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没有明说,但项目建设不如人意,每个人都知道,甚至保安和绿化养护。上周六,大老板痛骂了几个负责人,宣布项目建设期结束,建设团队撤退,三个负责人只留下一个,兼职。
这是散伙饭。团队并不大,两张桌子就坐下了,在丽江大理一带,这种铁板烧和火锅结合的吃法,叫做火塘。于飞也列席,严格来说,他并非项目员工,而是外包方的绿化办公室经理。
这是一个没有激情的团队,就连散伙饭也很乏味,大家把早就说过的笑话拿出来再说一遍,偶尔碰一下杯,中间夹杂着劝酒和意味深长的哄笑。
被卸职的项目总老戴,说了几句场面话,与大家伙珍重。他不显老但已经到了退休年龄,平时不拿正眼看人,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但喝了酒爱笑,只在酒桌上有幽默感。
几个经理簇拥着他,仍旧说着先前说过的恭维话。饭店老板唱了两首歌,又下台喝了几杯,显然醉了,争论起了尊重与不尊重的问题。为数不多的几位女士,一直玩着手机,偶尔露出笑容应对一下老司机门的调笑。
反而于飞看起来心事重重。工程款和工资的事情该找谁,他琢磨着。
老戴举起酒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除了这一句,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喝醉了酒的仍旧纠缠不清,心不在焉的已经暗自离场,于飞把几位女士挨个送到家,就跑到了网吧玩儿吃鸡!
尽管宣布要安排下半场,要请各位唱歌的采购部经理孙浩还在餐厅等着他。但是于飞做出了决定,无论唱歌、吃饭还是洗脚,再也不会帮他买单了!
二
采购经理、工程经理、项目总……傍晚、深夜甚至午夜,于飞无数次接到这样的电话。
但是昨晚,采购经理的下半场因为无人买单无从开展。于飞心下忐忑。毕竟工程款还没结到。早在聚餐之前,工程相关的各位已经有过一次聚餐。无论如何,项目建设阶段算是结束了,只不过结束的方式不算太体面。
临危授命至此,只过去了一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举起酒杯本要碰一下的项目总老戴,忽然失声掩面、泪撒当场。
于飞也为之动容,几乎忘了工作里那些不愉快的时刻。但也只是几乎,直到酒足饭饱,也没人告诉他应该怎么结算,他隐约感到事情不妙。
老戴的职业生涯,大概到此结束了。在大理留下年纪只有他一半的女朋友,当然还有一堆烂账。
这是一个坐落在洱海东海岸的艺术项目,号称要改善大理市民的精神生活,大搞美术馆、艺术馆,在最初规划的初期到建设阶段,大老板与三个负责人轮番上阵,层出不穷的精妙想法一个推翻另一个。现在,项目终于落成,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丑陋,“像个地下停车场”、“最好看的建筑是那栋厕所”前来参观的人都这么说。最大也花钱最多的单体建筑沿着沉降缝,均匀的从三楼到一楼裂了个对穿,从里往外看,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从外往里喊一嗓子,能听见回声。
随着规划一改再改、工期一拖再拖,开业日期也从年中一直拖到年末。最后变为冷启动。总的来说,就是大老板失望了!
“老戴走了?”于飞在电话里问?他不知道做何感想,他的猜测被印证了。于飞的工程款结算事宜,没有任何交接,他就这样走了!更何况,老戴还承诺从八月份开始,给他发工资呢!
“是的”孙经理简短的回答。他现在是工程和结算的负责人了,他知道于飞关心的是什么?
“孙经理,你什么时候来公司,帮忙把事情解决一下?”于飞再次试探。
“你放心,我来了再告诉你!”
电话就这样挂了!早晚会走上这一步。
三
新的一周开始了。兼职项目总上任。
项目上下、已遣散和未遣散员工间都流传着无法按时支付工资的消息。只是未经证实。
孙经理来上班了“可以付,但具体有没有得钱,15号才晓得了!”
于飞心里清楚,“可以付”是一句空话,因为结算还没做。
“那我让L出个结算明细和报表,交过来”
“你克嘛!”
于飞第一次拨给杨工的电话被挂断了。
杨工,是项目兼职造价师。听说有个公司,只是以他公司老板的身份来挣这一个月两三千的外快,算是一大奇观。
第二次,杨工接通电话,只推说忙,让等一等。
直到15号前一天下午,于飞再次拨通电话。
还是一样的说辞。
于飞和杨工不能说不熟,前前后后应酬过几次,杨工喝几杯酒,就会把任何人引为知己。“我说给你,这个项目了嘛,到最后一定有人要着,你给相信。”
议论别人总会使气氛融洽,也使于飞天真的产生了错觉,以至于到了第三次电话才领悟——或许等一等,等的是个红包。
于飞取了2500现金,2000包成红包,500安排晚饭。
四
于飞拿到了结算明细和报表。
12万整,和预想的出入不大。
他把它们放在孙桌子上。
“公司账上没得钱!”
他仍旧靠在椅子上抽烟。
“什么时候有钱,账上。”
“那,我也不晓得啊!得问总公司”
“么,孙经理你估计哈嘛,哪天会有?”
“晓球不得!”
于飞回办公室的路上看到了前来询问情况的两个工头小寸和小翠,卸货和种植的时候,她俩分别帮忙组织一百多个工时。四五个月过去了,也一直没有拿到工钱。
“于经理,这个工钱打算什么时候付?”小寸很远也看到了于飞,但直到他走到面钱才起身问道。
“他们还没付给我!”
“那他们什么时候会付?”
“我咋个晓得?”
“你晓不得,你晓不得,我们咋个整,你不可能一句晓不得就把我们打发掉啊!”
“18号嘛!你们18号再来吧!”
五
项目总跑啦!发不起工资啦!
从15号开始,于飞每天要接十几个讨要工钱的电话。18号一早,小寸和小翠就来到了项目上景观组的临时办公室,于飞还没起,资料员小张给她们泡了茶,大理的冬天的早晨冷,但没有风,她们搬了椅子坐到栗树下晒太阳。于飞从窗帘缝里看到,她俩正织着毛衣,手边的空凳子上放着毛线球和工时本。
还有更多工人会来,但他打电话问过,账上还是没钱!
临近中午饭点,于飞任由小寸和小翠轮翻拨来的电话响着,最后决定关机。
小寸和小翠拿着本子往项目办公室走去,刚下台阶,于飞就翻了窗子,飞也似的绕到停车场开了车,进城去了。
进城找了家网坐下。于飞还是没忍住打开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几十个未接电话和超过99个微信未读消息。他当然不用看也知道,都和工钱有关。
电话还是一直响着。
他接了一个。
“喂!你个狗日呢!你以为你能跑得脱,我这哈在你们办公室坐起,今晚没得收着钱,老子就不要了,明天找两个人挨你腿给你打断它。给听着了,我就在你们办公室等你到8点钟!”
是负责运回填土的挖机老何,他那里还欠着三万。
于飞给小张发了个消息,确定了老何确实在办公室等着。
小张刚毕业就和于飞一起到大理来驻扎在现在,六个月了,几乎没拿到过工资。谁都不知道她每天吃什么,怎么活过来的。这会儿,她不得不陪老何、小寸、小翠一干人坐在办公室里,他们认定于飞跑了,自然会看紧小张。
于飞把几张卡里的钱都提到微信上,不到五千。他翻着通讯录琢磨还能找谁借点钱,开始打电话。
初来大理,身上带了点钱,那时候,每天下午,总是饭局接着酒局,畅谈未来,于飞也觉着能挣一笔,出手大方,身边有不少朋友。
如今张口借钱才发现,自打老板拿了预付款又没给他发工资,手头变紧,朋友渐渐变少了。能借钱的,硬是一个都挑不出来。
于飞放下手机,看着临坐的陈三,最终还是开了口。陈三是项目宣传,非工程人员,平时接触不多,那天吃了散伙饭,在网吧遇见,才知道他也玩儿游戏。
“三哥,能不能借我点钱”
借钱的话,在网吧里说来更显得像是开玩笑。
“如果你有,就借我1万,25号还,如果25号不还,每天多还500。”
……
25号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只是于飞觉得,那是7天以后,一个周,再怎么着都能拿到钱了吧!毕竟,结算也过了,只等公司账上有钱,就能拿到。
陈三同意了,于飞心下稍微,但这还不够。
回到项目,天已经黑了。于飞并没有立马回办公室,却在车里继续打电话。他心里知道,那些拿了他好处的必不能把钱再借还给他,又给几个离了职但平时并不联系的打了电话。
快8点了,加上自己的四千多,于飞只凑到了两万。
于飞给老何打了电话:
“老何,你葛还在呢?”
……
“兄弟,你听我讲。”
……
“不是我拿了钱不给你,是我真呢不有收着。”
……
“预付款么。我老板拿起跑了,我自己工资也不有拿着,我只有两万了,我全部转给你,剩下呢,这边付给我,我马上转你!”
……
“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跑!”
……
“最晚25号,他们这边有钱给我结算了,我马上付给你”
……
“兄弟”
……
“真呢,我不是那种人。”
……
“么,你我付给你钱,莫挨小寸搭着小翠讲!么就这种,兄弟!”
陈听着于飞打电话,心里琢磨,于飞被打的样子一定很好玩吧!但是他知道事情已经解决了!
天阴且黑,只有车里的仪表盘亮着,于飞把靠背放平,点了一只烟。
“谢谢你,三哥!”
这会儿于飞才放松下来说出这句话。
“等25号,拿到钱,我请你克昆明找朴小姐!”
烟头一明一暗。有些日子没碰过女人了,那是于飞自己说的。
“那时候,我们只要谈成项目。都是去东莞,直接30万50万,一整个会所包两天,十多个小姐站在面前,挨个选,想玩几个玩几个!”
“不是得我挨你吹牛逼,真呢!东莞的小姐才是最漂亮呢,我现在对漂亮的女人都没什么兴趣了,反正再好看也没有得我在东莞干过的小姐好看!”
于飞感到呼吸终于畅快了,不禁浮想联翩。
陈三是个话题终结者,随时随地灵魂出窍,一言不发。记得另一个遣散的负责人嘲讽曾他为铁面蜈蚣,至于什么是铁面蜈蚣却无从想象。陈三喜欢整浪漫的那一套,把女人叫做女生,把小姐喊做朴小姐,姓朴的朴。
烟抽完了,于飞升回座椅,放下车窗,他们又进城了。
“三哥,我今晚玩通宵,晓得老何拿着钱,小寸、小翠那两个死逼婆娘怕是要守到半夜!”
关于死逼婆娘这样的用词,陈三已经习以为常不再纠正。
六
于飞开始为每天的网费、烟钱、饭钱为难。上一次这么惨,还要追溯到刚离开修理店的日子。
那是十多年前事情了,于飞在一家修理店当学徒,每个月只有两三百的生活费,自觉无望需要改变,就搭了客户的车上昆明。
那是一段风餐露宿的日子,捡过烟头、睡过桥洞,有钱了就多买几个馒头备着没钱的时候吃。
直到在昆明有了第一个工作、第一份固定工资。
从青涩少年到略显秃顶,于飞几乎记得每一次工资变化。让他最为自豪是从没和家里伸手要过钱,这次也一样,他想。
七
23号,项目账上有钱了。于飞打听到,他们发工资了。
但孙经理没来上班。
于飞打了电话,24号十点多,孙经理来了。
孙经理皱着眉头,用指甲钩开结算资料封面又合上,不抽烟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再次打开。孙经理依旧皱着眉头。
“你这结算不对呀!挡墙的部分按照1次计量。”
“孙总,你也晓得当时是老戴让我这么做呢,说是塌了嘛他负责,倒了两次也不是我呢问题。他也答应按照三次计量!”
“就计一次,难道你有三份合同吗??”
“我有和老戴的录音。”
“那你让他回来给你结算啊!”
按照一次计量,钱就损失了不少,于飞没想到孙经理这么强硬。装作给自己泡茶的同时,给孙经理也端了一杯,希望缓和一下。
“孙总,你看。如果只计一次,就连人工的钱也不够!”
于飞拉过隔壁工位的椅子。
“那不是我呢事情,只能计一次!”
于飞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一言不发地合上结算资料本,回了办公室。
一句句脏话像摔炮一样在于飞的脑袋里爆开,手脚发抖,脸颊发酸。他像一张弓,仰着绷在椅子上。
良久,才坐起身。
只计一次量,12万就成了8万。
但他知道,除了接受别无办法。
快到中午饭点,孙经理把两只手揣在裤兜里走了进来。
这时候,于飞已经看起了球赛。
孙经理也坐着看了一整节,他一年四季面色苍白,似乎只有打麻将和唱歌能让他提起精神!
很难判断孙是否真的对球赛感兴趣。
“你这个没得办法了!老戴也走了!”
于飞没说话。
孙经理在桌子上放了两百元,走了!
要不是了解孙经理,这两百元算是对于简的侮辱。成年人的生活总是会出点问题,吸毒、嫖娼、搞小三……当然还有赌。于是有了这两百元的奇观。
于飞有些哭笑不得。两百元!
结算还要再做,于飞匆匆吃了饭,又联系了造价杨工。当然还是老一套,不是别着急就是没时间。于飞早就习惯了用钱打点一切,他花钱别人办事,分外爽快,只是现在他没钱了,只好承诺,等到结账,补上2000元红包。
“孙经理,么就按照你说呢,只计一次量,我重新找杨工做了结算,他已经盖章了!么明早,麻烦你挨我办哈!”
“好”
“么谢谢孙经理,明早见!”
25号,于飞醒得很早,他在自己的办公室和项目办公室简来回穿梭,把手机放在桌面上不停查看,直到快下班钱几分钟,孙经理才以他两手揣裤兜的姿势走进办公室。
于飞拿着结算资料本眼睛一直盯着项目办公室往下走,好像走个几十米的功夫,项目办公室就会凭空消失一样。
孙经理还是皱着眉头坐着。
于飞把本子摆在桌上。
“孙经理,么麻烦你挨我处理哈!太感谢你了。我在你们这点已经在了三四个月了,就为了这点钱……”
孙经理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又把目光放到桌面。
“你这个,还是不得行!”
“么还,……”于飞的声音忽然摔了一跤,又恢复正常”还有什么需要办呢,我尽快办!”
“这个账不得行结给你,合同是挨你老板钱呢,账结给你,你们老板到时候来拿钱,我咋个办呢?”
“孙经理,么你是晓得呢嘛,这个活路是我干呢啊!我老板么,8月份就拿了钱不干了,这些都是我找工人干呢啊!”
“你干呢,么和同盖你章没得嘛!”
……
“合同挨你们公司签呢,就要结账给你们公司!”
……
“喊你们老板下来,把这些事情一件件讲清楚,才可能给你们结账!”
……
那就陪你们玩!
于飞给老何、小寸小翠等打了电话。“今天拿不到钱了!”他说“项目这边不给我结账,他们现在有钱但是不给我结!”
打完电话,进城去了网吧!
八
点了网吧餐,于飞大口大口抽着烟。
刚分手不久的前女友给她发了一个红包,下面备注着“圣诞快乐”。
分手是因为,没有激情,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就像大部分情侣一样,激情早就被彼此了解之后的相互嫌弃与挑剔取代了。
每次睡觉前,前女友恨不能把他扒光了用生石粉和消防水枪洗刷一遍。仿佛于飞像在麻风病毒里泡过一样,就连他呼吸过的空气都被嫌弃。
于飞又想,在这些怪癖都显露无疑前,她们的结合又是那么温馨而自然。
最主要,还是激情没了,于飞再次认定。
于飞还是点了,88元。
犹豫半晌,又发了99回去。
刚谈恋爱时,他们挥金如土,互送的礼物都是手表和手机,从不发这么小的红包。
红包没被接收。
“点了吧!你也不容易!”
“好!于飞啊!圣诞快乐!”
这句话,好像一阵密集的鼓点锤在于飞的心上。好久没听见这么暖的话了!
下午上班,苦等多日的一干工人簇拥在了项目办公室。
孙经理和财务在第一个工人来的时候就溜了。
工人在休息区坐着,每见一个人就把拿不到工资的事情说一遍。
最终,陈三被团团为在中间。
于飞意外的是竟然没有一个责任人出面。
于飞只能给老杨打电话。
老杨是于飞的老板,背后都这么叫他。工人中见过老杨的不多,只是讨要工钱时,总会听到一句“那你去找老杨呀!”。
都说老杨是关系户,给他干活拿不到钱去报警,派出所都不会搭理。
五月,于飞接到老杨的电话,说他接到了一个项目,总投资两亿多,分到景观上,能有四五百万。每个月工资1万,外加4%的提成,再配一个实习资料员。
六月,于飞和资料员小张来到大理。在项目上租了个临时办公室。
定预算、报方案。一砍再砍,景观工程只剩百十万,预付30万。干工程,缩预算是常态,这个项目从最初的艺术综合体变成了大老板口中的:我花一个亿给字建个别墅又怎么样呢?买一套也要几千万。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于飞并没有收到提成,也没有收到工资,当然小张也一样。没有按照约定收到付款的,还有工人、供货方……
于飞已经不再是老杨的人了。至少他自己这么说的,便在项目上揽了活,但仍旧盖的公司的合同章。
经过并不愉快的交涉,老杨派了一个行政,李梅。
李梅要解决的,不止于飞个人承接工程部分,还有尾款结算。
“我也想不通,催收的事情,竟然派我一个女同胞来,而且只派一个!”刚到大理那个晚上,于飞和小张安排了一顿火锅。第二天,早点是拿烤火器烤的饵块。项目上的男同胞,经常到这个临时办公室抽烟、看球赛。烤火器上落满了烟火,也许还会有人把脚搭在上面吧!因此,陈三称之为脚气烤饵块!中午,小张到街边买了几盒白米饭,在项目食堂里炒了当做午餐。晚餐时,于飞上网吧去了!
李梅表示理解“我们也2个月没发工资了!”
她住在学生和穷游者才会住的青年旅社,50块钱一晚上,晚上回去休息时,在大厅烤火的男客人会冲着她喊“美女!下来玩!”
工程计量、造价,合同履约程度。事情并不复杂,但是进展缓慢,每个周孙只有两三天来上班,俏俏的来,俏俏的走。孙经理和李梅就违约赔偿上无法达成一致;老杨则认同于飞承包的部分可以单独结算,但是不同意出具书面证明。没有书面证明,孙经理不同意单独结算给于飞。
经过两个周的协商,李梅认定继续协商下去也不能更进一步。
买了些泡面和牛奶给于飞留下,回公司去了!
一月,除夕就在当月下旬。
小寸和小翠照常来项目讨薪,于飞每天应付着几十个电话,还要变魔术似的机关算尽,才能拿出每天的伙食和网费。
有时于飞觉得愧对小张。
“我自己的就算了,但是呢,一定会把你呢工资要来给你!我一定要让老杨这个狗日呢不好过!”
小张拿了100现金递给于飞。“我哥给了我两百块钱!”。她笑着说!小张太过腼腆,笑的时候总会起身去做点什么,不是端茶倒水就是洗刷茶具。
大约一个月前,她把四十块钱现金拿到柜员机,她知道柜员机只能整存整取,但也许有例外呢,她想。确实只能整存整取,她不得不到银行取了号,再坐到彬彬有礼的柜员面前,拿出卡片和那四十元钱。存进银行卡,又把支付宝余额也提现到银行卡,终于在微信里凑够了资格考试报名费,还富于20块钱。回项目的路上看见面包店打折,6块钱买了一盒蛋挞,她喜欢蛋挞,从大学第一次吃蛋挞至今,尤其是热乎的的流心焦糖蛋挞。
蛋挞给于飞留了一半,那天她没吃晚饭。
九
“为什么不给项目总打电话?”陈三说的是新任兼职项目总。
“三哥!不给钱!别人凭什么帮你?蔡经理一个月工资8000千,供着三套房,你为怎么来的,每签一个字都要红包,每个项目组扒几万,!”于飞说的是已经离职的工程经理。陈三别扭的普通话,总是把于飞的方言带跑偏。
“并不是每个人都这样!再说帮外包方处理结算不是他的工作吗?”
“三哥,你真呢是天真啊!”
“那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
“三哥!像你这样的人,在社会上是要吃苦头的!”
“WHY?”
“第一,因为你实在。第二了嘛,你觉得每个人都应该跟你一样实在!”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性格买单咯!”
“真呢!我在有些时候了嘛,都帮你觉得不值!你辛辛苦苦工作半年,还不如那啥事不干混日子的收一次红包!”
“但你现在一百块钱都送不起了呀!”
“我真呢是看得太多了!有钱人呢钱都不干净,但是,有钱人才是大爷!”
“……”
于飞最终还是打了电话。
挂了电话,于飞精神振作。
“三哥,我下个周就能拿到钱了!它娘呢!”
“怎么说的?”
“他说:下个周让财务付款给我!”
“他是比较好办事一些!”
“等我拿到钱,一定要好好请你吃个饭,我们再去找朴小姐。旅游学院呢小姑娘你认识嘛!到时候后找几个,开车克泸沽湖,玩玩整整!”
“上次不是说,朴小姐去昆明找嘛?”于飞把车开得像是在四车道上玩节奏大师,别不进去的时候,就用他纯正的昆明腔隔窗咒骂。
陈三把后背抵在椅子上,琢磨着突然加速时的推背感竟然和两字力学有关。
“好!么就克昆明整!”
说完他仿佛沉浸在了结算到钱,灯红酒绿的幻想中!
十
周一、周二。孙经理并没有来上班。
医院一天之内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于飞的爸爸打来电话“你妈这次,怕是熬不过克了!”
结论是于飞得去买一个手镯给妈妈冲喜。
玉石是旅游产品,价格水分很大,于飞找了开客栈的朋友带着去,能打1折。
于飞在店里挑了几只,拍照片让父亲定夺。再和玉石店老板加上微信,先行离开了。
老板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没钱。
“老爹!么你挨我垫起哈,等我结着工程款了还给你!”
高中私自离校,去修理店当学徒,有赌气的成分,和家里开口要钱,对他来说很是困难。
“好!明天打你!”
那天晚上病危解除了,病人情况稳定,甚至还在电话里和于飞说了几句!
老人喜欢手镯!
“妈!我没得钱给你买手镯了!”
最近四五年换了两台车,昆明一套房、海南一套房,过年的时候光是礼花都要买大几千。还说好了今年过年一起三亚!她不理解儿子为什么会没钱。
“你给瑟吉欧犯事了?”
“你给是遇着哪样困难了?”
“你给是克赌钱了?”
气息微弱的话夹在一阵阵抽泣间,于飞感到难过。
他没有哭出声,但也说出不话,大颗大颗的眼泪顺从眼角流下。
十一
“孙经理,项目总这边说是这个周把钱结给我,不消老杨开证明了!”周三,孙经理来上班了!
“么,他喊给你,啷个结嘛?你找哈财务!”
然而财务并没来上班。
于飞回到临时办公室,小张正在烤火器前烤饵块,看见于飞进来,也给他烤了一张。
“于经理”小张说话前依旧露出腼腆的笑容。“这个周六,我哥要结婚,我后天要回家了!”
“嗯!”于飞的脸色并不好看!
小张并没有说下去。
大约三四分钟,于飞的眼神才落到实处,他叹了一口气。“今天财务不在,明天拿着钱,我就拿给你,你也早点回家!”
周四,财务来上班了。
“我挨项目总讲着了,他说是不消我老板开证明,喊你帮我结算哈!”
“好!你等哈!”财务拿出手机打电话!
于飞把结算本放在桌上,跑了两杯茶,一杯放在财务面前。
……
“我问了,总部说不能结给你!”
“么,项目总都说了,不消我老板开证明啊!再说,老杨都已经答应了这些单独结算!”
“如果这样结账给你,我们公司有风险。老杨这个人,你信得过吗?到时候他不认账我们怎么办?”
“那你叫我怎么办!老杨么不给我开证明,你们不给我结账,工人么天天守在我办公室门口!”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办,你还是喊你老板给你开证明吧!”
“么!他口头同意,但是就不给我开啊!”
……
周五,事情仍旧豪无进展。
于飞问朋友借了点钱,给小张买了火车票,外加两百元现金。
出大学校门,刚参加工作的小张也许会像大多数人一样憧憬,拿到第一笔工资给自己买什么、给爸爸妈妈买什么、给哥哥买什么。
六个月来,她每个工作日八点准时到办公室,从不迟到,工人的排班表、工程资料打理得井井有条;就连办公室也总打扫得干净明亮。每天省吃俭用,有时一袋泡面分两顿吃,大半年到头,哥哥结婚只能带着200块钱回家。
“小张,你相信我!我拿着钱,就付你钱!”
“好呢!”她甚至没问,于飞指的是六月份至今每一个月的工资,还是于飞从公司脱离以来的工资。
“我不会轻易放过老杨,你相信我!你呢钱一分都不会少!只是时间问题!”
“好呢!”她又笑了笑!
“么就这种,等过了春节,这些事情处理好了,楚雄呢项目开工我又喊你!”
“好呢!”
她不善争取,也不善表达,没人知道离开丽江的时候她是怎么想的。
十二
“孙经理昨天晚上挨我讲了,是财务那个死逼婆娘不同意付款!”
“项目总同意也没用吗?”
“她非要说,以后我老板不认账,你们有风险!”
“项目总的话他们都不听,这样,找个时间,请项目总当着你的面交代给他们俩,这样他们就没办法拖延了!”
……
在于飞看来,这又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他总琢磨着,别人凭什么帮他!
于飞选择给老杨打电话。
“如果你不挨我开证明,我就让你结不到尾款”
于飞挂了电话,心情又瞬间明媚起来。他们开车去往城里。
“三哥,下个月一定能拿着钱!”
“老杨同意开证明给你了?”
“是呢,这哈李梅回公司开了,快递下来,下周一就能收到!”说句话的功夫被一台本地车别了,于飞破口大骂。
骂完又了松了一口气!
“终于可以拿着钱了,不然呢,小翠挨小寸他们两个死逼婆娘,天天在办公室守着!整得我便秘,拉个屎都感觉有人在看着。”
电话再次响起。
“嗯!……我就不来了!好呢!嗯!”
陈三感到奇怪,于飞现在的处境,谁会对他发出邀约呢?
“是小寸?喊我明天克她家吃杀猪饭?”于简忽然感到难过。为什么到头来,处处欠债的是他。
“你好意思去吗?”陈三问。
“不克!”
“你拖了她半年工钱,骂她死逼婆娘,她还请你吃杀猪饭!”
……
“三哥,我也是不有得办法啊!”
“对了,我明天过生日,但我就不喊了!有个很重要的女生朋友!”
“给消送你两盒杜蕾斯?”
“你留起去找朴小姐吧!”
“三哥,你就莫装了,不为了干家她么,你图什么呢?”
“nmb,你晓得吧,你有点问题!”
“哪样问题?不上床就拉倒,这就是我呢想法了!”
“我是说,并不是每个人都图别人一点什么!”
“么,你葛晓得你呢问题在哪点?”
“嗯!在于我不是种马?”
“你们公司每个人都图我呢钱,这个项目上上下下只有你没捞着钱!憨逼一样呢!我问你,工人来办公室要工资,关你什么事呢?孙经理他们都躲起来了,你为哪样就不走呢?么,你给是老板?”
……
十三
年前的最后一个周,除夕夜就在周末。
于飞满心盼着拿到钱,付了工人工资赶紧回家。周一早晨,于飞吃完两张脚气烤饵块就来到孙经理工位,但他并不在,又回办公室看球赛。
晚上过来下班时间,照例和陈三进城上网。
“孙浩这个狗日呢!……操他全家!”
“你不是拿到证明了吗?”
“是啊,但是他还是说不能付,付给我,我老板那里可能要倒扣?”
“分开结算,倒扣也和你没关系啊!”
“么,就是说嘛!”
“你再给他打个电话,约好时间!今天20,24过年,万一他22号就跑了呢?”
于飞把车停下,叹了口气拿起手机!
“孙浩,你是想咋个说?……么,为什么不付给我呢?证明都单独开了!……我挨你讲噶,老子每次拿钱给你,我都有记录,你想想清楚!……明天你要是再难为我,我tm让你把钱吐出来,再喊人砍你一个手指头!……明天10点,给我在办公室等起!”
于飞挂了电话!他感到全的骨头一阵阵颤栗,却异常舒服,让人想伸懒腰!
“你拿了多少钱给他?”陈三不禁好奇!
“我刚来呢时候嘛,他克赌钱,在麻将桌上欠了三万多,走不掉,半夜打电话给我,像条狗一样呢,我想起以后要他帮忙么,就拿给他了嘛,他现在倒好,还想卡起我要钱!
“就那三万?”
“别呢么,还多嘛!他就连克tm嫖娼,都是自己先克,要走了没得钱打电话给我!”于飞停了口气“还孙经理,经理他妈个逼,跟他拿一百块钱都是要他呢命!”
周二早上。孙经理面色阴沉,这次于飞坐在了对面。
“孙经理,么咋个说?”
“付给你嘛!但是只能付你3万?”
“为什么是三万?”
“为什么?要就付,不要就分儿钱没得!”
“我操你妈,你给我等倒起!”
下午!于飞回来的时候,眼角多了两道黑影,他本想把事情告诉早就等候在此的小寸、小翠,挖机老何,想让他们和孙经理闹,却被挖机老何喊来的兄弟按住打了几拳,他俩只剩1万没结到手,也只关心那1万。
“么就三万!”
“你克开5万6呢发票!”
“好,给我个付款证明!”
“你自己想办法,没有发票怎么给你付款证明呢?”
“CNM!”就这样又被孙经理吃了2万6,但于飞没有办法,今天再拿不到钱,挖机老何那里过不去了。
于飞给陈三打来电话,借了2000元作为税费!
发票开回来,孙总已经走了!
于飞不得不再次拨通电话。
“NMB,给是想死了?给我滚回来!”
终于,付款流程走完,手机上收到到账通知,于飞飞也似的开车进城区了!
大约四点,办公室里来了五六个人。
“于飞呢?”“你们要不要付钱给我们?”
孙经理早就没影了,项目总则压根没来上班。
两个修挡墙告诉陈三,今天不付款,我们把你们挡墙拆了!
陈三把打通了于飞的手机,拿给开拖拉机的两兄弟,于飞一听就挂了电话。
小寸和小翠。手里拿着结算本,说着说着流露出了哭腔。。“马上就过年了,这个钱还不是我们两个人滴,是我帮你们找来的工人滴,一个村滴,天天拿不着钱,她们都骂我说把钱揣起!”
陈三,又拨通孙经理的电话,递给拖拉机两兄弟!
……
“今天晚上,我们就在这里不走了,除非于飞回来。这个孙经理了不得,骂我们是憨渣种、农民工!”
……
小寸、小翠不再织毛衣了。挖机两兄弟,讨论着晚饭的问题“现在晚饭都吃不起了!”好像是说给陈三听的。两个修挡墙的一言不发,因为他们之前说过了,今天没带工具,明天再拆挡墙。
陈三也没有办法,和其他同事说了再见,预祝春节快乐。坐在地毯上和他们一直呆到了八点钟!
终于,拖拉机两兄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兄弟,我们就不为难你了,你也不是管事呢!我们明天再来!”
陈三同他们一道走出办公室,锁上门,下班回家了!
陈三感到难过,想起自己上一份工作,也有三个月的工资没拿到手。他应该找找个时间去逮当时的老板打破他的脑袋吗?
听说,他的同事们在明珠广场静坐,希望有司出面解决,却被警察殴打驱逐!
十四
22号,陈三放假回家了,于飞打来电话。
“你躲起来了吗?”陈三本来想问“你跑了吗?”
“嗯!我呢钱不够啊!三哥!”
“……”
“三万么,我付了挖机老李1万!小寸、小翠搭着拖拉机,还要五六万才够,现在只剩2万了!”
“那怎么办!”
“我明天,过来好好挨他们讲,一边付他们一点!别呢过完年,我再下来整”
“那今年过年去不了三亚了吧!哈哈哈哈”
“……”
25号。又接到于飞的电话!
“三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你妈妈好些了没!”
“三哥,我没有回家!”
“为什么?”
“我挨小寸、挖机、拖拉机他们呢钱付了一点,留了2000块回家过年”于飞可能打电话的同时抽着烟。“但是那天过来呢时候,看着那两个修挡墙呢,拿起电钻,说是要翘挡墙!”
“那就让他们翘嘛”陈三觉得奇怪,开玩笑的说。因为让他们翘再报警,这是于飞自己常说的话。
“三哥!么翘了,他们是要坐克蹲派出所呢啊,黄总一打电话报警么!”
“那你怎么搞的!”陈三继续问。
“我把,剩下呢着两千拿给他们了!”
“他们不是和老杨的侄子做的吗?这个钱不是你欠他们的啊!”
“嗯,跟我不有得关系!但是三哥,他们两个大男人啊!挨我讲,也是不有得路费回家过年了!”他又吸了一口烟“两个男呢,眼泪水打转!我实在瞧不得啊!”
“我问了,他们结算单都没有,给了你也不能从老杨那里拿回来吧!”
“不能看着他们自己修了挡墙拿不到钱,还要因为这个坐牢啊!”
“那你开车回家呗,没钱也能过年!”
“我车不有得油了!ETC里面呢钱也不够交过路费了!”
“那你吃土活下来的吗?”
“这哈我爹打过来了一点,但是大理封城了,我还是回不克!”
……
“三哥!”
“哦,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我想我妈了!”
……
“那你过年怎么打算?”
“继续拿钱啊!”
“拿到也找不了朴小姐了吧?哈哈哈哈哈”
“是呢,找不成咯!还是回去找我前女友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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