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赤诚相见”的岁月

那些“赤诚相见”的岁月

洗澡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那些关于洗澡的故事。

那是个神奇的岁月，是个洗澡能洗成故事的岁月。在南方生活了七年，我几乎要遗忘了那种故乡独有的洗澡方式。我想南方人大概很难想象，在东北有一种人来人往的公共场所叫浴池（澡堂），有一种职业叫搓澡师傅，有一种见面叫赤膊相见。但是对于东北人来说，那却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世世代代相传的生活琐事。从我有记忆开始，去澡堂洗澡就是一件和逛街差不多的事。

我有个小学同学，家里是开浴池的，特别有钱。在我们住的那一带，仅有这一家浴池，所以附近的居民都是她家的常客。记忆中，那个年代最初洗澡是五毛钱，后来涨到了一块钱（很多年后慢慢涨到了四五块，甚至更多）。有时候我跟着家人去洗澡，看到她有模有样的在收钱，“浴池老板家的千金”，当时我竟然觉得这头衔挺荣耀的。大概心里是想，要是自己家也有个浴池，就不用出去洗澡了。热水器是很多年后的事，那时的人们脑子里还没有这种概念。

澡堂永远是个热闹非凡、人声鼎沸的地方，你会见到形形色色的陌生人，也会经常遇见熟人，甚至包括老师同学。重点是，大家都是赤身裸体的。你能想象一群人在一个热气腾腾的地方光着身子聊天吗？那场景……其实我现在想来都会啧啧称奇。但在当时并不会有人感觉到异样，大家就和平时站在广场聊天没什么区别。

我想这世上最奇特的初次见面，莫过于澡堂子里一丝不挂的初见。

我和我的一个同学，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初次见面的。那天，我跟着妈妈去洗澡，在澡堂里遇见了她和她妈妈。两个妈妈一见面就高兴的凑到了一起，一边洗一边聊天，并为两个孩子介绍了彼此。我们光着身子，看着彼此，尴尬着，傻笑着……后来我们成了同班同学。不过我始终觉得这样的初次见面实在令人难堪。

但同学朋友之间最快乐的事之一，竟也是一起洗澡。拎着洗漱用具一起走过一段通往浴池的路，边聊边洗，互相搓背，原本无聊的时光就这么愉悦的洗掉了。你能想象朋友之间除了“一起去吃饭啊”“一起去逛街啊”之类的约会，还有一种约会是“一起去洗澡啊？”

并且在多年后的回忆中，会出现那么一个类别，叫“那些年和你一起洗过澡的人”。这是多么独特的记忆，属于东北的记忆。

临近过年的几天，是每个浴池一年之中最繁忙的日子，有时甚至要排号等候。由于人太多，浴池里过于闷热，时常会热到人晕倒，我见到过很多次，自己也经历过，周围正在洗澡的人会很热心的把你扶到更衣室的长椅上躺着，询问你的情况，安抚你。真可谓是澡堂里的温情。

每个浴池都会有至少两三个搓澡师傅，她们永远都是浴池里的焦点，技术好的甚至会成为抢手的红人。但我不是特别喜欢叫搓澡师傅给我搓澡，一是不愿意多花钱，二是叫陌生人在我身上从头到尾的搓一边我觉得挺尴尬，三是我真享受不了。

专业搓澡到底是一种什么感受？遇到力气适中的人，感觉就像做了个全身按摩。遇到力气大的，就像在全身做了足疗，有种脱胎换骨的痛，但也和做完足疗一样，爽！

搓澡的地方就像一张手术台，搓澡师傅会铺上一张一次性的塑料布，接过你手中的搓澡巾，叫你躺上去，她会从四肢开始，然后前胸后背，灵活的摆弄拉扯着你的身体，就好像在她眼前的只不过是一头待宰的猪。我比猪的高级之处在于她会时不时地问我力度合不合适，疼不疼，我总是咬着牙不吭声证明我的坚强，然后心里默默地发誓再也不花钱受罪了。

很多年之后，家里装了太阳能热水器，我就再也没去过浴池洗澡了，久而久之，也就再也无法习惯那种彼此“赤诚相见”的大场面了。

随着时代的变化，可能大多数人家都装上了热水器，就像网络一样普及，我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浴池存在，还有多少人会去浴池洗澡。但我想大概不会再有儿时的那种澡堂如市井般的景象了。

澡堂，或许曾带给我些许尴尬和不便，却留给我属于一个时代的，属于故土的，独特而美好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