的嘴巴虽然讨人嫌,心还是蛮善的,你不要计较,我走了后你们一定不要嫌弃她。
泰山大人的临终托付我自是应允了下来,并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所作所为,并努力着改造升级那些对老亲娘的陈见,努力着轮换角度看问题。八年下来,依旧是这位老亲娘,依旧是老亲娘的直性,老亲娘的真诚,却差不多颠覆了从前我对她的印象。从前扰人的唠叨成了沁人心脾的『口头禅』。
有一件事,她让心生温暖,那就是每逢我的生日,她都会在不经意间为我准备一个红包,并在那一天备上她认为最棒的一桌菜,而后让我去她家饱食一顿。席间给我夹菜,为我添饭,不停地让我吃这吃那,把我的心,捂得暖暖的。以至于从那时起,我养成了从前本没有的过生日的良好习惯。
原来我以为这都是老亲爷的意思,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是老亲娘的想法。要知道这一举动老亲娘坚持了快二十年,只是近些年年事过高,行动记忆大不如从前而淡忘了下来。要知道她亲生的六个孩子过生日,老亲娘从来都没这么待见过。惹得四小姐也有一番『醋意』:我的生日老娘从来就没有给过红包哟。
说来也是有缘,我的生日按农历算与母亲大人同一天同一个时辰,以公历论与老亲娘同一天同一个时辰。这辈子与两位被我喊妈的人同一天过生日,不能不说是十分幸运的事情。与双妈同福,得双妈恩宠,看来,我还真的是个有福之人。
与我母亲一样,老亲娘头痛脑热时很在乎看医生,而每一次她都巴望着我一同去料理,似乎只要我去了他立马能够恢复健康。从前,我以为她只是在延续老亲爷的习惯,到后来,我才发现她那么粘人其实是对我信任,应该说是无尚的信任。以至于十天前自己人生的最后旅程,也选择由我给她送终。
老亲爷刚走的那几年,每一年冬天她的老腰病都会犯,严重的时候只能卧床休息。陪她去省中医院、武汉体院医院的次数多了,有意无意之中我也学了几招推拿按摩。在尝试我给『手法』之后,也是从那时开始只要我去看她,她就会冲我喊腰痛,那意思就是让我给她揉一揉按一按捶一捶。
她把我当成医生,当成了能给她治病除邪的『医生』。其实我自个儿非常清楚,我这水平是不足以给她解决陈年旧疾的,充其量只是给她一种回复健康的暗示,或是心情心理上的安慰。说来也怪也巧,最近这三年,个临个的冬天都十分寒冷,却再也不见老亲娘苦兮兮地喊难受了。
都说『天干无漏水』,说的是人到了暮年不再如从前那般疼儿怜女,而且还相对地自私自利。但感觉她对我却是另一番境况,除了定板地差使自己的孩子为我备些爱吃的水果外,还时不时地出口喊我『崽』,要知道湖南人只是对自己的亲生的才这么称呼,而女婿只配唤郎。
必须告白的是,每次买回来的水果都只是等着我去呱唧呱唧的,她自己包括其他人都不染指。如果我外出旅游或是因故没能隔三差五去看她,她不惜让水果烂掉然后扔掉,颇有几分『宁可烂物不可乱人』的滋味。然后,又再花钱差人去买去等,如此循环往复。
其实,老亲娘是个惜钱如金的人。记得2001年我和孩子陪时下能走会跑的奶奶与外婆去北京游玩,两位老太太自是喜不自禁。然而,当一行人就要迈进天坛公园的大门时,老亲娘『幡然醒悟』:小刘,门票多少钱一张?得到回复后她很是心疼地说:太贵了,你把票退掉,我在外面等你们。
如果说四年前的七月,我成了没爹没妈的孩子,那么,这四年,从老亲娘那里得到的呵护仿佛让我重新回到了自己母亲身边。我以为,老亲娘对我的好超出了对她自己的六双儿女,如果这是个误判,怎么的她都给予了我精神上足够的母爱温情。
老亲娘七岁就给富人家当丫鬟,自小养成了自危与自保的生存习惯与要领。基于生存的年代与生活的磨难,她至少算是一位自持自力或是自私自立的人。不然,她连活下来的机会都会丧失掉,何谈九旬告老?也许是饿怕了穷怕了苦怕了的原故,老亲娘一辈子都将吃与喝作为表达自己感情的最好方式,而为了我们这些晚辈,她宁可自己少吃甚至不吃。
随老亲爷来武汉生活近六十年,老亲娘学会了夹生半吊的武汉话,属于湘南的乡音却所剩无几,也算是地道的武汉城里人。可是,她一生都害怕电梯,一遇电梯就颤颤巍巍,每次都弄得我们手忙脚乱,每次也被她左右得忍俊不禁。不过,只要有我在场,她的安全感,踏实感会好很多很多。
现在想来,正是这样的境况与遭遇多了,我和老亲娘的距离也就慢慢近了。母亲活着的时候曾反复告诫我:你这伢要懂点事啊,那么好的老亲娘,你不能冲她吆五喝六的哦。母亲这般教化,对于我这个『爱憎分明』习惯了惯性思维的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年轻时,我刚愎自用,兼自以为是,合并自视清高,更不知道天高地厚。现在长大了也渐老了,所谓的城府渐渐地多了起来。不是么?做儿女的一般都习惯抱怨父母厚此薄彼或是些许不足,却从来都不去检讨自己是在怎样在当儿做女,只求索取,从不思回报,任自己与父母之间的感情愈行愈远。
记得有那么两三次,我居然在老亲娘面前使性子,耍脾气,甚至给脸色她看,抑或歇斯底里般咆哮,气得老亲娘捶胸顿足,末了只能是直骂自己的孩子。虽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现在想来还真是幼稚、无知、不敬、不孝。斯文着地,教养荡然无存。
我知道,现在做什么都无济于事,说什么都是徒劳。唯有属于她的两个特殊日子,连同她的名字我将永远铭记不能忘怀:周玉英老孺人,祁东县金桥镇富子村猴子冲人,生于1928年9月28日,卒于 2017年12月28日,虚龄90。一生善良,一生勤劳,一生节俭,一生平淡,老亲娘是一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老亲娘走了,永远地走了。她这么不辞而别,让我再一次轮为没娘心疼的孩子。(2018.01.06)
注:武汉人称岳母、丈母娘为老亲娘¹;称岳父、老丈人为老亲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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