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大地倚在河畔
再说街道 (下) ‖ 广州期待伟大的街道漫步广州街道,所见多是极平凡的。街中景物,世俗生活,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甚至琐碎平庸。老城街道的旧式建筑颇有点近代意蕴之美,但也是寻常世俗的,充满烟火味道,而且已经被近百年的残旧所覆盖,光泽退去,越发显得平凡。
一. 如此平凡的广州街道
每日清晨阳光从街道建筑的空隙洒落下来,沿街房屋的门窗在晨风中渐次打开,店主又在店前堆起满满的商品,露天集市或“天光墟”的地摊摆满各式小杂货,郊农清早运来新鲜蔬菜,还有小花店中的玫瑰花、百合花、康乃馨等。喝早茶及匆匆赶去上班的人穿梭其中,新的一天又在小摊贩的叫卖声中开始。
广州街道上很难看到宏大的场面,往往只有细碎的生活。不太宽阔的街道上,两侧建筑之间是日常衣食住行的即兴戏剧,街角与骑楼周围流溢着寻常生活的人情。
许多街道就连名字也平凡大俗,透着俗世气息。在老城左转右拐,可以穿越豆栏直街、杉木栏路、卖麻街、象牙街、走木街、米市路 …… 驳杂的房屋与错落的树影之间,完全可以想象以往街道上那些庸常市井生活。
米市路西侧有条光塔路,也是一条不太起眼的普通街道。房屋低矮粗陋,景物有点纷杂,这与周围所见的其它街道没有什么两样。正午的日光投射在屋檐、门窗及山墙上,形成强烈的光影对比,还穿透沿街的路树斑斑点点倾泻在街面上。光影下的每日节奏,缓慢平淡。
倒是街道北侧一段枣红色的围墙有点特别,墙内高高耸立着一座圆筒形浅灰色塔状建筑,残旧中仍显伟杰古朴。这是建于唐代早期的清真寺怀圣塔,俗称光塔。这塔不仅是我国境内最早的清真寺建筑,还是1300多年前一座繁华城市国际化特征的见证。唐代广州贸易蓬勃,吸引了南洋、东洋、西洋几十个国家数以万计商人云集而来。当局以今光塔路为中心设置了作为外国人居住区的“蕃坊”。
这些外国人彼此之间及与中国人之间相处得颇融洽。据称这里繁盛时人口达10多万之众。蕃坊日常事务委任蕃长主持,蕃长则由朝廷在蕃客中选拔,实行自治,当局则通过市舶使联系蕃长实施管理。为了宗教生活的需要,阿拉伯商人兴建了这座宏伟高洁的清真寺建筑,以纪念伊斯兰教创始人穆罕默德而取名怀圣。光塔高36.3米,在长条石的塔基上以青砖建造,塔内有两条螺旋梯级可登至圆拱形的塔顶。
唐初穆罕默德的母舅宛葛素乘坐商船到达广州,就住在怀圣寺。他带来30册《可兰经》,在广州传教直至逝世。如今这座千年古塔与整条街道及周遭景物自然融洽浑然一体,它对面有一间专做街坊生意的“金桂餐厅”,还有一座同样专做街坊生意的“超实惠超市”,周围还有许多店面同样窄小的电子器材店、建筑材料门市部,以及体育彩票投注站、房地产中介等。一条普普通通的街道,但它背后的故事却是关于古老的建筑、关于最早的国际化城市社区,以及早期宗教的世界性传播。
广州尽是类似这样的平凡街道。早在赵佗时期已经地属城区的越华路,街景也是平淡无奇。午后的阳光映照在幢幢相连的骑楼建筑的外立面上,临街阳台中不时可见簇簇鲜花在明亮的光线下静静绽放。骑楼廊道内开有一些专营服装、鞋类、皮具等的小店铺,还有几家食店。店面多是仿青砖的饰面,一如西关老屋所见,沿街偶尔可以瞥见一些内巷铺着条形麻石的街面,折射着阴影中的幽微的光。
漫步这条不会给人多少印象的街,你或许不曾想到它在历史上也曾几起波澜:1755年,两广总督杨应琚、盐运使范时纪发起并由在广州的盐商捐资在此地兴建了著名的越华书院;1839年钦差大臣林则徐到广州禁烟驻扎于越华书院,将书院作为扫除烟氛的钦差行辕。他在这里运筹帷幄往返匆匆推动禁烟,直至最后发起了举世瞩目的虎门销烟;1911年4月29日即农历3月29日,革命党人在孙中山、黄兴等策动下,在这里发起著名的“三•二九”起义,揭开了辛亥革命的序幕。起义者以越华路小东营5号为指挥部,黄兴率领选锋队从这里出发,攻打并占领了位于越华路西端的两广总督署,后遭清军多路反扑合围,在城中各处激战一昼夜,终因寡不敌众而失败。黄兴负伤后经天字码头渡船撤至河南。革命党人潘达微在起义失败后冒死将七十二烈士收葬于城北黄花岗。孙中山评价说:“是役也,碧血横飞,浩气四塞,草木为之含悲,风云为之变色……直可惊天地,泣鬼神”。民国建立后黄兴书挽联曰:“七十二健儿酣战春云湛碧血;四百兆国子愁看秋雨湿黄花”。如今越华路不再激荡,景观平凡宁静,看风景的人未必都知道这里的故事。
傍晚的阳光透过远处天际线照进老城深处,投射到狭长的街道上。落霞辉耀着上下九广场四周连片耸立的楼宇,建筑物被抹上一道透明的玫瑰红的幻彩。广场西北角有条华林新街,沿街尽是古色古香的玉器店铺,弥漫着商业气息。稍一浏览,你会感到这里似觉精致却依然寻常,饶是那种到处可见的商业街道,一个普通可以买点纪念品或者做点批发生意的市场。然而正是这片普通街区,1400年前印度高僧菩提达摩在此登陆。这位释迦牟尼的第28代传人于公元527年从南天竺航海到达广州,在登岸处搭建草庵居住,不久转到北方传播禅学,始创中国佛教禅宗。达摩的禅学主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所谓见性成佛,范文澜说意思是“觉悟到自心本来清净,原无烦恼,无漏智性,本自具足,此心即佛”。达摩要人们心灵安静得象墙壁那样坚定不移地禅定修行,以达到“身心轻安、观照明净”的状态。由于适合中国人的生存与思维方式,特别是适合中国文学艺术、士大夫的审美口味,到惠能之后禅宗已经比较彻底地变成了中国化、世俗化的佛教,成了中国民众心目中的自己的宗教,很难想象这一文化的重要开端,竟然就在这片窄小的“西来初地”。当年达摩登岸时所搭建的草庵,如今演变成了广州五大丛林之一的华林寺。这座城市就是这样,时常把最重要的东西淹没于最普通最平常的东西之中,使你置身其中而不觉。当想到一个天竺使者和一个东方都市在久远年代邂逅的渊缘,以及它的历史痕迹跨越漫长岁月至今不曾磨灭的存在,不由人内心充满了惊异。这是从另一个角度即更为久远的历史文化角度对广州街道的诠释。
几乎所有广州街道都是平凡而不太起眼的,但同时又有很多广州街道虽则平凡却颇不简单。普通至极的在今日城市格局中并不那么突出的小北路与仓边路一线,是2100多年前任嚣率领的秦帝国大军最早的落脚点,是严格意义上的广州城建的历史原点,其对城市的意义非同一般;平凡得有点琐碎纷杂、沿街布满五金电器店铺的惠福西路,相传是古时五仙羊降临之地,建于南宋的五仙观和建于明代的“岭南第一楼”,至今深藏于此;节奏缓慢单调平庸没有多少像样建筑的文德路,有明初岭南诗派之“南园五先生”聚会唱和的抗风轩,以及清末康有为进行讲学并构建他的维新变法理论体系的万木草堂。还有,十三行大街曾经印下19世纪初广州的世界首富伍秉鉴行商的深深足印,以及远渡重洋揭开新一轮西学东渐序幕的英国传教士马礼逊的匆匆行迹;纺织路上依然矗立着孙中山大元帅府的旧址,保存着这位革命先行者在此领导中国民主革命的史迹;高第街不仅留有鲁迅与夫人许广平在广州的生活印记,街中名人辈出的许地更是中国近代社会变迁的见证;恩宁路上有中国铁路之父詹天佑简朴的故居;惠爱路上有共产党人张太雷广州起义浴血街头的记忆……
二. 在平凡中创造广州的伟大街道
广州的街道至今依然是平凡而不太起眼的,尽管这些街道似乎多么有来历和藏着多么不简单的故事。街道一如既往地平静生活,照旧弥漫着日常世俗气息。广州的街道就是这样,平凡的外在之物蕴涵着不平凡的内在精神气质。不,它依然是平凡的,这些内在精神气质也是平凡的。街道将历史上的一切波澜起伏视之为生活的一个理当如此的平常部分,深深铭记而又淡然置之,而最普通也最真实的日常生活始终在进行,永不停顿。我们可以将那些不平凡的故事与特质看成是平凡的街道的一个组成部分,将那些历史精神看成是街道之所以平凡的基础。而在平凡当中也就有可能达到我们称之为优秀的街道。
当然,街道仅仅具有历史意义和某种重要气质仍不足以成就其伟大,伟大的街道还必须符合和具备本书第一篇在综合几位城市理论家观点基础上所阐述的标准与条件。而就广州街道而言,在围绕街道的种种努力中,首先就是确立符合街道本质的观念,即优秀乃至伟大的街道是生活的街道。这是街道建设的具有决定性意义的认知。这一观念还包括:广州街道必须尽最大努力为最广大的普通市民提供适于日常生活且不断优化的空间;中心城区街道必须以向步行者提供最大的便利为目的,非机动车次之,机动车最次;街道的管理是以方便人即市民和游客为目的的,而不是以方便“管理”为目的。方便的“管理”必须服从于市民及游客的需要。最后,广州的街道既是物质的空间也应该是精神的空间,它应该在历史的、文化的、艺术的所有方面给人们带来愉悦,成为人们的精神家园。
伟大出于平凡。如果说城市存在优秀乃至伟大的街道,那它首先应该是生活的平凡的街道。在现实中我们已经知道,西班牙巴塞罗那的兰布拉斯大街终日人声鼎沸,在咖啡座、鲜花屋和小摊贩、小酒铺之间穿插着街头演出,被认为热闹好玩;意大利罗马古老的朱伯纳里大街,其名称意为“夹克和紧身上衣制作商之街”,一听就感到旧时世俗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即使是以展示国家形象和某种高贵精神为主要功能的法国巴黎香榭丽舍大街也是充满了生活味,沿街布满知名餐厅、咖啡馆和商店,浓浓树荫下到处是熙攘的人群。广州的街道一如广州人的性格,是平实的、生活的以及随意而淡然的,概而言之是适于平凡生活的。我们必须自觉意识并且珍视广州街道这种优秀的气质。在本质意义上,伟大的当是平凡的,街道因平凡而伟大。这样的广州街道如所有伟大的街道一样秉持着历史的精神而真诚地生活,它不会背负历史的压力而失去生活的真实。从这里出发,我们可以进一步认为,广州具有产生优秀乃至伟大的街道的充分可能,这座城市完全可以在历史与现实的基础上,创造出优秀乃至伟大的街道。
三. “穿衣戴帽”?
2010年对于广州街道是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经济急速发展所引发的环境问题曾经严重困扰这座城市。在80年代中期之后的日子里,广州的环境变得越来越难以居住,江河深受污染、交通严重堵塞,城市欠缺科学规划与艺术品位,这种情况直接导致了城市的街道脏乱破旧残缺不整。人们呼唤一座宜居的城市,因此在10年前广州提出要实现“一年一小变,三年一中变,2010年一大变”。而在2010年这座城市所承办的第16届亚洲运动会到来之际,这个历史性的城市大变如期而至。其中被俗称为“穿衣戴帽”的人居环境整治工程令街道面貌为之一新,广州街道呈现出前所未见的曼妙图景。
荔湾老城的上下九路和第十甫路在盛夏八月终于卸下了整饰的棚架与绿衣,浅灰色的骑楼柱廊、色彩变幻的满洲窗、具有精致细部的阳台、山花和女儿墙,顿时呈现眼前。全长1200多米原已残旧蒙尘的整条街道,被重新清洗及粉刷着色,不仅显得亮丽,更还原了具有中西合璧风格和岭南特色的近代西关街道风情。许多建筑物的细部按原样精雕细琢,不仅从整体上使这条广州迄今保留得最长及最完整的骑楼街在很大程度上呈现本来面目,还充分表现出建筑之美。这条街道还要将全路段原有的沥青路全部揭起换成与步行街路段一样的麻石路,方便人们步行,并使街道更显精致。
珠江南岸滨江路的整治工程全长7.9公里,共整饰改造建筑物100栋,总面积37万平方米。工程以“简化的欧式风格”为设计理念,在沿街建筑加建造型雅致的坡形屋顶,建筑物的外立面采用黄色瓷砖配白色装饰线,又在屋顶加装泛光灯配合珠江光亮工程。人行道采用红色渗水防滑砖。从珠江北岸眺望滨江路一线,只见橙红色的坡形屋顶沿街伸展,勾勒出绵长而又错落有致的街道天际轮郭线,而背后则是林立的高层建筑,整个江景壮阔而又具有层次感。
横贯大越秀区的东西向干线东风路在整饰之后,沿线街景呈现纯净淡雅、简约大气的现代神韵,环境自然、优美,已显露出现代服务圈带和行政商务走廊的雏形。沿街新装的一排排中华灯,意在强化街道的荣耀感,房子披红戴绿变成一道美丽风景线,据报道,这条街道的整饰工程涉及沿线190栋建筑,总整改立面面积近26万平方米。
东部新城市中轴线在珠江新城的核心线段,更是勾画了一个新广州的美丽蓝图,成为这一新崛起的中心城区及街道网络的聚焦地段。这里由北至南的市民广场、中央广场、双塔广场、文化艺术广场等贯串于新城中部,花团锦簇,绿意盎然,使轴线两侧的整个新城的街区结构更优化,街道条理更清晰。在这条“绿色之轴”两侧的珠江大道东、珠江大道西、华夏路、冼村路、金穗路、花城大道、临江大道等网格状新型街道之间,矗立着各具风格的广州歌剧院、省博物馆、广州图书馆、广州第二少年宫、西塔(广州国际金融中心)等标志性建筑,与珠江南岸世界最高的钢结构塔——新电视塔交相辉映。特别是在天河路与新中轴线交汇处拆除原宏城广场基础上改造而成的大型市民休闲广场,为街区增加了数万平米的林荫绿地,街道在新中轴线经过的区段,视线通透而且富有层次感,街景大为改观。
这些都只是街道蝶变的一个缩影。广州中心城区的人居环境整治工程整修了359条街道,长度共450多公里,面积达220多万平方米。工程对区内主要街道及市政道路进行立面整饰、街道升级、绿化和光亮等的“四位一体”整治,共整饰建筑23700多栋,总面积近2030万平方米;建设和改造绿地750多块,面积达220多万平方米。还完成大量拆迁、新型沥青路面铺装、人行道铺装、自行车道及中央绿化隔离带建设等。其中仅市建委负责的26条主要街道的升级改造就达到166公里长,投资达26亿元。对老城区实施环境整治范围共237.95平方公里,惠及居民357.92万人。整个人居环境综合整治工程,计有近920个项目,⑧ 由于各区街积极介入,实际涉及的数量及范围可能远超于此。无论从数量及范围或是从为此所投入的巨额资金来看,这都是广州历史上最具规模的街道整饰工程。
四. 让我们期待……
我们可以对这个俗称“穿衣戴帽”的广州人居环境整治工程提出许多批评,包括有些工地施工扰民,有些工程质量粗劣,有些整饰缺乏艺术品味,有些项目管理混乱,甚至有人尖锐批评此乃面子工程,是对历史环境的破坏等等。2009年中期整个工程进行的初时,尽管这些指责可能有些偏颇或夸大,不过在某种程度上说,大部分的批评仍然是颇有道理的。但即使如此,这个工程依然必须进行。这还不仅仅是因为亚运会,主要是因为所有那些正确的批评所针对的问题都不是不可以改进或克服的,而这个为了使城市变得更适宜居住的环境整饰工程却不能错过它得以推进的“十年一大变”的历史良机,这个大变所依据的是关于市民的生活、关于城市的现代性转换、关于国家中心城市的建设。包括“穿衣戴帽”在内的整个人居环境整饰工程,与其说是为了亚运会,不如说是既为了亚运会,同时也是亚运会为城市现代嬗变所必须进行的这项整饰提供了一个绝好的契机。如果没有承办亚运会所形成的足够压力,以这座城市的历史惯性,很难实现这种改变。无论如何,整个人居环境整治工程令广州街道焕然一新,大放光彩,呈现了数十年所见最为亮丽的景致,重现了这些街道被尘封遮蔽得过于长久的本来面貌和内在魅力。随着此项工程各个项目的陆续结束,许多街道令人眼前一亮,人们原先的许多看法也随之改变。我们不妨来看看一德路:整饰后的这条明清时期俗称“三栏”(即果栏、菜栏、鱼栏)的街道不仅保留了原有街市风情,由于采用建筑原生年代的设计元素进行处理,因此还在相当程度上恢复了骑楼建筑的原生态,沿街建筑的外立面能够鲜明体现其原来的面貌。那些融会着传统与西式风格的近代建筑外立面,特别是以石材整饰的骑楼柱廊,在阳光下呈现出富于变化的强烈的光影效果。除建筑及其立面外,此次整饰还包括拆除违章建筑、招牌整治、管线下地、光亮工程、路面大修等,在整体上达到了提升街道环境品位的效果。
街道环境整饰使不少市民发现,原来我们城市的街道曾经是而且可以是如此曼妙靓丽、如此具有历史与艺术意蕴、如此引发我们灵魂深处关于精神价值的内在呼应。更重要的是,它使城市特别是老城区的街道居住与生活环境大为改观,并且在更高的层次上提高或改善了这些街道的生活品质,同时也为老城区街道迈向与国家中心城市地位相称的新型街区,乃至推动整个老城区的现代转型奠定了基础。
然而,与此同时,环境整饰工程也以一种谁也不可回避的方式促使人们(包括各级官员、管理部门、城市建设者以及居民们)在同一时间里前所未有地、从未如此具体逼近地直面广州的街道,这就让人看到了我们曾经有意或无意地忽略的广州街道的几乎全部真实,进而也就看到了城市现代转型的艰巨性,看到了广州街道建设的艰巨性。理想中的优秀乃至伟大的街道的产生需要付出更大的努力。如果不是这一整饰工程,许多人未必会如此关注城市的街道,也不会发现原来许多广州街道杂乱破败的程度如此惊人,以至有不少街段无论如何打扮也难掩衰颓的窘态。看一看解放南路东侧沿线即可了然,那是一片杂乱、残缺、琐碎的街段,再怎么整饰也难以让人产生现代城市主干线的街道美感,更难以与街道对面一侧的万菱广场等连续排列的沿街建筑相协调,从而形成完整清晰的街道视觉。再看看中山路,沿街建筑参差不齐,大量低矮而不规则的房屋难以构成完整的闭合感,街道的边界模糊不清;沿街两侧建筑应有的连续界面时常被打破,出现许多缺口,街道在空间上残缺不整……这些街道景况提醒人们,就整体而言,真正优秀乃至伟大的街道距离我们还相当遥远。
而且广州大片的老街区还处于近代状态,如僻远的乡镇般迟滞清冷,仍未经历一次早应到来的现代蜕变。这绝不是我们所欣赏的如我们在欧洲许多城市所看到的那种在传统格局中足以承载与时俱进的现代生活、古老但却可持续生活的街道。我们城市的街道不是这样,大片破旧街区的保留是以生活于其中的市民依然忍受脏乱环境与落后设施为代价,以他们的痛苦满足部分人某种另类怀旧情结,而这些大片的脏乱环境在生活情感和建筑审美上,其实几无价值可言。扮演某个环境保护主义者是最容易的,在社会舆论上也最保险和最时髦,可以哗众取宠显得热爱历史并深思熟虑。那些希望老城区的横街窄巷原封不动地成片成片地予以保留的伪环境保护主义者们大多不是居住在这些环境中,他们对这里居民生活仄迫残破极待改变的环境熟视无睹,更没有感同身受。如果我们真诚地希望广州就像中欧捷克的布拉格或者南欧意大利的许多城市那样,很好地保留着传统的城市格局从而保留着我们城市的历史记忆与情感,使我们知道我们以及我们的城市是谁,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那么我们首先要将我们的城市整饰得像这些城市那样适宜居住并且可持续生活,整洁、精致、具有适宜的物质环境,同时又是精神的容器。
俗称的“穿衣戴帽”已经挖掘并呈现了广州街道在现有城市格局下所能达到的最好状态,但这个多少有些令人兴奋的街道状态,与优秀仍然是有相当距离的。城市的街道首先必须是其所是,必须从本质上及许多标准方面达到一条街道,然后才能在这个基础上达到优秀。今日广州街道始终不乏作为单个的“亮丽”的点,而缺乏作为一条符合理想标准的街道的连续不断的整体辉煌;始终不乏如乡村小镇般单调清冷的小街景,却缺乏具有都市文化视觉震撼力和精神的内在穿透力的深远景观。
广州是一座需要我们很有耐性地期待的城市。我们看到太多残破衰败而长久得不到改善的街道。而且街道上的许多建筑还不厌其烦地刺激我们的耐性。由两座塔楼及巨大的空中连廊组成的中诚广场,它的主体框架早在1992年就已矗立于天河区体育西路北端,但这座51层高的城市新地标却经历18年之后才于2010年最后完成,落成时建筑也已易名为中石化大厦。1997年动工的同为51层高的环市东路合银广场和1995年动工的43层高的长堤御江苑大厦也都经历了超过10年的“烂尾”,最后籍着亚运会前的协调才得以续建,于2010年姗姗来迟。市民们似乎已经习惯了等待。深藏地下2000多年的南越国宫署遗址是1992年的重大考古发现,但拟建中的南越国宫署博物馆经历了18年之后至今仍未能与市民正式见面。如果从1975年挖掘秦汉造船工场遗址时揭出一段宫署走道算起,⑨ 时间更长达30多年。西安秦始皇兵马俑遗址从1974年发现,到1979年以一号坑遗址保护大厅为主体的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建成并正式开放,仅仅用了5年时间。之后进行的扩建工程,从三号坑及二号坑遗址展厅先后建成开放,到1999年秦始皇帝陵文物陈列厅落成,这个大型遗址博物馆的基础建设并趋于完善也只用了15年。南越国宫署博物馆的迟滞想必一定有我们应予理解的原因。正因如此,我们尤其需要耐性。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的市民或城市漫游者已经感受过一次城市和它的街道的蝶变。今日我们的城市和它的街道如出一辙。许多街道令我们沮丧,又有很多街道让我们重燃希望。漫步于曾经全国知名的高第街,穿越狭窄、阴暗、残破的许地及玉带濠,可以到达昔日的维新路或今日的北京路。从这里前往老西关的上下九及第十甫路或天河区的天河路还有一段路程,离新中轴线两侧的壮阔街道则相当远。如果在所有这些街道上最终能够看到新一轮嬗变及所呈现的令人震撼的日常生活之美和历史与艺术之美,想必这定是伴随着思辩与冲突的充满痛苦与欢乐、意义及趣味的复杂过程。
美好的伟大的街道是漫长,就让我们期待……
(写于流花湖畔 2010)
■ 注释
⑧ 参见2010年9月17日《南方日报》“广州新闻”AⅡ01版
⑨ 据杨万秀、钟卓安主编《广州简史》 ( 广东人民出版社1996年3月第1版P35)载:“1975年在试掘广州中山四路市文化局大院内的秦汉造船工场遗址中,发现造船台上面覆压着南越王国建筑遗址,揭出了一段长20余米的宫署走道。”(见《广州简史》广东人民出版社1996年3月第1版P35—36)
2019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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