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孤儿。
但我从出生,到会走路,会说话,会叫爷爷奶奶爹爹婆婆嬢嬢姑妈叔叔阿姨,却从来没有人让我叫爸爸妈妈老爹老娘。
从我有记忆以来,我都是跟不同的叔叔或者嬢嬢(武汉地区对阿姨的称呼)以及一个非常特别的、被其他人告诉我这是我家老爷子的叔叔生活,另外还有一个特别奇怪的嬢嬢,也偶尔和我以及我家老爷子住一间屋子,但她无论在什么场合都是让我叫她嬢嬢。
慢慢地,我感觉到了,我家老爷子就等于其他小伙伴们的老爹,而那个特殊的嬢嬢,就等于我的老娘。
我只是不明白,干嘛他们不要求我像其他小伙伴一样,直接叫他们爸爸妈妈呢?
记忆中,我是在某个托儿所长大,周围有很多年龄差别不大的小朋友,有保育员、阿姨、老师和园长,有叔叔伯伯爷爷奶奶,还有解放军。
后来我隐隐约约听大人们说到,我们那个地方是军区司令部什么什么保育园。
那个地方并不是随便哪户人家的孩子就可以呆的地方。
我之所以是在那个保育园长大,原因是我家老爷子就是曾经威名远扬的老八路。
不过老爷子出身并不怎么根正苗红。
我爷爷是资本家。
而且是在汉口、武昌、沙市、宜昌都开了好几家中药房的富商。
而且还是娶了三房姨太太的大老板。
而我家老爷子就是我爷爷三姨太的大儿子。
作为我爷爷最宠爱年纪也最轻的三姨太也就是我婆婆(湖北方言里奶奶的称呼),嫁到金大老爷家不到一年,就因为生了我家老爷子而地位攀升,拒绝了去武昌和老爷的大太太共同生活,单独留在了宜昌。所以我家老爷子以及后来添了一个弟弟(我三叔)、一个妹妹(我小姑妈)都是在宜昌长大。
后来在国军宋希濂部做军官的我大伯跟随部队调防也到了宜昌,我爷爷也带着一大群“下人”搬家到了宜昌。而爷爷的大太太、以及大太太名下的2个姑妈继续留在了武汉,二奶奶则带着她名下的我三姑妈搬去了沙市。
抗日战争年代,我大伯的部队朝天打了几枪漫无目标的开了几炮就把宜昌城丢了。我爷爷带着我婆婆和三叔一起投奔大伯到了石牌、三斗坪一带。
而我家老爷子却不甘心就这样被鬼子兵撵着跑,他独自一个人留在了城里。
这个从小就和生父我爷爷、他大哥我大伯那种温良恭俭让的性格决然不同、敢和私塾先生叫板、见了大妈不作揖磕头、拒绝穿长袍马褂的叛逆公子,在金大家族一直就是那么特立独行。
他最不服的,就是没机会像大哥一样碰到革命军北伐而进了军校然后出来穿上了二尺半,七混八混到抗日战争爆发前已经挂上了上尉军衔,而且还是中央军,屁股后面还跟背盒子炮的马弁,走在街巷人人羡慕。
但平时那么体面威风的中央军,和日本人交手却是隔着几十里地部队就屁滚尿流的跑到山里去了。
他痛恨鬼子兵,决心要活的像个男人。
某天还真让他逮到一个机会,一个放单了的鬼子兵被蓄谋已久早已准备充分的我家老爷子盯上,跟踪到僻静小巷就要擦肩而过的一刹那,我家老爷子扬起劈柴的斧头,只一下,就把鬼子兵的头给开了,连哼都没有哼出来。
颇有心机的老爷子不慌不忙搜了一下鬼子兵的口袋,没有找到枪,但有个小本子,还有香烟盒,有几块银洋,他如数照收,当天夜晚就出了城一路奔当阳而去。
经过两天三夜的折腾,他很容易的找到了香炉山抗日游击队。这是我党领导活跃在当阳一带的抗日武装,领头的是一位巾帼英雄。见到刚满16岁的我家老爷子,女游击队长非常满意,二话不说给了一杆用粪叉改的扎枪,一把锋利的短刀,一条牛皮带,我家老爷子就算成了游击队的战士。
加入游击队后,平时的训练并不很紧张,偶尔出动也是打小伏击,或者劫道、惩治维持会汉奸,没有什么正经的仗打。
老爷子觉得憋屈,闹着要去找主力,被女队长训了好几次,却依然不停地提要求。
队长也许是不厌其烦,也许是真心为了出息这个小伙子,通过地下交通线,很快把我家老爷子送到了在河北河南鲁南一带活动的一一五师冀鲁豫支队。
老爷子领了一顶军帽,两颗手榴弹,连扎枪都没有,短刀还是从游击队带过去的,就这样成为了八路军主力部队的一员。
老爷子看着战友们肩上的各种枪那个羡慕啊,但也没有办法去抢,只能是在训练时、站岗放哨时轮换借来过一下枪瘾,入伍前三个月一颗子弹都没有打过。
终于第一次战斗任务下来了,老爷子激动的睡不着觉,被班长用鞋底抽了脑袋,只好紧闭双眼装睡。迷迷糊糊刚睡过去,就被旁边的老八路推醒扎上皮带别上从游击队带来的短刀拧着两颗手榴弹就跟随队伍出发了。
一路上真的是静悄悄的,偶尔队伍前后隐隐约约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和各种口令,也淹没在风吹树叶和虫子鸣叫的大合唱中。
到了伏击地点,在老兵帮助下,我家老爷子从头上到身上被一堆现场挖来的灌木植物覆盖了。班长爬过来交代了几句,意思不要乱动,手榴弹要等敌人走近了尽量往人多的地方扔,没有命令不准冲出去等等。
几个连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伏在几道山梁上,静静地等待佛晓来临。
有一阵子,老爷子犯困,一下子就迷糊睡着了。再猛一睁眼,太阳已经从山沟里爬到了半坡,旁边的老兵见他醒了赶紧给他递眼色叫他不要动,他还是悄悄挪了一下手脚,感觉地上的潮水把衣服都沁湿了。
又熬过了老半天,感觉太阳已经可以烤到肩膀的时候,山沟里有了动静,山脚下的羊肠小道上出现了两个戴钢盔的鬼子兵和半个班的伪军,他们沿着山路摸摸索索走进了山沟。这是老爷子第一次在战场上看到日本兵,距离最近的时候差不多不到100米,钢盔的反光甚至很刺眼了。
老爷子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手榴弹都给攥出了水,人也不由自主地发抖。
老爷子不止一次给我讲过他当年第一回参加战斗发抖的事,而且还说这种发抖并不是害怕,但就是遏止不住,一到临战看见敌人就会发抖。
慢慢的敌人大部队沿着小路上来了,老爷子紧张的通过伪装间隙数了数,看见大约不到20个鬼子,另有10几个伪军,然后就是4、50个挑夫,在鬼子和伪军催促下艰难地负重前行。
老爷子一看见敌人队伍都进了沟,知道战斗马上就要打响,突然感觉自己一下子放松了,除了手脚冰凉,再也不筛糠,就等着命令往山下冲。
刹那间,对面山梁鬼子队伍身后的上方一声清脆的枪响,那些挑夫老百姓就像石头砸进鱼塘的鱼群一眨眼都扔下担子跑了个一干二净。鬼子兵反应非常迅速,他们立刻分成两拨,一拨扛了两挺机枪往老爷子这边的山坡上爬,另一部分成散兵队形往枪响的地方快速包围,并嚷嚷着让就地伏倒的伪军赶紧爬起来跟他们往两边山梁上进攻。
老爷子埋伏的地方距离鬼子机枪阵地只有大约一百多米远,鬼子两条机枪形成交叉火力对两边的山梁进行火力覆盖,然后鬼子兵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枪队形散开的就往山上跑来。
随着鬼子机枪的密集爆炸声,两边八路军杂七杂八的枪声也打响了。第一轮排枪过后,鬼子就倒了三、四个,但其他鬼子冲锋的速度丝毫没有受影响,倒是伪军一个不剩的全部就地卧倒噼里啪啦朝八路军阵地开枪。
八路军这边就山沟两头各一挺机枪,而且都没有打扫射,全是在紧要关头来几发点射。相对鬼子两挺伪军一挺机枪泼水式的扫过去扫过来,整个山谷里其实没有几声枪响属于挑起战斗的八路军。
但毕竟八路军人数和地形占优,在指挥员组织下,鬼子的三挺机枪都被神枪手压制住了,不能形成连续火力。这时候八路军开始冲锋了,老爷子举着手榴弹跟着班长朝最近的鬼子兵扑过去。当时的局面基本上一个班去对付一个鬼子,双方距离越来越近,鬼子兵开始还时不时停下来朝居高临下的八路军放枪,后来一是跑的气喘吁吁端不稳枪,二是一停下来反而会成为打掩护的八路军神枪手的靶子,所以大多数鬼子兵在断断续续的机枪火力掩护下,嗷嗷叫着准备和下山的八路军拼刺刀。
老爷子一再强调说,鬼子兵确实勇敢顽强,他们班逼近的那个鬼子兵,一条胳膊已经挂了花,但他依然牢牢端着枪左跳右蹦地迎了上来,丝毫没有退缩的样子。
班长冲在最前面,距离鬼子兵还有20米左右的时候,一串机枪子弹打过来,班长一下子扑到了。
老爷子以为班长光荣了,顾不得多想,找了个石头靠着,一颗手榴弹朝鬼子打去,轰的一声鬼子倒在硝烟中。鬼子机枪马上就扫过来了,几个老兵立刻找到隐蔽点然后找机会朝鬼子机枪阵地开火,就在鬼子换弹匣的间隙,班长趁机一下子窜了起来,连滚带跳到了受伤鬼子跟前,一刺刀扎在鬼子身上,然后捡起鬼子的步枪,一回手扔给了正跟着班长冲锋的我家老爷子。
这时候鬼子三挺机枪只剩下一挺还在对面山坡上叫唤,整个山沟里还活着的几个鬼子兵都至少有我们7、8个八路军去对付一个,剩下的伪军离我们近的已经举手投降,远一点伏在沟里的也基本不敢再放枪,一次漂亮的伏击战结束了。
事后清点,老爷子所在连队5人受伤(阻援部队伤亡未计算在内),其中一人被机枪打断一条腿,算是最严重的战斗损失。
鬼子兵方面,18个战死,一个重伤不治,在抬回来半路上也挂了。伪军跑掉7、8个,俘虏7、8个,剩下全被打死掉。
缴获方面,机枪两挺(另一挺可惜炸坏了,但指挥作战的团参谋长依然叫人把残枪也收拾了打包带走),还有掷弹筒两具,三八步枪好的坏的差不多30条,王八盒子1把,驳壳枪2把,还有就是老百姓挑夫运送的军服被子粮食煤油等物质。
我家老爷子参加八路军第一次战斗就干掉一个鬼子兵,还缴获了一支三八枪。虽然枪背带被炸坏,枪机也有被崩卡死了,但拿回去一修,根本不影响使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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