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村里有什么意思,这里的人不懂你的琴,不懂你的照片,没钱没名,你一个有大才的人,为什么非留在这种地方?」
自从几十年前乐队解散了,两人许久没有见面,这一次相逢也是偶遇。张老板见到大胡子落魄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忍,想邀他去北京。
二十年前,张老板和大胡子都在北京,和另外两个人组了个乐队,时不时参加一些演出,曾经也火过一阵子。那时候张老板是主唱,大胡子是吉他手,在舞台上呼风唤雨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
可某天乐队的鼓手司马喝醉了酒,在天桥下撞了人,至今还关在牢里,此后乐队的名声差了,渐渐的也就散了。张老板如今在北京开了一间酒吧,收入不菲,有时候看着台上驻唱的歌手,有时候突发奇想,想把当年的伙伴都找回来,以几十岁的高龄,再组个暮年乐队。
不过这种事,想想就算了,大家天各一方,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这个年纪还想摇滚,一不小心腰都闪了,在医院能躺半个月。
今年夏天,张老板听人说,以前乐队的吉他手大胡子开了一间摄影师的店,在某个十八线小村落。张老板想去见大胡子,不为组乐队的事,只想和老朋友叙叙旧。
人到暮年,总是喜欢回忆当年。尤其是最风光的时候,张老板虽然有孩子,但每当和孩子们吹牛逼时,孩子们都不以为然,孩子们只记得,当年爸爸经常出去演出,经常喝酒,经常把自己丢给外公外婆,经常啥事也不管。
张老板想和老朋友吹吹牛逼,所以他一路驱车往那个陌生的十八线城市开去。
02
听人说,大胡子开了一家摄影师的店。大胡子本来就是摄影师,玩音乐是副业。除了吉他,他还精通小提琴,二胡,似乎凡是带弦的乐器,不管是弹的,还是拉的,他都玩得转。
大胡子以前在乐队的时候经常说,这些带弦的乐器,其实万变不离其宗,一样玩的精了,其他的都能触类旁通。大胡子是乐队的吉他英雄,谁都崇拜他。
鼓手司马和大胡子是最好的朋友,司马撞了人那一次,大胡子也在车上。司马坐牢了,可大胡子没事,为此大胡子一直很自责,所以几十年,大胡子都没和乐队的朋友联系过。
「一个摄影师的店」张老板一打听就找到了,这家店的名字很特别,看到的人都不会忘记,尤其在这个小村里,杂货店的名字都是芳姐,旺旺之类的,没什么特色,只有这家店非常特别。
张老板到店门口的时候,听见大胡子的小提琴声。张老板不太懂大胡子拉的是什么曲子,只见他半闭着眼睛,在台阶上徐徐拉琴,一副物我两忘的状态。
琴声悠扬,节奏迟缓,很动听,连屋顶上的鸟儿都忍不住停下来,驻足欣赏。张老板不忍打扰,就站在台阶下等大胡子拉完这首曲子。
铮铮~一声急促的收尾,琴弦好像出了点什么毛病。大胡子一下子从陶醉的状态里出戏,看到眼前的张老板,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张老板比起几十年前胖了很多,挺着大肚子。而大胡子却没什么变化,还是大胡子,只是胡子从黑到白,从短到长。
张老板径直走过去,抱住大胡子说:「怎么啦?几十年不见把乐队的兄弟给忘啦?我是张黑啊!」
「诶,你是张黑?你怎么变得这么胖了!」大胡子的记忆慢慢被唤醒,眼前这个人曾经和自己朝夕练曲子,为几首歌的表现方式还吵过架。
兹呐一声响,大胡子推开店门,邀请张老板进去坐。店里很简陋,墙上有几张摄影作品,有拍孩子的,也有婚纱照,桌上摆着一张相片,是当年乐队在舞台上的照片,正中央的就是张老板。
「你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有几个和我去北京,你在我店里拉琴怎么样?」张老板有些不忍。
大胡子知道,老张没有炫富的意思,他一向直来直往,年轻时就是这个样子。
「算了吧,老了,和北京那个城市合不来。」
「在这里过的好吗?」
「凑合吧,有时候有些孩子来这里拍照留念,也帮人拍过婚纱照。你看我这里还有很多工作呢」大胡子指着角落的电脑,屏幕上亮着修图软件的界面。
「也好也好,在这里空气好,人也质朴,不像大城市,喧闹,呆久了也累。」张老板叹了一口气,呆呆着看着店里的照片。大胡子的作品很细腻,并不像本人看起来那么粗矿,照片里的人表情丰富,说句外行的形容,哭不像哭,笑不像笑,应该叫做「有故事」吧。是的,大胡子拍的照片都是有故事的。
「有四十年了吧?我们组乐队那时候~」大胡子说
「是啊。大概也有这么长时间了,大家都不知道过的怎么样了~」
「司马还在牢里?」
「不清楚啊,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当年....」张老板提到司马,一时不知道话题该怎么接。当年司马坐牢,乐队里是有疑点的。印象中,那天司马喝了酒,并没有要开车,而大胡子没喝酒,本该开司马的车。
「你也觉得当年的案子蹊跷吧,我知道,当年本该开车的是我。」
「是啊,当年我都没问过你。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张老板慢慢回忆起40年前,那次车祸。
「四十年了,我一直憋在心里,也行老天让我们再见面,是想让我说出来,我已经老了,快憋不住了。」大胡子的语气颤巍巍的,手里抓着杯子,水洒在了茶几上。
「四十年前,司马的弟弟欠了一笔钱,债主找上了他爸妈,整个屋子都掀翻了,墙上也泼了漆。可司马这个人,好面子,觉得无功不受禄,借钱的事,始终没开口。」大胡子突然聊起了当年的事,双手不住发颤。
「嗯,好像有听说,后来呢?」
「那天晚上,司马醉了,本来开车的是我。但你别忘了,那天我也喝了一些,虽然不多,但确实让我的反应变慢了。本来那天晚上没什么人,我们的车速也比较快,那男人突然就窜到马路中间来.....」
「所以那天开车的还是你?」
「嗯,撞完人以后,司马和我的酒都醒了。我着急的要发疯,那时候我马上要结婚了,如果坐牢,一辈子就完了。司马告诉我,如果能给他一笔钱,他愿意替我顶罪,毕竟车是他的。」
「所以,司马是为了钱坐牢的?」
「嗯,做了40年,为此我也憋了40年,如果你没来,这秘密我跟谁都不敢说。」
「那你跟我说了,想要我帮你什么吗?这事是司马提出来的,也怨不得你啊。」
「没,说出来,我就好多了。这40年我过的不好,每一次拍照,我都会想起司马去自首时的样子。」
「哦...」张老板不知道,来这一趟逼出了大胡子藏了几十年的秘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顾着喝茶。
一阵尴尬的沉默,大胡子的眼角渐渐凝出一颗泪珠,滴落在茶杯里。
「司马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却为了自己毁了他。」
「嗯,事情过了这么多年....」张老板不太擅长安慰人,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这年夏天,小镇的阳光不大,风吹来山里的清凉,比开空调还舒服。张老板找个借口走了,本来他想来吹牛逼的,却一个牛逼没吹出来,这一趟,他也不知道来的对不对。
03
张老板没有和大胡子说,司马弟弟的债主就是自己。当年他弟弟到处赌博,到处借钱,其中就有张老板一个。张老板黑白两道都通,欠债还钱这种事,是不容情面的。
司马找张老板说过几次情,张老板没答应。江湖上,有江湖的规矩,亲兄弟明算账,连本带利,一分也缺不得。
司马坐牢一个,司马的弟弟不知道从哪里筹了一笔巨款,把钱都给还了,今天看来,是大胡子给的钱,大胡子家境殷实,能玩音乐玩摄影的,都不会太穷。
张老板没和大胡子说这些,他径自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回家。
途中,他想起了当年大家在乐队演出的日子,大胡子是吉他手,司马打鼓,他唱歌。他们自己灌了几张唱片,每次演出都卖不出去几张,可他们依然很开心。
现在,一切都回不去了,不只是友情,岁月也不饶人。张老板觉得头有些晕,慢慢的倒了下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