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

周末回家看望父母，因惦记着孩子的晚饭匆匆离去。五点多钟的户外，太阳明晃晃地闪着光，冒着火。母亲叹了口气说，这么热的天还有一段路才能走到车站，我用电动三轮送你吧！我吃惊地转过头连忙朝母亲摆手。怎么，你还不相信我的技术，我都上过县城哩。说罢，母亲不由分说拉上父亲一起将车挪到门外。

母亲在父亲的配合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三轮车挪到大门口。前院地基要比马路高出70多公分，因势修成45°的斜坡，不算陡，可是要把一百多公斤的车子挪下去可不简单。我的心悬起来，想要组织母亲这个让我看来非常冒险的举动。只见母亲全然不顾我的担心，紧紧将车头抓住，全身绷得僵直，身体完全随着车子下滑的速度而改变，父亲和我拼出全力拽扯着车尾。当车子的三个轮胎迅速向下滑行时，我的心也跟着怦怦乱跳，尽管只有短短十几秒钟，母亲却拼尽全力向我证明她能行。我心里一酸，抬眼看向母亲，只见她的鼻尖上却沁出一层密密的汗，晶莹剔透发着微微的光芒。

我迟疑着不肯上车，母亲已经坐在驾驶座上，弓着背朝我喊，快上车。我不知所措，愣愣地站在原地哭笑不得。父亲也劝慰我不用担心，母亲骑得很好了，可我觉得别扭，总觉得那里有些不对劲。这时隔壁几个婶子听到动静走出来，啊哟，妈妈送女儿去，咋不坐呢？她们很坚定地告诉我，没问题，你妈妈的水平高，放心做吧。架不住大家对母亲的信任，我不好意思地跨上车并坐下。

母亲年轻时苗条，挺拔，像一株高大的榕树。小时候我和母亲说话时，她那甜甜的微笑是从叶隙间泻下的一束束阳光，纷纷向我聚拢来，把曾经的日子团成一个个闪闪发光的水晶球，珍藏在记忆的百宝箱里。此刻，母亲的背影不再挺拔，坐在后座上的我，一个稍驼的背冲击着我的视觉，我的心倏得像被什么刺了一下，火辣辣的疼钻着我的心。

三轮车在母亲的操纵下轻轻向前驶去，不知从哪里竟然吹来一股凉风，将燥热吹走。一路上我紧紧抓着扶手，一边告诉母亲慢点，再慢点。除了这些苍白的语言，我什么也做不了，唯有深深地怨恨起自己：一个年轻人却让年迈的母亲照顾，为什么不去学开车，为什么不去......

在我一再坚持下，母亲在临进入镇子的主街前停下，她继续下车推着车子转弯。我仔细望着母亲，全神贯注地挪车，一如她聚精会神地工作，摆正车头方向后，才缓缓迈上车，轻轻驶去。母亲连同那辆红色的电动三轮车渐渐走远了，我连忙掏出手机，将镜头对准母亲的背影连拍了几张，一股难以名状的味道涌上心头，是溢满的幸福，还是心酸的滋味，大概都有吧！

我喜欢给母亲拍照，有正面，侧面，全身，半身，可是母亲总是要求我拍一张她的背影。而且每次拍完后，都要我发给她，我很不解，她说她不喜欢弯腰驼背，她喜欢挺拔身姿。她会根据我拍的照片调整姿态。我常常打趣她，驼了就驼了，反正都是老太太了。每当这时，母亲眼睛就会起一层薄薄的雾，悻悻地说，那也得注意呀，人老了也要注意自己的走路姿势，就是别人不觉得什么，自己也不会舒服。

母亲说她高小毕业时已经15岁了，那时缺吃缺穿个头却已经一米六八了。她几乎年年都要做新衣服，因为还没穿多久就小了，她的奶奶总骂她，找这么高干啥，太费布料，谁养得起呢？少年时期的母亲宁可驼着背，衣服将就着能穿上就行，就为了能给家里省点，为了不让老奶奶骂她。

你前两天回家，看我腰直不直？母亲在电话里问我。直，比以前还直点。听我这样回答，母亲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地笑了。从记事开始，不论母亲上班还是外出前，都会问我看看她背挺得直不直，而我的回答总是直，很直。是吗，母亲还是要在穿衣镜前扭着头望一望，她哪里知道每次扭头才是她站的最直的。

这世人纵是谁也无法躲开岁月的光顾，时光的手像魔法师，轻轻一晃，一代人从青春走向迟暮，纵是谁也无法逃脱。母亲，如大榕树一样的母亲，依然用叶隙间的阳光编织，只是那闪亮的不再是一丝一缕的金线，即就是变成一大片一大片快要握不住了，也要不停地编织爱的水晶球。

无数个黑暗中，无数踽踽独行中，一想到母亲那挺拔、坚毅的背影，就像我是内心的一盏灯，照亮我的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