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川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第一次在书上看见这句话时,锦瑟就想起一个人。那个人出现在自己生命里,教会了她那些关于成长的事。如果问她的梦想是什么,大概就是可以和那个人一起慢慢变老吧。如果有的选,锦瑟还是会选择那条可以遇见她的路。
锦瑟坐在咖啡店里,盯久了电脑眼睛有点酸,伸了个懒腰转头看向外面。外面是一群刚放学的初中生,吵吵闹闹的从她面前经过,她便想起当年的自己,大概年纪渐渐上去就变得开始羡慕学生时代的人们,还爱怀念过去。她抬头看了下头顶的大太阳,天气真好。她的手边是自己爱喝的美式,旁边座椅上放着自己新买的外套,桌上花瓶里插着一束满天星,一切都是自己喜爱的。在这样慵懒的下午茶时光里,她都会想起三旬。
最后一次见三旬也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她站在太阳下,摸摸她的头,笑着和她挥手告别。留下一句“等我回来。”锦瑟记得那天的苍云白狗,也还记得风抚过她脸庞时的感觉,却记不清了三旬的脸,记忆中的最后一面是她的背影,穿着黑色T恤,带着她最爱的那顶Hater Snapback的小红帽,渐渐走远的模样。
roby rose2007年。
锦瑟升初中,去了小镇最好的中学。母亲说上了中学会比较累,学习时间紧,便让她剪了齐肩的短发。她怀揣200块,身上是新买的衣服,开始了初中生涯。
学校为了能够分班,进行了一场考试,测试每个人的水平,锦瑟进了中上游的班级,因为历史成绩考的比较好,所以老师让她做了课代表,这是一种对她能力的认可,但新同学们并不会这样替她认为,所以才上课两天她便得罪了班里所有女生。没有人跟她做朋友,同桌也是冷冷淡淡,每次她都一个人搬着所有人的作业走去另一座楼。那是初二学生的教学楼,大一届的学长学姐每次都跟看到了什么新奇好玩的东西一样目送她来再目送她走。时间久了,竟有调皮的学长开始逗她,她还是不搭理,自顾自的走,虽然涨红了脸。
三旬便是其中一个,她知道她也是女生,虽然剪了板寸,跟学长们称兄道弟,还与他们一起“欺负”自己,但她并不讨厌三旬,她觉得三旬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像只小狐狸。有时候锦瑟趁快下课前的前几分钟去交作业,跟在老师身后,抱着厚厚一堆。而三旬有时候会被罚站在办公室门口,每次都会对锦瑟露出笑脸。
和三旬是怎么开始有交集的呢?
那天她忘记往饭卡里充钱,点完菜发现卡里没钱,而一个班的同学们都摆出看戏的表情并不帮她,她站在那里捧着那一盘饭,手足无措,盛菜的阿姨也在催促她赶紧。三旬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她帮她付了钱,接过她手里的饭盘,转身时跟她说“走吧,吃饭去,还站在这里干嘛?”
前几天锦瑟刚看完周星驰的《大话西游》,而三旬就像那个踩着七彩祥云的英雄拯救了她,锦瑟跟在她身后,随她找了一处空位坐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面前的女孩凑近她问。
“锦瑟。”她低着头,不敢看她。
“我叫三旬,大你一届,你应该见过我。”
“嗯。见过,你经常被罚站。”锦瑟吃着饭含糊不清的说着,顺便偷瞄了三旬一眼。
“哈哈哈哈哈~快吃吧。”面前的人肆意的笑着,完全不顾形象,拿筷子的手纤细修长,真好看。
身边走过的同学,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多看了她们几眼,锦瑟觉得特别不好意思,便不肯再抬头,只是默默吃着自己的那盘饭。
后来锦瑟去交作业的时候,三旬还是经常会被罚站,有时一个人有时几个人,大夏天的站在外面,她看得见三旬的满脸烦躁不安,等锦瑟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三旬拉住了她,“小锦瑟,帮我去买个水,好吗?”而站在她边上的几个男生也附和着,“快去快去,帮我们也带一瓶!”锦瑟便跑着去小卖部替他们买了水,偷偷的交给三旬。
有时三旬会在食堂等她。锦瑟让她不要等了,别人要说闲话的,她介意的其实是同学们看自己时还有老师那求知欲旺盛的眼神。而三旬并不听她的,“我就喜欢等你一起吃饭,怎么了?”三旬佯装一副生气的表情,插着腰看着她,逐字逐句的说道。
她们就这样一起吃了半个学期的饭。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锦瑟去街上买新的文具用品,碰到了三旬。她和一群小年轻站在马路边上有说有笑,锦瑟原本想上去打个招呼,但想想还是算了,准备走的时候,三旬发现了她,隔着一条马路,她却清楚的听见对面的人在喊自己,“锦瑟锦瑟!是我!三旬!我在这!”她回过头便看见三旬站在对面朝她死命的挥手,她跟身边的人说了什么,便朝她跑过来。
“好巧,你怎么出来了?我还以为一个暑假都碰不到你呢!”三旬穿着白衬衫,刚修完的寸头,脸上还有些碎发,她抬手摸摸了她的头,“小锦瑟,你是不是长高了?”
三旬将她带去一家咖啡店,给她点了一杯美式,锦瑟从没去过咖啡店,而三旬却好像很熟悉的样子,笑着跟店里的人打招呼。等她一圈下来,锦瑟已经坐了要将近半个小时,面前的美式倒是很合自己口味,虽然苦了点。而终于能停下来的三旬坐在她对面,笑着跟她说,“小锦瑟,你有没有看过一部叫<NANA>的动漫?”锦瑟摇头,对面的人喝了口她的美式,皱着眉头看着她,“这么苦?你怎么喝下去的?”三旬吐了吐舌头,摆出一副厌恶的表情,“你可以去看看这部动漫,我觉得你特别像其中一个女主角,不然这样,以后我也叫你阿八,好不好?”
“阿八”这个绰号来源于《忠犬八公的故事》,三旬推荐自己看的动漫,其中一个女生说另一个女生总是跟在她身后的样子特别可爱,像忠犬八公一样,所以替她取了“阿八”的绰号。
那三旬,你呢?
这算不算你也希望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呢?
锦瑟将思绪拉回,从口袋里将烟拿出来,点了一根。她的左手臂内侧有个纹身,从手腕处一直延伸至手肘处,一条笔直的直线。三旬离开后,她就去纹了这条线。纹身师给她介绍了很多图案,她却无从选择,锦瑟只是想在身上留下一些记忆,一些关于三旬的记忆,回想和三旬认识后的所有,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才能纪念三旬的存在。她记得三旬说过,“阿八,我们是两条直线,本来不该有任何交集,但是我将自己的直线与你的交叉,我们渐行渐近,也渐行渐远。”
那时三旬躺在她身边,将她从背后抱住,在她肩膀上落下轻轻一个吻。
她说,“阿八,我们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2008年。
锦瑟初二,三旬进了毕业班。
下了课两人便约在教学楼下,一起去小卖部,然后再走回去。其实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三旬只是陪着她走一程,一路说说笑笑。两边的香樟木郁郁葱葱,偶尔落下几片树叶,一个是短发张扬的少女,另一个扎着马尾站在她的身边,两个人在路中央打打闹闹,一个跑另一个追,前面的女生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女生说“快来呀阿八,追到我算你赢,哈哈哈哈哈~”较落后的女孩鼓着腮帮子指着前方的人,“你等着!我一定追到你!”
三旬,那是我们回不去的时光。那年你在我身边,将我的世界染上色彩。我追逐着前方的你,看着你瘦弱的背影,那时候我就想,我要追上前方的她,跟着她散发的光芒,我知道她会停下来等我,我会站到她身边,一直一直。
三旬,你说过,让我等你回来。我一直在等,我知道你不会骗我,我想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你就会站在我面前,摸着我的头,笑着说“阿八,我回来了。”会有那么一天的,我坚信。
锦瑟快升初三时,三旬出了事。而老师在找她谈话,让她无法抽身。她站在办公室里,自己的班主任坐在她面前,扶了下眼镜,看着她,“锦瑟,你成绩不错,平时也很乖,从不给老师添麻烦,还经常帮助老师。老师挺喜欢你的。”班主任喝了一口水,上下打量她一番,“我知道,青春期难免有些悸动,但你可能对性别认知还不完全,我建议你多和自己班男生相处,不要老是和某些人玩在一起,只会带坏你,你是好学生。”锦瑟咬着唇,低着头颅,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不发一言。
当锦瑟找到三旬时,她独自坐在医院走廊里,蜷缩在椅子上,将头埋进膝盖。锦瑟走过去,蹲在她面前,轻轻的摸着她的头,三旬将头抬起来,锦瑟便看见一张满脸泪痕的脸,“阿八,奶奶走了。”三旬哽咽着,像是在告诉自己一样,锦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三旬,她能做的,就是在这个时刻陪在她身边,这是她唯一能做的。每个人都要经历生老病死,她看着面前的三旬,她无法想象几十年后,当自己也不得不离开她的那一刻,三旬会如何。
锦瑟将她带回自己家,替她把脸擦干净,换了睡衣,安抚她入睡。她关了灯躺在三旬身边,三旬窝在一角将脑袋也埋进被子,锦瑟靠近她,拍着她的背,锦瑟能感觉到身边的人正隐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可是她无能为力,她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没有能安慰人心的歌声,她什么都帮不了三旬。
锦瑟睡眠浅,很容易醒,她能感觉到三旬转过身将她抱住。她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想抱着你。”三旬的声音带着沙哑,还有满满的疲倦。“阿八,我唯一的亲人没了。”
锦瑟睁开眼,却看不清三旬的脸。
“阿八,我们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好。”
三旬在她肩上落下一个吻。锦瑟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但她知道这个吻不一样,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转过身,握住三旬的手。其实她还是看不清三旬的脸,但是她知道三旬就在她身边,她的手正和自己十指紧扣。她知道有什么正在悄悄改变着,三旬吻住了她的唇,带着她独有的气息,这是初吻,她不懂却努力回应着,另一个人也是。两人抱成一团,热吻之后,三旬趴在她怀里,安安静静的睡了。三旬说“我只有你了。”
锦瑟看了眼窗外。天,快亮了吧?
2009年。
三旬顺利毕业,这代表着最后一年,她不能一直在她身边。
两人站在教学楼楼顶,沉默不语。
“阿八,就一年,我先去探路,等我把一切都打点好了,你就可以直接过来了。”三旬摸着她的脑袋,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道,脸上洋溢着笑,像只小狐狸。奶奶去世后,三旬改变了很多,变得越来越像个大人,不怎么爱多说话,但对自己还是没变。“锦瑟,除了你,我已经无牵无挂了,我以后要去外面看看,见识见识诗人说的远方。阿八,你要跟我走吗?”
她看着面前的三旬,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还有父母,还有亲人,她不能说走就走。三旬带着笑脸看着她,她竟然有些想哭,她好像和三旬在慢慢走上不同的路。即使她就站在自己面前,却还是隔着什么。
两人站在风中,握着彼此的手。有什么却在悄悄改变着。她的三旬,渴望流浪。
2010年。
锦瑟毕业,成功进入三旬的学校。那天,三旬站在门口,捧着花,她说,“恭喜你,追上我了。”她总是慢她一步,就好像当年在校园里追赶,她跟在她身后,迎着风朝她奔过去,而她一直在前方等着自己。
她们躲在无人处,牵着对方的手。
三年过去了,她们又面对着同一个问题。只是这次不一样,三旬说不想读了,通俗一点就是世界那么大,她终于要出去走走。锦瑟知道,三旬是野马,血液里都住着风。三旬早就说过她要去浪迹天涯,如今时间到了,她要走,谁也拦不住了。她想挽留,却不敢伸出手。她曾经问自己是否愿意与她离开,她还没回答。锦瑟知道,三旬有自己的梦想和抱负,她与自己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终将奔向自己的未来。三旬要走前一天,两人睡在一起,锦瑟知道,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能够抱着自己心爱之人,以后真的难以预测,她不敢想。
2012年。
风和日丽,三旬站在她面前,摸着她的脑袋,笑着对她说,“等我回来。”她轻松上路,没有任何行李,留给她的只有一个背影。
她想问问三旬,愿不愿意为了她留下来,就算未来还要面对许多艰难险阻,但她想她留下来。可是锦瑟知道,她不能如此自私,她应该让她去自由,让她去野蛮生长,三旬从来就是与众不同的人,她会有比她广阔无数倍的天地,她不能将她禁锢于此。锦瑟目送她离开,三旬没有再问她是否愿意一起离开,但却让她等她回来。
她记得那天的苍云白狗,也记得风拂过她脸庞时的感觉,只是她记不清了三旬的脸。她只看得见一片模糊,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她试着睁大眼睛想把三旬最后的样子记住,可是记忆里只剩下一个背影,模糊不清。
三旬走后,没有任何消息,不曾联系过她。她再也没有可以追逐的少女,这个人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好像从未有过这个人,每当别人喊自己“阿八”时她才清醒,三旬是出现过的,她给自己取的绰号还在,成了她的标记。可是三旬在哪里?有没有看到大理的洱海?有没有去梦寐以求的斐济?有没有去看极光?有没有做她喜欢的事?是否安好?她一概不知。三旬走后,她去纹了一条直线,如果不留下点什么,她会真的误以为从来没有过这个人,这一年年的过去,大家都渐渐遗忘了她,但她不行,她不能忘记三旬。
2016年。
锦瑟坐在出租车上,电台里放着新的民谣,唱着“再不见那夜里 听歌的小孩 时光匆匆独白 将颠沛磨成卡带 已枯卷的情怀 踏碎成年代 就老去吧 孤独别醒来。”听到这首歌她忍不住想起三旬,她问司机师傅这首歌叫什么
“《理想三旬》。”
她看着窗外,想着,“原来和她名字一样呢…”记忆开始交叉,许多画面杂乱无章的出现在眼前,三旬站在她身边,问她“你要跟我走吗?”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为了那个在远方独自行走的人。
2017年。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锦瑟坐在咖啡店里,在电脑上打下这句话。三旬离开已经五年了,这五年唯一的消息是知道她去了大理,并寄了明信片给自己,现在通讯如此发达,可是她却完全找不到她。
她在等,等三旬回来。从07年开始,整整十年,她们将彼此的青春赋予对方,在兵荒马乱的年纪她们将彼此交予,那句“等我回来”是誓言,她要等她回来。
她坚信三旬一定会回来。
也许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她就会站在自己面前,摸着她的头,笑着说
“阿八,我回来了。”
【关于明信片】 阿八,我到大理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外太久,竟然开始想念我们那个小地方,我最近跟着一个意大利人学了做咖啡,等回来亲手给你做一杯美式。阿八,外面很大,人真的很渺小,在这宇宙里只是尘埃,我不知道自己还想流浪多久,但我有些想念你。阿八,我曾问你是否愿意与我离开,我知道你跟我不同,你有太多牵挂,也许你要是回答跟我走我反而会劝你留下。阿八,我在找寻生命的意义,你曾说我血液里住着风,但我心里住着你。不知道你是否记得你还欠我一顿饭?已经很多年了,你要欠多久?我还记得当时的你,我想这个小姑娘真有意思,小小的,让人想逗逗。 阿八,等我回来。 ——三旬roby rose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