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隅历史

作者: 关净 | 来源:发表于2023-03-31 16:57 被阅读0次

雨还是连绵的下。

腿上麻酥酥的痒着,他伸出手去挠,却像是触上了铁一般的东西,潮气沁入了血肉,腿已经凉的像冰了,显然他没预料到指尖触上的是自己的皮肉,稍稍弹开了些,艰难的动了动僵硬的腿。

沉闷的风声在外面呜呜地号,从山头到河间,从天上到地下,摧枯拉朽的席卷着一切,朦胧的躺着,风一过,他感觉身下的地都在颤抖。

“剑!”突然,他惊坐起来,睁大了眼在身旁慌慌的寻找。幸好,黑暗中,还依稀辨得身边的铜剑。他连忙握住,松了一大口气。

这剑要是丢了,他也就没命了,被选为百夫长的第一天,他知道这剑就和他的命连在了一起,所以就连睡觉也抱在怀中,今夜不知是不是自己太冷了还是太饿了,竟松掉了手。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可这样一惊,他的睡意是全无了,他静静的坐了一会儿,直到感到温热血液又胀满腿上青色的脉管,有些隐隐的顿痛了,他才撑着剑,弓着腰摸索着往帐帘去,不过这短短几步路,他却走得极为艰难,不仅仅是因为拖着沉重的双腿,还因为他还要努力想要避开脚下杂乱躺着的人。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踩上了几条腿,但就和踩过枯木丫子一样,除了落出几个短促的语气词,便又只有此起彼伏的喘气声了。

是的,除了他,这矮矮的帐中四处都蜷着人,都像瘦狗一样蜷缩在阴暗中。大泽乡沉甸甸的夜雨中,像这样盖着帐布的人堆还有几十个。

走到帘幕旁刚掀起帘子,风就猛冲过来糊了他一脸水,他软绵绵的腿一下支撑不住,身子瘫了下去。

涌入的风带着腥气,土的,水的,让他像舔了一大口冰凉的铁,这样的味道畅通无阻的通到空落落的胃里,肚子也凉了起来,咕咕的叫唤,他忍不住缩回腿弓住了腰。

妈的,连嘴里生出的唾沫都带着和生鱼一样的腥。那条鱼,是他几天来除了水一样的稀粥外,唯一吃上的食物。现在,生鱼肉叽叽凉凉的仿佛还在嘴中,他用力的将舌头压住上颚,一口一口吞咽着唾沫,可他竟然忍不住咬上了自己的肉。

疼痛让他回过神来,他知道现在唯一能逃脱饥饿的办法是睡觉,睡过去便什么都不想了,可,这胃就像被腌在了辣椒水里,烧得厉害,他无论如何也睡不过去了。

雨仿佛就在自己的脸旁乱砸,惨烈的风声和着浩大的水声,让他的思绪渐渐乱了起来。

“鱼,大鱼,有人抓了一条肚子里有字的大鱼”想到此,他又猛地警觉过来了,几分紧张的看了看账外。

帘幕的一角在风中翻飞着,隔着灰蒙蒙的雨幕,军官帐中红彤彤的火光一明一暗的在他眼前闪过。

“定是瞎扯的”他默默的想着,背过了身。

风刮的更凶了,击着头顶帐布,雨像石头一样落下来,叮叮隆隆的像在击打着千军阵前战鼓。他将身子缩得更紧了些,乱葬岗一般的人堆中,除了破布外混乱的雨声便是死气沉沉的寂静。

“这样大的雨”,一种悲伤不知从光溜的黑暗中爬了出来,软绵绵的一大团从喉咙梗到了他的胃中。

被拖走的时视线中那渐渐模糊的那一小点,如今又清晰的出现在脑海,他甚至能够闻到那小小房间里带着霉味的空气。

床上老母亲断断续续的叫声骚动着他的神经。

“我的老母亲该是已经死了吧”  一大口酸水涌上喉腔,从鼻子里挤了出来,他颤抖着滚出泪来。

风雨夜是引诱悲痛的高手,谁能逃的过呢,游子,兵士,还是他,罪犯般被押解的苦卒。

已是下半夜,空气愈发的冷了,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控制不住的抖动终于将从灼热的悲痛中拖了出来。可耳边呓语般的声音不仅没有消失,还愈发真切了起来远远的,像鬼魂千转百回的哭冤声。他的心狂跳起来,有鬼莫?在做梦莫?要死了莫,黑无常来索命了莫?惊慌中他用力睁开眼,摸着胸口大口喘息。

看了看周围,还好,还在在原地没在地府。可这时,耳边的声音又来了。

这回他听清了,那声音是从外面来的!

在说着什么?带着几分畏惧他下细地听,像风 ,风在说话?不,不是风,是狼,不,也不是,是狐狸,狐狸!狐狸精在说人话!他张大了嘴着望帐外,手在身后摸索着另一具肉体。

“大楚兴...”哀婉的声音像一双细长的手从雨中朝他伸过来。他惊吓的弹坐了起来。转头就对上一张和他一样惊恐的黑脸。

“大楚兴,陈胜王~”那叫声还在继续侵入,丝丝缕缕的弥漫在帐里。

地面悉悉索索的动了起来。

“你听到么”

“听见了么”

在惨淡的光亮里,这些嵌着两个大窟窿的头颅转动着,在这诡异的声音中在对方身上寻找着一丝慰籍。

“莫说了,砍头的事儿”不知从何处弱弱的飘来一句。

骚动并没有因为这句话停下,反而更烈了,这句话成了引燃这些枯棒子的一点火星。砍头两字落进人群,一种恐惧与愤怒燃了起来。

“砍头,砍头...,到不了渔阳就要砍头啊”

“到了渔阳是死,留在这儿也是死,昨天那些操妈蛋的说要把我们都推到河里淹死啊”说话的人带着哭腔,他在这样的恐惧度过一天了,已经逼近崩溃的边缘。

“我们没活路了 ”有人惊叫起来,恐惧一旦开始蔓延,就如决堤的河岸,再已止不住了,这些黑棍子的人在这样汹涌的恐惧与绝望中缩着身体越靠越拢,他们多日麻木的忍受与静默终于再也找不到依托,再也寻不到安慰自己的借口了,大刀的冷气已袭上脖颈,他们好像看见黑白无常站在帐外冷冷的凝望着自己。

轻而薄的讨论还在继续  “怎么办,跑?” “这么多人,会都杀了吗?”这些话就像一缕烟,出口的刹那就消失殆尽了。

他们心中清楚跑是跑不掉的,而他们只是区区九百人命,那长城下重重叠叠压着的近百万的白骨呢。

那该死的声音又袭来了,近乎残忍的逼迫着这些紧绷的神经。

他紧紧怀抱着铜剑,喉咙失去了控制,抑制不住的——

“砍他奶奶的头,天意,这是天意”喊完,他一张脸都紧缩在了一起,颤抖的身上竟爬上了一层汗。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只听得外面的风雨声在空荡荡天地间肆虐。

“对,砍他奶奶的头,横竖一个死,杀了他们还有条活路”

“对,这是天意,天意”

片刻的静默后,星星点点的附和声被重重的砸出来。

“砰,砰,砰....”

一下又一下在众人的心中凿开一条路来,违背人伦,但那是生的希望,唯一的生的希望。他们撑着自己无力的腿站了起来。

“杀,杀”风掀开面前帐布,他们齐刷刷的看着那红彤彤的一点,深凹的眼眶中射出了狂热的光。或许他们也想不到自己杂草一般的生命竟也可也烧出碳一般红的颜色来。

握着手中的剑,他觉得眼前的光比之前暗淡了不少,心震的胸腔都在颤抖,他感觉到了一种生而为人的热气,那是灵魂在颤抖。

天有些泛白了,透明的雨还在往下落但小了不少,大泽乡被淹尽了,白茫茫的水面上只露出些黑的黄的屋顶。不时有几只白色的鸟站上去寻找着食物。灰白的天依旧肥厚,看来雨还要下。

在不起眼的一处地方,像是站在大火后留下的一片焦木,踏着凌乱的碎布残木。

那是具具两根黑棍支撑的身体,稳稳的,死死的立在白茫茫的天地。

等军官连滚带爬的站在他们面前时,他惊恐的看见在这些木头一般的贱民身上流动着一种杀气与坚定,那是连在他们那为国征战父辈身上也没有的。

“他们不怕死”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这句话。

但在他们眼中这不过是一些狂吠的狗,世代传承的身份与地位给了他足够的勇红气。

他提起手中的剑,往身前一划,人群后退了一步。

见状,他得意伸长着脖子,瞪着眼睛叫。“百屯长何在?”

“把他们...啊”

话音未落,他只觉得肚子一阵剧痛,低头看时,头刷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他还瞪着眼...

在头颅的后面,铜剑的刀刃往下滴着鲜红的血液,紧握着剑的那只黑手微微颤抖着,里面有筋骨在翻涌。

甜腻的血腥味彻底引燃了人群。

“杀” “杀”他们眼中都闪着嗜血的光芒,野兽一般怒吼着,沸腾的血液无论多大的雨也浇不灭了。

“大楚兴,陈胜王”有人带头喊了一句。

一呼百应

“大楚兴,陈胜王”

“大楚兴,陈胜王”

秦的天空惊裂开了一道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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